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伴》昏睡

1、父亲与好地方

　　山里雾气大，迷迷蒙蒙看不清前方五米内的事物。木易仰头看天，已经是接近下午的天气，他不习惯带腕表，山里面也没有手机信号，而且，其实平时找他的人也不多，大多是店里的一些熟客，时不时有问题了，向他询问一番图个放心而已。他每次总是耐心的回答他们，用简单的话解释给他们听，对一些奇怪的问题也会不厌其烦的向他们解释清楚，让他们放心。所以，因为这片偏远的山区并没有铺设手机信号网，他也就没有多此一举的带上手机前来。虽然身边没有手表、手机来告诉他准确的时间，不过他还是知道现在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多了。毕竟，每年秋天他都会来这片深山，拾级而上，然后拾级而下，看望已经过世十一年的父亲。
　　十五岁那年春天，父亲被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秋天的时候，他被拉到父亲卧病的病床前。几个月的病痛折磨，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但他却坦然地拉起木易的手，一脸高兴的嘱咐他等自己死了以后一定要把他的骨灰葬到云南的这座山里，那棵树下。木易不由得又回首望了一眼那深山里老榕树的方向，虽然他已经走远的看不清它了。父亲说那深山里其实是一块福泽之地，蕴含灵气，庇佑子孙，古代的时候就被有道高人所选中，避世修行，总之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他甚至迫不及待的翻出随身的一张地图，指点起木易方位走向。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多么无奈的看着那张破烂地图，看着不久于人世的唯一的亲人，无奈地轻叹口气，那半年来压在心里的悲伤此时也变得淡然起来。他当时差点就忘记了，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生死离别的时刻，亲人们往往抱头痛哭，泪如雨下，甚至心死神伤。而他的父亲却一脸坦然，甚至手舞足蹈的开始向他介绍那向往已久的“好地方”，要他答应自己一定把他带到那里，还要以后每年都去那个“好地方”看望他。
　　父亲一生致力于考古，常年奔波在外，常常好几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都会带回来一些奇特的礼物，石头，雕像，骨头，器物，几乎什么都有，然后迫不及待的向他描述旅途见闻，拉着他喝酒聊天，喝醉了还要拉他唱歌跳舞，甚至引来邻里投诉也不罢休。其实，大部分清醒的时候，父亲一直是个温和有礼的人，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的形象，但是他知道，这些只是表象而已，或者说这只是一部分的父亲，骨子里，父亲是一个十分狂放的人，不拘小节，不拘世俗，不在乎柴米油盐，一心投身于未知世界，过去与未来。
　　也许，他是唯一的例外吧。其实他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父亲一生向往自由生活，不被任何事物所拘束，自然从未考虑过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种生活不适合我，会害了一个好女孩的，呵呵，不过，”父亲看着少年时候的他，眨眨眼，一脸得意的对他吹嘘，“不过，我已经有一个最好的礼物了，呵呵，‘小大人’”
　　父亲总是不无自豪的说他是他“最好的礼物”，把他从孤儿院领回家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了不起的决定”。
　　“‘小大人’，好聪明，原来你已经五年级了，你们老师说你又跳了一级，8岁就读五年级会不会太快，读书慢慢的就可以了。。。。。”
　　“今天晚上做葡酒烧□□，还有红焖牛肉也不错，如果两样都有，就再好不过啦，‘小大人’你说呢？”
　　“门口那个小女孩，‘小大人’，是你的女朋友吗，呵呵，我快要抱孙子当爷爷啦。。。。。。”
　　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话，父亲总是喜欢叫他“小大人”，也许因为他从小就少年老成，异常懂事的缘故吧，从小时候被收养开始就任劳任怨照顾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当起家里的小佣人。父亲对他的教养也十分不同寻常，一直以来都尊重他自身自然的发展，不会因为他的聪明老成而另眼相待。他是如此与众不同的一个父亲，虽然他们的父子缘分只有短短的8年，他还是从心底里爱着这位父亲，因为他给他一个家，让他品尝了家庭的温暖，也给了他一份独一无二的父爱。
　　秋天来临的时候，父亲果然过世了，十分安心坦然的走了，他说他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现在可以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息了。他也说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不会长命百岁的，因为个人想要探寻未知，通晓古今的愿望，实在是太自大了，人类太过渺小，沧海一粟仿若尘埃，不过他已经非常满足，他的一生也堪称圆满，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没有看到他长大成人，所以，他要他每年都来这云南的深山看望他，因为他想看到他长大成人，幸福生活的样子。
　　父亲最后说的是，虽然他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地方，但是长眠的地方，他一定要自己来选，不要像这城市里大多数的其他人一样，生前忙忙碌碌，死后也要住在闹哄哄，拥挤不堪的园林墓地里，他喜欢自由自在的地方，有山有水。
　　当年十五岁，还在高三的木易为此向学校请假了大半个月，当他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背着父亲的骨灰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满山的花草树木，河泽溪涧，不由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