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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那日我跪在师父床头,磕了三个响头,望着师父苍白的面容,道:“师父,徒儿不孝。幼时不懂您苦心,三番四次忤逆您。长大后,非但没有常伴左右侍奉您,还害您不幸身死。徒儿在此发誓,伤害您的人,我要他加倍的奉还!”

      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赶路,门口那些侍卫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见我哭的双目浮肿,一直询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想也不愿理他们,只沉默地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第二天清晨我们就赶到了京城,京城依然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街道,与安静悠然的岩溪镇截然不同,以前我认为它们各有千秋,如今,我却恨不得此生再不用来这样的地方。

      进宫之后,钟尘竟不在房内,我冷冷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让御膳房做了碗汤,而后梳洗一番,端着汤去找钟尘。

      书房门口的太监宫女准备开口行礼,我比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开口,他们便安安静静地行了个礼,却是一点声音没发声,见我手中端着汤,还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得益于我有时候,为了给钟尘惊喜,常常让他们不要说话,然后开门进去,给钟尘一个惊喜。

      想来他们以为这回也是如此,还小声道:“皇后娘娘和皇上真是恩爱。”

      我想笑,却又觉得很悲哀,端着汤,站在书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却听钟尘的声音传来:“哦?他们这么固执?”

      而后是龙将军的声音:“回禀皇上,是的。他们一听条件,觉得不满,嚷嚷要我们把条件改一改,让他们得益更多,不然就还是要造反,要骚扰我们边境小镇。”

      钟尘的声音冰冷而带着威严:“不知餍足的人。原以为他们还算明事理,想不到也是这般目光短浅的人。如果以后动不动以此威胁,要讲和何用?既然如此,龙将军,麻烦您了,再出征一次,打的他们离我们远远的,再也没有能力进犯。”

      龙将军显然宝刀未老,中气十足道:“是!”

      我端着汤的手都微微颤抖。

      吴姨说的对,钟尘并没有改变。

      打到他们再也无力进犯,要打成这样,那……岂不是和灭族差不多?

      我知道,钟尘这么做,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但我忍不住想起绛穆,想起吴姨告诉我,绛穆的灭族,是如何的冤枉。

      龙将军已经推门而出,见我端着汤站在外面,微微一愣,冲我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按理说我应该回礼,但我一想到龙将军是当年主力将军之一,便觉得十分厌烦,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书房,龙将军似是一愣,但也什么都没说,关上了门。

      我将汤放在书桌上,见我来了,钟尘冲我微微一笑,仿佛没事人一般:“阿昭,你回来了。你师父和师兄怎么样?”

      我细细地看着他,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却让我觉得十分陌生。

      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师父死了。”我看着他,静静地说。

      钟尘微微愣了愣,道:“怎么会这样?”

      我说:“有人杀了师父。而且,武器上是双头鹰的花纹。”

      钟尘皱眉道:“莫非是有人偷了宫内的羽箭?”

      我冷冷地看着钟尘,道:“我并未告诉你师父死因,你为何断定,是羽箭?”

      钟尘一愣,随即道:“阿昭……”

      “是你派的人,对不对?!”我已近乎崩溃,“钟尘!不要骗我!不要再装傻!!!你越这样越显得你心虚你知道吗?!我宁愿你痛痛快快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我是绛穆……”

      话还没说完,钟尘便面无表情上前两步,捂住我的嘴巴:“阿昭,人多嘴杂。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推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为我好?你杀了我如同父亲一样的师父,是为我好,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钟尘道:“阿昭,事情绝非你想的那般。你师父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对你的身世,你师兄的身世,我毫不知情。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我反而被他弄的有些迷茫,不懂他的意思,他这是……袒护我?

      那么,师父的死呢?是为什么?

      我看着钟尘,只一眼,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他不愿我说出,我是绛穆的公主,也不愿承认,师父的死,和他有关。

      但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因为他要除掉绛穆的人,尤其是曾组织过小队,颇有能力的师父。

      但他爱我--即便此刻看来,这爱既好笑,又淡薄。

      与其撕破脸,他更愿意一切如常,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而他也不是我的仇人,还是那个与我相爱的夫君。

      这么清醒冷静的钟尘,竟然也有选择自欺欺人的一天?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仿佛那满腔愤慨,都打在了棉花上,让我浑身无力。

      “好,皇上,您要装傻,我就陪您装。也许臣妾没有您那么高深的功力,但想必也绝不会让皇上您失望!”我抓起那碗汤,原本想往地下摔,钟尘却按住我的手臂,然而汤到底是洒了出来。

      钟尘接过那碗汤,神色一点不变,似乎我刚刚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他道:“阿昭,不要赌气了。这是你特意让人熬的汤,怎么能摔了。”

      我道:“即便摔不掉,汤洒了就是洒了。再想装满这一碗,只能兑水,甚至毒药了。”

      钟尘将那碗汤一饮而尽,道:“即便如此,我也甘之如饴。”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钟尘,转身离开。

      我恨钟尘,但我更恨自己。

      恨在那样本该最恨最愤怒的情况下,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备受感动的我。我原以为我能坚守,却因为那样轻飘飘的话,而动摇。

      我深深地厌恶这样的自己。

      那样的话,以前浓情蜜意时固然可以当真,然而在见识过他的演技和决然后,为什么我还是这样轻易被打动呢?

      就好像,如此刻一般,我受伤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钟尘。

      这件事,也轻轻的打动了我,即便他此刻面无表情地坐在我的床边,手里端着那盆被我常常用来销毁密信的盆栽,左手拿着一根玉簪,随意地拨弄着盆栽里的泥土,一些显然是纸条灰烬的东西被他翻了出来,堆在一边。

      他一定知道,那是我和福王通信的证据。

      就像他早已知道我的一切所作所为,但他始终沉默,不愿真正开口。

      即便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博弈许久,终究要分出胜负。

      然而我被他感动的能力,从来不曾消逝。

      如同我深深的爱过,深深的恨过。

      我疲惫地动了动,说:“皇上您在做什么?”

      钟尘将那些灰烬轻轻拈起,道:“没什么。你手还痛吗。”

      “不痛了。”我当然是在说谎,那伤口不小,何况因为独活,我连被捏一下都会觉得很痛,何况现在?

      钟尘伸手,轻轻按了按我的绑着纱布的手,我痛的一个哆嗦。

      钟尘冷冷地说:“不痛?你不必逞强。”

      我将手往回缩了一些,怕他又忽然发神经,钟尘却再没动静,只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没看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好半天,钟尘才缓缓开口:“梅妃怀孕了。”

      我说:“皇上很早就说过了。”

      “这次不同。”钟尘声音听起来很冷冽,“你知道我的意思——梅妃这次被查出喜脉,只可能是你搞的鬼。”

      其实是师兄做的……不过也差不多了。

      我诧异地说:“皇上这是什么话?我上次还被皇上怀疑想害死梅妃肚子里的孩子。何况皇上不是说过,两条命,您一条一条还清了吗?”

      钟尘道:“两条命,说的是龙将军和江宰相。”

      他又忽然柔和下来,平心静气地说:“阿昭,我真的不希望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你要龙将军和江宰相的命,我都给你了,你要我后继无人,我也遂你的愿了……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我依然愣愣地看着钟尘:“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想当初,装傻是他的强项,然而如今这些年过去,我也学会了,我说道做到,他要装傻,我陪他装。

      他最开始不愿意说,甚至还把曲魅和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当做借口,质问我人命的事,但我们都明白,曲魅和那个孩子与我无关。而他现在还是忍不住了,说出了真正被我害死的人。

      龙将军,江宰相,那两个在灭绛穆族中,立了大功的两个人。武官文臣,他们当初配合的极好,如今也一前一后入黄泉。

      而我给他们分别下药的时候,心里虽然不无抱歉,却也并没有退路。

      我有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虽然承的是上面的旨意,但他们却是真正执行的人,我无法数清,他们的手上,沾着多少绛穆人的鲜血。何况,他们是钟尘的得力属下,是宇国三朝元老,要除掉钟尘,他们必须先死。

      在我刚杀掉龙将军时,钟尘为了让我虚弱,故意弄出曲魅被下毒那一出,逼我替她换血,为的就是让我如以前那般,虚弱一段时间,好没力气再兴风作浪,叫他为难。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他一定不知道,对我而言,第二次的换血,代表着什么。

      不知道也好。

      你看,我杀了两个这么重要的人,钟尘都舍不得杀我,可见他还是爱我的。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亲手杀了我,会怎么样?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他给予的王牌。

      我沉默地看着钟尘,并不回答。

      “你还是不肯说。”钟尘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哀伤,他很少示弱,刚刚大概已经是极限。

      我想,这大概是第一次他对我说那些话,也会是最后一次。

      而这也正是我要的,如果钟尘再这么对我委曲求全几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几时。

      钟尘离开以后,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服下一颗丹药,起身换上侍女的服装。

      坠儿悄悄地走进来,对我露出个微笑,穿着白色的中衣,上了我的床,以背对着门口,看起来和我没什么差别。

      我推开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天色已暗,周围来往的小侍女和太监都匆匆忙忙,没人注意到我。走到皇宫门口时,我悄悄地站在旁边躲起来,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缓缓地驾驶过来,我上前走了两步,一双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拽住我往里一拉。

      师兄坐在里面,穿着御医服,脸上黏着胡子,肤色变黄了许多,眼角有些微微的假皱纹,看起来就似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

      安然无恙地出了宫门,师兄道:“你要去他那里?”

      “嗯。”我点了点头。

      师兄瞥见我手上的伤,猛地一皱眉头:“你的手?”

      “龙辰。”我言简意赅。

      师兄皱着眉头,并不说话,我只好安慰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他还是不说话,似乎有些自责,我知道师兄性子跟我一样倔,只是不表现出来,便也懒得多说什么,直到马车停下来,师兄下了车,我捧着药箱,恭恭敬敬低着头跟着他后面。

      我们到的地方是王府,福王府。

      当年那个差点将钟尘取而代之的惠妃之子。

      一走进去,里面便是一片鸡飞狗跳。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您快下来!”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心下觉得好笑,不知道福王又在搞什么。

      走近一些,有个老妈子冲过来,说:“你们是?”

      她看着师兄的衣服,又看了看师兄的相貌,有些犹豫。

      师兄道:“原本定期来给福王治病的太医生病了,换我来,我姓王。”

      “哦,王太医!”那老妈子松了口气,“您来的真是时候!王爷他,王爷他……”

      我们往里走了一些,就见福王居然站在围墙顶上,两手张着伸直,他年纪不小了,只比钟尘小两三岁,可看他的神情,却似个三岁孩童,他闭着眼睛,说:“我快要飞起来了!”

      那老妈子叫苦连连:“王爷!您不是鸟啊!您飞不起来!”

      福王猛地睁开眼睛,气呼呼地说:“你才是鸟呢!我是神仙!我可以飞!我可以腾云驾雾!”

      老妈子哭笑不得:“您也先下来啊!”

      福王就似没看见我和师兄一般,依然不肯下来,师兄露出个不耐的表情,对老妈子道:“既然王爷不肯下来,我就先走了,来日再替王爷诊脉。”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福王听的。

      果然,福王气愤地说:“你是谁?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王没让你走呢!”

      师兄嘴角微扬:“那你来追我啊。”

      说罢,迈步就要走,福王一个激动,直接跳了下来,下面的一干家丁托住他,都松了口气。

      见福王下来,师兄也懒得陪他闹,直接道:“我们去房间里吧。”

      福王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房间里走去,看起来依然神志不清地模样。

      没错,福王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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