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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赋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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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触身,秦毅衡自床上虚虚坐起,靠在后方雨哥儿身上,雨哥儿身子支撑不得,只得又靠了后方墙面,这才撑着身子,令秦毅衡坐正,抬了头,观向室内,以及原主这位伯么。
原主与秦毅衡一般的名字,不过是年岁稍小,也才十八,在现世不过成年的青少,现时却已足可担一个家。
然原主自生时就显得比常人要脑子迟些,加之一心被父亲和家族里面逼迫得只读死书,世间五谷杂粮不分,地里草苗不辨,偏自作渊博之士,临了被一株白沙草所害,令得三个月毒素未消一命呜呼。
这本难免之事,却是人死魂消,终会不甘,正如秦毅衡这般死而复穿的,虽说怪异,却细思起来,也并非荒唐。
人之执念所往,无人能说个明白。
如今原主身体被秦毅衡所用,秦毅衡自是当与他做些主张。
唯原主伯么与原主有数番相识,终日里虽不熟悉,却也见识了几次这位侄汉的愚钝,自认为他是好欺的,出口要钱,那便各种招数尽数使完。
偏是秦毅衡被雨哥儿扶起,原本的郁结之气还未散完,一心欲尽快将此人给打发走,出口便是一语道:“我说了三日便是三日,三日后,钱数尽会还你,你若不信,字据也好,旁的为证也罢,都依你。”
秦毅衡身子难受,说话时声音低哑,却是满口的笃定冰凉,令原主伯么都是一讶,忙说道:“大侄子,这话怎么说呢……”
“不是说里正也在吗,做个见证,你们写,我画押。”
原主伯么话被打断,脸色一苍,还是身后有人似推了他一把,里正也进了来,听了话,无法于众人面前做出越发过分的事。
上前一步到原主伯么那方说了两句,原主伯么才忍了话茬,看里正自外面领了张宣纸和笔墨,置于房内一方瘸了腿的破旧桌子上,一挥而就,落下数行文略来。
至了,便由人交给邻家伯么,由他转交给秦毅衡。
邻家伯么不识字,雨哥儿却是自家里面有些书本的,偶尔随着弟弟们学两个字,旁的繁字他是认不得,简文数值却是识得,一见邻家伯么拿过来,呈于秦毅衡手中纸张上书的银钱数额,吓得脸都白了,道:“怎么会……这么多?”
雨哥儿一声惊愕,邻家伯么也是愕然,欲要问,原主伯么亦瞧了雨哥儿的状态,脸露喜色,然刚要吐出些什么话来,却见秦毅衡一支墨笔签名,按了手印,随后便将那张欠书挥手置于原主伯么的怀中,吐了句:“你可以走了。”
原主伯么长篇大论还未吐出,一听这话,刹时给噎得近成哑巴,唯攥着手中的欠书,胀着脸,憋得胃疼。
“怎么,他堂伯么,你这是还不愿走吗,得饶人处且饶人,衡汉子可才刚醒呢,你也得照料你家的小汉子二哥儿月子不是,免得他们出了岔子,又赖我们雨哥儿衡汉子身上。”
“你……”原主伯么原是不饶人的主,却是碰上签了欠约,己再逗留便是不占了理,只得怒瞪了一下邻家伯么,将欠书好好叠整叠整藏在衣襟内里,终是甩袖子走人了。
一屋子的人见是没了好戏可看,也均随着呼呼啦啦往外面一一走了。
原本不宽敞的屋子,这才有了可以喘息的空气,以及自外面映出来的光线来。
秦毅衡观了那道光线一刻,却是并未松气,反直言对屋子里仅剩的人,说:“不是说赋官也在吗,烦请请他进来一趟。”
屋子里此刻也剩不得了几个人,大家均是瞧着里正村长都来了,才来凑热闹的,呼呼啦啦一走,秦毅衡落下话来时,房屋子里也仅留着两三个正欲踏出门去的,听到此话,均是一愕,回头又瞅了坐于床上,体虚仅靠身后一个小哥儿支撑,才能坐起的汉子,随后即悻悻的离开。
邻家伯么听了这话,反是忙不迭的脸上露了笑,紧走了两步,就出去叫了赋官进来。
赋官原对这一家子的事不满,俱是听了里正和村长之言有些怨怼,自己好生收银,偏巧碰上这一桩事,本还想着迫逼迫逼,巧了遇上这家主汉子醒了,随后便听得原主伯么那一番里里外外透着逼迫污蔑的话,心里便有了一番计较。
再后见里正寻了自己问笔墨宣纸签欠契,于心中又有一分算计,又观原主伯么在那里呼天抢地的一通说道,这家主汉子不过三两言语便给打发了,虽不知具体情状为何,对这主汉子便已有了几分的好奇。
遂闻请便入了。
待入了屋,见了屋里的布置,以及坐靠在雨哥儿前方的一虚弱汉子。
屋子里光线暗极,看不清虚弱汉子的容颜,只觉得他有七分憔悴,三分凌厉,一双目射过来,刹时夹杂了一分敬,一分观,一分打量,两分应对,以及五分的自信和傲骨。
赋官被他这么一盯,无有不悦,反多了几分的好意,问:“你便是这家的主汉子?秦毅衡?”
“是,烦劳官爷了。”
“好说。”
秦毅衡寒声音依旧沙哑,幸了邻家伯么出了房屋去请赋官时,连往井缸里舀了一碗水来,虽是冰凉,却于夏日里极为解渴。
秦毅衡喉咙痛得厉害,忍了好一刻,才终是将不知从哪里打来的干净与否的水给喝了,凉水入口,不至解哑,痛倒消了三分,以此抬头打量来至的赋官,见他如此通达,也不客气,直入主题,问:“敢问,收税时限还余几天?”
赋官原以为这应当是个城中富家出来的少爷,听闻之前还是个秀才,家里遭了灾才被剥去功名,后不知怎么着就被弄到这乡下僻壤里来了,赋官本认为此番之人原出身大户,纵学富五车,也不该识农家之疾。
未料出口被他这么一问,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更是不迂不腐,任是自己官高,察不出他错,自己官卑,亦觉他以礼相诚,不似贵家子弟的倨傲,亦无农家汉子的卑微,甚连常日里所见的书汉呆子气息都未有半分。
赋官觉之甚合自己的胃口,听言亦不啰嗦,直接回他说:“便是这两日了,最后期限乃为后日,后日若再交不上,我也无法子,得抓去服了劳役的,单是这两日,我也仅今明日下来取,过了今明两日,后日便要去镇上补交的。”
“那便两日,后日我去镇上补交于你。”秦毅衡道,直言不讳的态度令赋官一喜,原想着的卑微求情未有,以穷或困之由拖欠未有,更无日常汉子哥儿耍泼赖闹,遇上这般好说话的,赋官自是心中舒畅,连道了声:“好。”又说:“那我便于镇上衙门内等你,记着后日酉时之前必须送来,若送不来,衙门便要关门了。”
“无需,巳午之时我便过去。”
赋官听言,越发欣喜,瞧着秦毅衡虚弱的身子,还忧心的关切问了句:“你这身子……”
“无碍。”秦毅衡答道,听此言论,便知事便成了,以此微微点头以示答谢他关怀之情,之后便不言语,只静坐在那里。
赋官自是知趣,说了句“那好,我后日巳午之时便在衙门等着了,告辞。”便招呼了门外随着的两个小书官,出了门去,说,“走,去下一家。”
里正和村长刚入了门扉,即听到这番话,且见了赋官甚为舒畅的模样,丝毫未计较此汉子之前拖税未交的不恭行径,甚是诧然。
纵连前行出了门的一众汉子哥儿们也均对此好了奇,但欲要往内探些言论详情的,却已为时已晚,再观天色,便只得在村长和里正的招呼下,一一的全散了。
日头继续洒下,烈阳照射。
屋子里烦闷之极,唯有秦毅衡和雨哥儿在床边坐着。
原屋子里便闷热之极,两人拥靠着又加热了空气温度,秦毅衡早便不耐,只因了雨哥儿似觉着自己刚醒来,以身靠着后面的墙壁会有些难受。
家中的被辱枕物俱也是洗了的,床榻之上连个能靠着垫着墙的东西都是未有,连带秦毅衡在方才那般身体虚弱的状况下,又临了那么多人,自是不好退却。
这才于方时那般忍受,如今人走屋空,秦毅衡再不愿委屈自己,说话时便欲侧身抽离两人距离。
雨哥儿嫁过来时,见着了这屋子里面虽说破旧,却打扫极为干净,秦毅衡身上着的,更是雨哥儿从未见过的布料子,雨哥儿初为他擦身时,还恐给他弄破了。
小心翼翼的褪了好久,一是因了羞涩,二是因了不舍,三则便是因了有些惶恐的惧怕,生恐自家汉子醒来了,会嫌恶自己一身的麻衣。
之后因了伯么时不时的便会来家里面闹,值钱的物甚俱数被他搜罗了去,便是那件衣服,也被扒下拿了走,雨哥儿没有办法,只得寻了些比麻好些的细布来为秦毅衡做了衫,可纵如此,他还是怕了秦毅衡醒来会觉之不适,终日里不宁。
如今见之醒了,越发心疼。
恐了他这里不适那里不适,原扶着他可以只让靠后面墙的,但雨哥儿觉着后面的墙好些日子没有擦了,有些脏污,秦毅衡定然会嫌弃,靠着木枕,木枕又硌得慌。
纵是扯床被子垫着,那么些人在,雨哥儿又怎能那般不顾旁人眼色,加之夏日,秦毅衡纵病着也是恐闷热出了病,仅盖了薄布单子的。
以致秦毅衡醒来,与那般的人交谈,雨哥儿也只能一直用身体撑着,原汉子的力气就大,任是虚弱刚醒,也是压得雨哥儿肩头胸膛全疼。
但他一直怕自己骨头瘦膈着秦毅衡了,待秦毅衡找了位置躺靠过来后,便再丝毫未敢挪动自己的身子,纵是麻了,也未动弹一下,生怕惹了秦毅衡不快。
直至赋官走了,雨哥儿觉之秦毅衡的身子有微微往旁侧倒的迹象,他才连忙回过神来,挪了一下自己被压得僵硬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扶着,生怕秦毅衡给一下子摔了。
邻家伯么送完赋官进来,正见两人这般亲昵的姿态,脸上刹时笑出花来,说:“哎呀,雨哥儿,这下可好了,终是等到衡汉子醒了,这日子可算是有盼头了。”
说时,又抬头上下打量了秦毅衡的脸色,越是瞧,越是满意欣喜道:“这往后呀,有个做主儿的爷儿,就是不一样了。看看今日这一朝,你们都没瞧见,你堂伯么他们走的时候那张脸,给气得。”
“整个村子里面都在议论着,说雨哥儿家的汉子是个了不得的,不仅连你堂伯么都歇了,还和赋官也能说上话的,村长里正和他说话都要弯腰点头呢,雨哥儿,这均是夸你家汉子呢。”
“不得了不得了,雨哥儿往后可是要享福的了。”
雨哥儿刚扶着秦毅衡欲躺下,就闻外面的声音,一惊,忙撤了身子,重扶着秦毅衡坐于旁边。
见了邻家伯么进来,已是脸通红,觉着这方才姿势实在不能让人瞧了见,大白天的搂着自己汉子,纵是服侍他躺于床上,这般模样也不当让人观了。
以此听伯么还这般说,越发觉着脸热,惹得整个身子都有些瑟瑟缩缩的往床里面钻,一时脸红心跳手捏衣角,不知怎么是好。
待许好久了,才憋出一句说:“林,林伯么,你说,你说什么呢……”
雨哥儿声音如蚊道,连近在咫尺靠着他的秦毅衡都一时未有听清,邻家伯么离得远,又哪里听得见,仅瞧了雨哥儿羞涩的模样,以及低头垂发的姿态,越发喜了,回头又瞅了眼靠在雨哥儿肩头,对自己微微点头的秦毅衡,这才满意的又笑说。
“好好好,这事儿也解决了,林伯么我也该走了,你瞧瞧,这今日里一趟伯么我也没帮什么忙,尽是衡汉子给主张了,果然是个好的,雨哥儿啊,好好伺候着啊,这秦汉子刚醒,体还弱呢,要好好顺着,若是不行,便寻吴伯医来看看,知道吗?”
“……嗯。”雨哥儿答,也不知道是答的甚么。
林伯么瞧着喜了,只得不再逗留说:“伯么这便走了。”
雨哥儿脸红心跳,好一会儿了,才从方才的脸红心跳中抽神出来,闻听了林伯么言语中便是要走的意思,忙低着头嘤嘤的说:“嗯。谢谢伯,伯么……”
可话落抬头,正见秦毅衡将身子强支撑着从自己身上挪开,一双眼睛,看傻子一般看着自己。
雨哥儿吓了一跳,忙回头时,见屋子里面空空无人,林伯么不知何时便已走了。
雨哥儿一时尴尬,低着头,好半天才起了身子,站在床畔前,不知情状的筹措着,又因了秦毅衡在他面前,使得他亦不敢抬了步子乱走,只就这么立着,惶恐不安的柱子一样。
直到听到自己的肚子和秦毅衡的肚子响,雨哥儿才猛地像想起了什么,惊了一声的道:“我,我去,去做饭。”
说罢,已惊慌失措的在原地旋了好几次身,转了几趟圈般的逃了,临出门前还被绊了好几下,差点没磕着门槛摔了。
秦毅衡见状,越发的不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