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6 章 善法天子 ...
-
「佛魔双界分,人间劫纷纷;善法降甘霖,苦海现佛尊。」
酒僧循声仰起头,看清来者后顿然大悟,且完全无视身边人的愁容笑了起来,圣岩上下,三界之中,能令一步莲华心虚胆怯的人……
一个头戴法冠,身穿蓝色华美佛袈,手持宝莲蓝绢拂尘的佛者,从浮云中缓缓而降,捎来一阵柔细的雨露。
一步莲华向来者微一欠身:「原来是善法天子大驾。」略颔下头,让兜帽落得更低,将大半个面容遮住。
酒僧万年不醒的眼睛睁到了极限,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善法,不过那时善法还没有受赐天子之名,也没有戴着璀璨耀目的宝冠,更没有现在这般修为与气质。
善法天子,乃是奉天之命、传扬善法的天佛之子。
善法天子,执戒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法,佛界圣域的天之骄子。
他与一步莲华一样是带发修行,一头宝蓝色的秀发如湛蓝的天,秀致娴静的面容美到不可方物。戴上法冠之后,蓝色的发优雅地挽成环绕过耳畔,象征了执法者的原则:谛听众声,明辨是非。华丽的装扮并没有掩饰他原本的清秀,反而越见庄严清圣,脱俗地有如入凡之佛圣。
两人的修为旗鼓相当,差别却是一目了然。善法天子雍容华贵,庄严持正,一步莲华自然写意,及腰的银发随意一束,任额前散发垂落,随风拂面。
然而,他们真正的分歧是在对待慈悲的立场上。天子好恶分明,坚持佛魔不两立,秉持理性的慈悲。而一步莲华则认为六道众生平等,人魔魔人皆有善念,以大慈悲,渡一切苦厄。
七重台上论道七天七夜,结果谁也没能说服谁。善法天子拂袖而去,一步莲华独自在台上静坐了一夜。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之后善法天子进入戒律院首殿执戒殿,一步莲华却以时机未至,回绝了大日殿的邀请。
今日——
「一步莲华,吾是为你而来。」
善法天子悦耳的声音中灌注着恰如其分的威严,早已非昔日那个勤思好问却又坚持己见的学僧,一步莲华回以相应的尊重道:「请天子说明。」
法卷那道金光射入一步莲华手中。摊开阅读,唉,果然……善法降甘霖,但每次落到他头上的都是麻烦事。由于伤体的缘故,再不能日行千里,璎珞耶提上门问罪的速度比他回万圣岩还快,而执戒殿也即刻作出了回应。
合上法卷,一步莲华平静的道:「智藏法师惨死,是吾处理不当。」
善法天子细长的眉一扬,毫不容情的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的罪责了?」
「该受之果、该当之罪,一步莲华何时逃避过,吾自会往执戒殿交待。」兜帽在佛者的脸上投下一圈阴影,善法看不到他的表情。
「哎呀,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僧看过法卷后,顾不得礼数蹿上来道:「善法天子,一步莲华下山是受我所托,遇魔降魔也算违背圣域之规吗?再说那个璎珞耶提,自打从海外归来后便自诩佛教先天,目中无人,行事严苛,作风偏执,满口清规戒律,整个佛门都知道他……」
「酒僧,请修口!」善法天子脸色一沉,「汝已身犯戒律,方才又犯狂言戒,同样难逃处罚!」
以天子之作风,此言绝不止是警告,一步莲华对噤了声却犹不服气的酒僧道:「酒僧,你就收敛一点好了。天子公正严明,你无须担心,快回殿去吧。」转回头时,帽沿被一阵轻风撩起,不期然地露出淡白无华的面容。
「你…,」善法庄严的神态不变,声音却透出一丝波动,「…受伤了…。」
一步莲华垂睫一笑,将兜帽拉得更低,「无碍,请天子在前面带路。」
蓝绢拂尘利落一抖,携一步莲华化光离去。殿阶上,酒僧仰头灌了一口酒,摇头长叹:「糊涂一点有什么不好?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可有人偏偏不懂这个道理。」
+++++
戒律院东南角有一座由青砖矮房组成的院落,这个不起眼的小院便是关押罪僧的牢院。
「一步莲华,什么才是慈悲的真谛?」蓝衣的善法,问向牢室内闭目打坐的白衣佛者。
淡色的唇轻抿,一步莲华今日格外的沉默,很长时间,暗室里只闻墙缝渗落的水滴声。善法并不甘心,于门外盘膝坐下。
室内终于传来一声轻叹:「同样是奉吾佛之心,吾之慈悲与汝之慈悲无差,何必执于这二字,非要分出个你我对错?」
「一步莲华,汝是在逃避吗!」善法的脸容一紧,一字一句道,「苦厄该渡,却不应流于浮滥;佛门慈悲,不施与无望之人!」
「众生平等,何以获得救赎的机会不等?罪人、恶人、魔人、众生,在吾心中无差。」
就像多年前一样,善法天子依然无法苟同。
「汝着眼三千而难舍其一,可知普施慈悲,并非吾佛之善。对不知悔悟的恶魔容情,就是对冤死者与在生者的残忍。已经沾满血腥的罪者,不是一句『吾佛慈悲』就能洗净的,累积的沉重罪业,惟有打入无间,再入轮回才能消去。」
「天子,世上沒有不能赎的罪,也没有不能成佛的人。昔日残毒无比的血杀五枭,今日虔心修行的雪缽五僧。迷即众生,悟即圣佛。」
「雪缽五僧的奇迹,世上又有几例!」善法天子摇头,再次加重语气道,「罪者可渡,但魔就是魔,恶根难除,给魔人多一次机会,苍生就多一分危险。」
一步莲华微低下头,善法望着他血色未复的脸,口气缓和下来:「要担的罪孽也多一分啊。」
「吾多一分罪孽,便有人少一分罪业;尘世多一个可能,苍生亦多一线机缘。」柔和的声音,却带着固执的味道。
善法天子秀致的眉心一皱,没再说话,只是静坐了良久,转身离去时,目光掠过那消瘦的肩——
一步莲华,你以为你一人能担得了多少?
甘露与叹息,皆随天子而去。一步莲华轻捻佛珠,径自低语:「魔祸、佛劫、苍生之难,当必须有所取舍时,一步莲华又岂会拘于慈悲之名。」
小小的一间牢室,再次只剩滴水之声,单调而重复的节奏,对于佛者而言,只是不存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