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终身》四月闲水

1、楔子

　　夕阳垂垂欲落，陆之羽拖着一只褐色的皮制箱子和满身的疲惫，慢慢地走在N大的校园里。
　　昔日瘦弱的小树苗如今已然长成了蓊蓊郁郁的参天大树，大朵大朵的月季花时不时地飘过来淡淡清香。教学楼那株香樟树枝繁叶茂，却失去了当年酷肖一颗爱心的形状，陆之羽不禁为它感到惋惜。
　　对面排球场里不时传来欢呼声。之羽抬头眺望，场地依旧是女生的天下，男生们照例在旁边的篮球场里恣意挥洒着汗水。一如七年前，她第一次踏进这个校园里一样。
　　转角是食堂。
　　陆之羽拖着箱子走上斜坡，停驻在食堂旁边的那株西府海棠下，愣愣地出了神。这时，两个男生走到她的旁边，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略矮一点的男生探过身来：“请问，你是要找什么地方吗？”
　　陆之羽猛一回神，“啊？”了一声，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即明白过来，两个小男生是怕她在校园里迷了路，遂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在等人。”忽然手一松，手里的箱子顺着斜坡一路跌跌撞撞地滚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急急忙忙伸手去抓住拉杆。旁边一直没有开口，个子高高的男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箱子，陆之羽窘迫地连脖子都红了。
　　“谢，谢谢。”陆之羽接过拉杆，红着脸道谢。高个子男生温和地笑了笑，陆之羽这才腾出空来端详着他，上身是蓝色条纹的T恤衫，下身穿着一条半旧的牛仔裤，身后的晚霞将他的笑容映衬地愈加灿烂。

　　两个男生不知走了多久，陆陆续续又有几对情侣或是基友从她的身边走过，陆之羽才真正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大学是一个偏过头就能看见陌生人的地方。每次都是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脸。曾经她也拥有过这个校园，不过现在，这个校园是属于他们的了。

　　她拉着箱子，顺着斜坡缓缓走下来。她并没有在等什么人。

　　从小，陆之羽就喜欢发呆，为此不知道被老妈念叨过多少次。被人当作怪物一般看着的时候，她所有遐想的自由一瞬间便成了满心的羞赧。后来，每逢她又不知道神游何处时，总装作是等人的样子，这样稍稍减轻了她羞愧的心思。

　　顺着曲折的道路一路摸索，终于到了落脚的地方，还好招待所的位置并没有变。

　　领了房卡，陆之羽烧开水给自己泡了一杯方便面。电视里的节目索然无味，她将吃剩的泡面冲进了马桶里，从箱子里拽出一件外套出了门。
　　校园里的灯光依旧昏黄，在远处操场上那盏居高临下的照明灯的映衬下黯然失色。或许是灯光的暗示作用，陆之羽一路散步到了操场。

　　许多人扔了书包，便加入了浩浩荡荡的跑步大军，让陆之羽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她选了最外圈的跑道，慢慢走着。
　　出门太匆忙，忘记将高跟鞋换下来了。

　　跑道围绕的足球场上，传来阵阵青草香。学校终于良心发现，把人造草皮换成天然草坪了，陆之羽不由微笑。
　　球门的立柱前，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笨拙地抱着足球，看打扮，是个男孩子。不久，小孩子又将球放下，蹒跚学步似地用脚去够那只皮球，无奈球没有放稳，还没等到小孩子脚上发力，自己就骨碌碌地滚远了。
　　小男孩显然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况，抬着的一只脚不情愿地放下了。孩子的爸爸穿着白衬衫，伸手去拿足球，他的手指白皙而细长，骨节分明的。他将球放到了男孩子的脚下，自己站了起来，一张温柔带笑的脸就这样落入陆之羽的眼帘。

　　陆之羽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飞快跑到了看台旁边的一方阴影地方，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脑袋里空空的。过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的一只高跟鞋还孤零零地躺在跑道上。
　　谢白，怎么会是谢白？

　　熟悉的脸，熟悉的笑，连锁骨上的那颗痣都是如此熟悉。
　　谢白，为什么当我好不容易要忘记你模样的时候，你却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此猝不及防。

　　陆之羽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脚踩在水泥地上也不觉得冷。她抱着大腿颓然地靠在有些潮湿的墙角，眼睛酸酸的。谢白，如果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我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一些呢？
　　她躲在阴影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个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人。这个人的影子住在她的心里，陪着她走遍巴黎罗马，陪她度过了无数漫长的黑夜。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不知所措，连上前说一句“好久不见”的勇气都没有。

　　痴痴地看着球门前温柔笑着的男人，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得声音清晰地如同寂静的夜里雨水落在屋檐上一般。陆之羽把头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心想，这要是一个梦该多好，她情愿拥着这样一个美的梦睡去。

　　跟着谢白踢球的小男孩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不远处一个穿着淡黄色碎花长裙的女子急急跑过来，抱起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宝贝。
　　这孩子真不像是谢白会教出来的，陆之羽心里没来由地一抽，仿佛被撕扯着一般。大约是妈妈太宠爱了吧，她垂了眼眸。

　　那边，谢白不经意地抬头瞥了过来，陆之羽紧张地往阴影里又缩了一缩，大气不敢出。半晌，趁着谢白低头安慰孩子的空档，逃也似地跑出了操场。
　　气喘吁吁地呼吸着空气，心脏如捶鼓般跳个不停。

　　七年了，她其实未曾有一瞬间忘记过他。陆之羽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这样怨过一个人。可是你最后才发现，最不争气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生命里，陆之羽做过许多荒唐的事。唯有爱上谢白，她从未后悔。

作者有话说

　　有存稿。每晚八点更新。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