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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   我捏着那张名片,反反复复地在手里看,雅客吧里的苏枫已经走了,现在在丽华兹,那男人叫程飞。他静坐在灯光晕暗的酒吧,背景基色是紫与银,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我看到他穿着深紫色的西装,几乎与周围溶为一体。
      此刻是晚上八点整,丽华兹是间暧昧的酒吧,客人来来去去,来时单独去时成双,我一身粗布衬衫牛仔裤的学生打扮尤其突出,一旁浓妆时髦的女子见了嘻嘻地笑。
      “咦,小妹妹是不是跑错了地方。”
      我慢慢走进去,每走一步,心头仿佛滴着血,滚烫的不甘、挣扎、委屈、颓丧,原来我仍有这许多怨怨,非得站在他面前,一切情怀才能露出头来,我曾以为我惦记他只是因为我心受了伤,却不知,这已是一种病入膏肓。
      他喜欢坐在吧台前面,灯光最亮的地方,可以照出宽额深目,两料寒星一样的眼,这里没有音乐,于是他侧头打量身边的人,我一走过去,他便发觉了。
      可第一眼,他没认出来。
      “你好。”我只能停下来,努力强迫自己面对他。
      “你好。”他突然发觉眼熟,吃一惊,想起来,手里一颤,抖落一节烟灰。
      “我是季缨络,你还记得吗?”我却不吃惊,甚至也不失望,他并不喜欢我,一直以来,从头到尾,他只要钱。
      “嗯……。”他有些狼狈,灯光下看不出脸色。
      四目相对,我沉默,他不安。
      丽华兹的照明是最最昏暗,可我目光炯炯,将一切看得雪亮。
      “请坐。”他让位,借故低了头。——他在想:这女孩子终于找到我,可她找我做什么?要钱?我可没有这些钱。
      “真是没想到,会再见到你。”——他在想:她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她不要钱?
      “你……,你好吗?”——他在想:她的眼神真奇怪,准备做什么?有没有带什么人一齐来?
      他忽然抬头四周寻望。
      我终于笑了,多奇怪,我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是我一直知道,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米亚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给他钱,你在等他心生惭愧,你在等机会报复他。”
      可我只是想来看看他,人说施比受有福,我给过他钱,故意让他骗,因此,他欠我。
      啊,原来我只是想他能欠我。
      当然,他不在乎我的感情,无论我怎样付出,他都不在乎,我为他哭,他想:这个傻女孩子,她这么爱我。我为他闹,他皱眉:真是个麻烦的人。我若为他死了,他会拍拍衣裳,耸耸肩:无聊的富家女,关我什么事,是她自己想不通。
      我想,所有的人心目中衡量的亏欠得失的标准各有不同,有些人珍视感情,如夏平、王兴荣,有些人在乎自己的感觉,如米亚,而有些人,他们只在乎钱,萧瑟与程飞已不相信感情,他们的标准只是钱。
      我不说话,可脸色悲哀,幸运仰或是不幸,第二次与他重逢,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你……,我……。”见我始终不响,他尴尬,顺手掐了烟,又觉不妥,马上找来打火机,新点了一根。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已经消失,他自觉亏欠了我,在我面前,他风华不再。
      “放心,我不是来讨债的。”我说:“路过,看到你,进来打个招呼。”
      他重又抬手吸烟,动作与印象中不一样,一定是我记忆出错了。我喜欢过的那个人,仿佛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我清了清嗓子,想半天,还是沉默,早知如此何必特地寻来,见着人了,才发觉,所有的话都是多余。
      慢慢的,我也尴尬,不错,他欠我,可被人欠的滋味也不好,两人木头木脸呆呆坐着,手足无措,我曾经把脸偎在他身上,雪白的衬衫上有清爽的烟草味,故意咬一口,很轻很轻,濡湿了的衣料上是我自己的味道,于是低头窃窃地笑,小孩子偷糖成功般的满心喜欢,才三四个月,一切美好心动已荡然无存。
      丽华兹里人声嘈杂,纯喝酒聊天搭识男女的地方,有些女人已在偷偷打量他。
      难怪,我看他,唇白齿红依旧,那张脸还是一样清秀,流失的只是气质与神秘感,我在乎,别人未必会追究。
      调酒师从吧台上侧过脸,问我要不要什么饮料,我摇摇头:“马上就走。”眼角,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无趣、鸡肋、多此一举,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也许我该问他讨要妈妈的首饰,板着脸做出债主的模样,反正他不关心我,他只在乎钱。
      于是,我张嘴,没声音,再努力张嘴,却听到自己说:“你……,再见。”
      我逃命似地头也不回出了酒吧。
      “这些日子里,你可曾想过我?”
      “那日给你钱的刹那,你是否曾经有过动心?”
      “那些首饰果然都赌掉了?有没有留下一件作为纪念?”
      这才是我一早准备要问的话,到底一句也没派上用处,我不想问,问了也是白问,走在大街上,我低着头,懊恼不休,如果一切重来,我不会再给他首饰,亲手放出的债,就得亲手去讨回来,可讨来的东西上有他的痕迹,妈妈的首饰上已经有了这样一个故事,我讨厌这个故事,记忆早被玷污。
      那一天我根本不该知道这个骗局,或者是,我知道了这个骗局后就该死心,夏伯母说,人的心境会有过程,而且回不了头,已经走歪掉的路,多走一步就多错一步。
      为什么要不甘心?不甘心的结果只有更不甘心!
      在一处街角,我摸出手机给夏平电话,哭丧着脸:“你在哪里,能不能出来陪我?”
      他听出不妙,匆匆赶来,此时街心已经下起雨,牛毛般的一层层密且细,我就在原地等他,睫毛上沾了针尖似的雨,眨一眨,路灯下满目银灿灿的光。
      他依旧穿着耐克运动衣外套牛仔裤,简单随便,过来握住我的手,手掌里温暖又干燥。
      “络络,你怎么了?”
      我说我没事,贪婪地打量他,端端正正,大手大脚地叫人看了窝心。
      “夏平,我是个笨蛋。”突然所有的事情涌上来,我哭,用头顶在他的胸前,自己满肚子的委屈和窝囊,外表的气定神清潇洒风采有个什么用,男人就该像夏平,永远四平八稳,处理事情瞻前顾后,所有的念头正大光明。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贯的手势,小心而有份量,就像他的为人,安全温柔却又时刻有自己的主见。
      我脸上哭得粘粘乎乎,八爪鱼一样用力紧抱他,直抱到他渐渐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挣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吗?”
      “不是。”我拼命摇头,牢牢拉住他的手。
      “我后天就要动身了。”于是他轻声继续说:“那边催得急,恐怕得要提早启程。”
      “我一定天天给你写信。”我坚定地说:“你放心,我……等你。”
      管他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也许周围的人都想离婚,也许所有的爱情后面都有一个未知数的结局,可是现在,我只知道,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会每天给你写信,我要让你明白,我最在乎的是你。”
      说这些话时我仍用头顶着他的胸,听着耳旁他心跳‘咚咚’,他不说话,可每一个字一定都听了进去。
      “我知道我以前太过任性,总想要一些得不到的东西,你觉得我还没有长大,或者只是为了分离才喜欢你。”我抬起头,看他的眼睛,说:“所以我会很用心的等你,夏平,也许所谓的等到失去时才觉得珍贵只是一种不习惯,可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的真心。”
      他仍不说话,用手抚在我头发上,温柔的感觉令我饱恸悲伤,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吃小核桃,又特别懒,有次邻居送来一大包,我看了半天干脆不吃,于是夏平带回去一颗颗仔细地剥出来,盛在碗里再带给我,我还抱怨时间长了核桃已变味,连爸爸也看不过去,摇头说:“络络怎么像个小后妈,夏平别理她,干嘛像前世欠了她的一样。”
      夏平一直是个爱干净、懂礼貌的好学生,只有我能把他的衣服糊得脏脏的,在他的肩上爬上踩下,对他大呼小叫,指爷骂娘,他宠溺我,纵容我,这一切,我全知道。
      “好。”他低低的说。
      牛芒小雨慢慢渗湿了外套,他用力抱住我,一直拥进拉链敞开的运动外套里面去,我的夏平不会花言巧语,他不知道掌握时机讨好女孩子,可他深情用心的时候,有自己羞涩坚定的表达方式。
      于是我在他胸前奋力吸着鼻子,鼻尖顶到茸茸的厚毛衣,我们又回到了从前,手拉着手在街上到处的晃,他把心里的话告诉给我听。
      “我要努力学会自立,络络,以前我们太优越,藏身在父母的羽翼下,可这点保障也不安全,没有人能在别人的保护下永远平安享乐。”
      “嗯。”我低头,想必这是因为他已经历了家庭之变,不禁心里酸酸。
      “我会在美国利用假期打工挣钱,学习谋生之法,我不要再像以前用爸爸的钱,我要用自己的能力解决学费和生活费。”
      “那很难吧,美国的生活水平这么高,假期打工的钱能负担一切?”我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恐怕你还得用夏伯父的钱。”
      他不响,闷了半天,说:“络络,我真没用,到了二十岁仍要依靠父母。”
      什么话?!我多心,看他一眼:“你是学生,当然要靠父母。”
      夏平耷着脑袋,无理可辩,我抱住他的手:“夏平,不要想太多了,夏伯母夏伯父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你只是做儿子的,不应该对他们太多要求。”
      “我只是要求一个圆满完全的家庭,难道这也算过分?”他抬起头,“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很多,原来万事还是要靠自己,所有的环境都会变,沧海桑田,谁又能保证得了什么。”
      “那算什么话?!”我突然想起夏伯母所说的社会与生活,害怕起来:“如果你肯定一切都会变,那么是不是有一天夏伯母会离开你,我也会离开你,既然谁都是不可信的,那么你是否准备永远孤身一人?”
      他怔住。
      让我害怕的不是他的心情,而是他这种口气,像足了萧瑟,倔强又无助。
      如此的悲观,是不是也有我的原因?是不是对我也失望了?最亲密的人逆了他的心,所以他要到另一个环境中去独自拼杀。我哀哀地拉着他的衣裳,伤心说:“所以你一直不肯把事情告诉我?情愿这几个月自己默默面对所有的变化,夏平,你不肯让我分担,或者说,你也不相信我了。”
      “不……,不是的。”他摇头:“我只是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再说,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可我能和你一起伤心,一起难过失望,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舔伤口?在所有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在交通事故中,最厉害的不是那些伤得血肉模糊手断筋折的人,有一些人外表仅皮肉之伤,他们依旧走路说话,吃饭睡觉,可有一天,突然会七窍流血而亡,这样的伤者才最棘手。
      “哦?”他奇怪,看着我疑惑不解。
      “夏平,人的忍耐力总是有限的,再宽大的胸襟也装不下所有的经历,如果你不肯说出来,不愿相信别人的帮助,满满的郁闷终有一天会毁掉一切,夏平,我们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多的问题,如果你始终认为只能靠自己,那你还要我做什么?也许我改变不了事实,可我能陪着你,把你的痛苦发泄出来。”
      “这么深奥。”他勉强笑:“哪里学来的大道理……。”
      “我只希望你能懂得发泄。”我立刻说:“就如你所说的,也许我对你的感情是因为有了纪芸和出国的刺激,可能刺激出来的东西总不会太假,要是我不闻不问反过来祝福你们快乐幸福那才是悲哀。”
      我看着他,充满自信,就算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是米亚,我也一样理直气壮,也许每一件事情都有道理,可每一个人看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这个事件是米亚告诉我的,从里面,她看到绝望与报复,我却看到希望与豁达。
      “夏平,我曾经听人唱过一首歌:我爱,心扉是一扇扇的窗,打开它,从此,一室阳光。所以以后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受到什么打击,千万不要再关起门来自怨自伤,因为你关掉的不仅是与外界的联系,而是信任感,我不希望你变得像……,像有些人一样,只肯相信自己。”
      “好。”他听得呆掉,没想到像我这样横三横四惯了的人也会说道理。
      其实,这话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想来萧瑟程飞就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并不是生来就如此模样,一定是被某些人和事伤了心,才变得只愿意相信自己,可自己的力量又是有限,终于有一天他们又失望,于是索性连自己也不相信,只相信钱。
      “好的。”他听得大力握住我的手:“络络,你长大了,你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做到的事情。”我被他捏得直咧嘴,瞪眼:“你别现在感动以后又犯错,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定冲到美国把你灭掉。”
      “一定不会的。”他说,想了想,又反悔:“还是来美国灭我吧,这么多日子不见到你怎么行。”
      “傻瓜,我们可以写信,EMAIL,上□□,打电话,我可以利用假期去美国看你,我现在有钱了,我一定会来看你。”
      “好的,我们要抓紧一切机会见面。”
      我们紧握着双手在路边凝视到热血沸腾,像两个涉外间谍在讨论如何越国作案,如果王兴荣在旁边,他一定听得翻白眼:“有毛病,美国又不是世界末日!”
      而我们的此刻的心情是快乐里混和了悲伤,悲伤里又迸绽出希望,如同人生往返于喜极而悲,悲到狂泣,突然又会破涕一笑,也许世界之大充满无数个不可知,可明白了自己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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