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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诉衷肠姐弟言和 探杨勇汉王求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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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二年的严冬,似乎是祛之记忆里最冷的时刻。两个月前祛之出言不逊伤了父亲的心,而今虽已言和,却总让祛之感觉有些疏离。就连极是平常的家宴,谈笑间也仿佛不如从前,似有一把利刃划开了父女间本来牢不可破的亲情。除与父亲产生间隙外,还有对自那日一别再未相见的杨广的牵挂。
祛之最喜欢胡思乱想,经过这两个月的平复,她已然确信自己对杨广恨意全无,尤其是经过与罗成互吐心声以及与杨广的缠绵,她愈发明白了自己对杨广的心。她确实十分倾心与他,言笑时的无心提及,幽梦里的俊秀身影,她对他,是初恋的懵懂,一夕动情便长久萦绕。但亦是初恋的冲动,希冀长伴他左右而不是白鹭掠影般只在瞬间。
只是身份使然,虽然她已对他明说会等他,但何时是个尽头?
这让祛之困惑,不过兴许她也只是简单的少女情怀作祟,自然喜欢遐想。毕竟祛之再如何才华横溢也不过刚行过及笄礼而已。
有一日她无聊问成趾:“真不知为什么皇后看我百般不顺眼,非不让我嫁给太子。纵观古今,哪个储君只娶一房妻室?”
成趾笑着反问她:“翻遍史书,你可见过唯有一正宫的皇帝?”
祛之哑口无言,成趾又说道:“太子谋得东宫之位历经万难,他不想在关键时刻失二圣之心。且诸王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你跟他既然真心相爱,便体谅体谅他吧。”
“他一定做了许多事陷害废太子吧?成趾,你与他熟稔,那依你之见,他可是好人?”
成趾用极其怪异的眼神看着祛之,好像不相信这种愚蠢的话会出自聪慧的姐姐之口。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俗世的嗔痴爱恨本就有种魔力使人迷失心智,变得盲目而坚决。他低叹了一声,缓缓说道:“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哥哥双手沾满鲜血,那他是坏人吗?我也做过许多荒唐之事,害了许多人。那我在你眼中还是好人吗?姐,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今日固然是仁善之人,但他日卷入宫闱之争,你能保证自己仍能不染污泥吗?太子殿下纵使有些过失,但只要他真心待你便可,不是吗?”
“你似乎懂事许多。”祛之转眸望他,他没有与祛之对视,而是抬眼看着窗棂,窗外淅沥的小雨已经停了。透过小小的轩窗,视野纵然狭小,却足以看见空气中弥漫的一种因雨过天晴而投射的金色光亮。
“我宇文成趾以人格担保,太子确是全心对你。”他凝视窗外良久后,举三指做对天盟誓之态,却没有承接祛之所言。
不过祛之倒没在意,见成趾故作肃然模样,忍不住一阵窃笑,走上前去狠狠拍了他一下,道:“你有人格吗?”
成趾也笑了,弧度虽浅,却是他近日笑得最恣意的一次,他不知有多久未闻祛之戏言,更不知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靥。他带着些许欣慰伸手以指尖梳理她微乱的长发,说道:“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了吧?一会儿他要来,别让他看到你云髻松散,不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听到成趾口中又能讲出那种晦涩的笑话,祛之亦觉宽慰。但知道杨广要来,她便立刻紧张起来,连暴露在外的双耳都变得灼热且敏感。
天极是寒冷,因遭大雨突袭,宫苑之中盛开遍野的腊梅已被扫落大半,一股萧瑟之感穿透重重殿宇直上云霄,夏日郁郁苍苍的整片树林此时多数只剩下突兀的树干,连那一池温柔碧湖的湖面也已结冰,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欣赏微波荡漾、水光粼粼的画面了。
而皇宫中囚禁废太子杨勇的禁苑,则更是冷得无以复加。杨勇废柴一般干瘦的身躯,蜷缩在朴素无华的床上,两层厚重的棉被覆在身上,却仍感受不到半分暖意。他是多么怀念从前啊,那一逢严寒便有散发热气的琉璃吻兽。那是多么精美的艺术珍品,将火炉置于神兽模样的装饰物中,一股股暖气自兽口缓缓吐出,真是逼真又贵气。还有东宫之中那足够容纳数人、以白玉打造、嵌有繁琐花纹的浴池。每次沐浴,都有多名宫人不断向池中倒入热水,那时整间屋子便会升腾起恍如仙境之中才有的迷雾,以及来自于宫人们玉/体散发的阵阵芳香。
可是,父皇和母后却指责自己全然不恤他人疾苦,暴殄天物、骄奢淫逸。又言晋王杨广仁孝有加,生活简朴,世人皆称其贤。
杨勇嘴角扬起饱含讥讽的笑意,他嘲笑父皇母后枉称“二圣”,竟察觉不到杨广的虚伪和深沉。他更笑自己天真,竟被杨广与自己身旁一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共同将自己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境界。他几近骇人的笑容陡然收敛,覆满整个心底的痛恨令杨勇咬牙切齿,薄薄的双唇因天气的干燥寒冷浮上几块死皮,连狭长的双目也仿佛射出一道血光。他暗暗言誓必报此深仇,哪怕不得善终,也要让杨广承受锥心刺骨之痛!
此时,残旧不堪、吱吱作响甚至无法完全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杨勇眸中一亮,见来者竟是多年未见的幼弟汉王杨谅,只觉恍然似梦,不禁悲从中来。
杨谅见此景,眼眶立刻湿润,拱手悲唤了一声:“大哥!”
杨勇连忙支撑自己坐起,之前疲惫之色一扫而光。
杨谅跨步走至床边,见杨勇瘦骨嶙峋,哪还有当年初封太子,在大殿之上与父皇齐肩,睥睨群臣、接受百官朝拜时的半分骄傲与风采?杨谅心中一苦,环顾整间房屋,书架上、地面上堆积厚厚一层的杂尘清晰可见。室内仅摆放着几只色泽不均、做工粗糙的花瓶和不知存放了多久的笔墨纸砚。唯一尚算装饰的便是挂在墙上的一幅不知何人所书的墨宝“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却也发黄发臭,连底部也卷起了几处深深的褶皱。
杨谅酸楚入心,伸手握住他依旧白净的双手,一重凉意融在了杨谅温热的手心里,他哽咽说道:“大哥受苦了!速与弟弟道来废立太子的前因后果,弟弟也好助大哥一臂之力啊!”
杨勇溢满心间的感动难以名状,兄弟五人中,他与杨谅关系最好,并且同看杨广不顺眼。今突遭险恶被他奸计所害,杨勇怎会放过这个可以尽情数落、辱骂杨广的大好时机?他含泪望杨谅,道:“若我得意复位,定与五弟共享江山!”
杨谅重重一点头,泪眼朦胧道:“大哥有何吩咐?谅必当为大哥赴汤蹈火!”
“五弟,你且听我说,”杨勇拍着他的手背说道:“阿摩打小就心机深重,这点你我都清楚。他明明沉醉于风花雪月,却在二圣面前佯装不近女色,而我正是栽在此处……”
“母后不喜男人纳妾,你稍稍收敛便是,这也并非什么大错,二圣怎会如此轻易废储?”
杨勇摇头道:“阿摩不仅善于伪装、迎合二圣,还伙同我的近侍一起诬告我谋反,我百口莫辩啊。”
杨谅听罢十分愤慨,他问杨勇:“杨广确实是奸诈阴险之人。大哥,那我们现在应如何击败杨广?”
“我倒是有一计,只是需要五弟鼎力相助。”
“大哥请说。”
“我听说阿摩对宇文化及幼女倾慕不已,前些时去临芳殿向母后求赐成全,却惹母后大发雷霆。你知道阿摩与宇文家走得近,他知道母后最忌讳男人纳妾,所以即便他偶尔寂寞难耐,也会与那风流成性的宇文成趾一道寻花问柳,即便是富贵人家小姐亦不例外。但是那些女子在阿摩眼中全是过眼云烟,惟独这宇文祛之不同。我想,你丧偶多年未续弦,母后也很为你着急,不如你去向母后把这宇文祛之求来做你妻子,我敢保证阿摩定会心烦意乱。他越乱就越会出错,那时你我既可以顺利扳倒他,你又得美人在怀,岂不两全其美?”
杨谅极是赞同,脸庞渐现一缕微笑:“那宇文祛之果真是绝色美人?”
“能让阿摩这样眼光高的男人为之神魂颠倒,并且我还听说阿摩至今都未曾碰过她,五弟,此计若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那弟弟此时便前去临芳殿给母后问安。”杨谅拱手朝杨勇告辞,杨勇微阖双目、虚手一抬,神色凝重道:“五弟,多谢了!”
杨谅走出禁苑,朝临芳殿方向走去。他一路低首,轻轻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这时他听到有人高声唤“五弟”,他抬眼一望,见杨广正满面笑容走向自己。
杨谅内心虽有鄙夷与抵触,但身处皇宫内苑,表面功夫还须做足。于是杨谅也面前堆砌出一丝笑意,向杨广略弯腰作揖道:“二哥好。”
“兄弟之间无须多礼,”杨广双手扶起他,和气一问:“五弟这是要去何处啊?”
“臣弟千里迢迢从并州王府赶来,自然是去向父皇母后请安。”
杨广打量着两年未见的幼弟,二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因二人乃一母同胞亲兄弟,眉宇自由几分神似。看着此间俊逸少年,恍然觉得竟像是当年平定南陈的自己,杨广顿有时光如梭、瞬息万变之感怀。
“那二哥便不与你多谈了,免得母后心急。”
杨谅与他辞行,他却又叫住杨谅,不知是出于关怀,还是不过陡然记起,随口一问道:“五年前你王妃去世,不知如今你可准备再娶?”
他突然提及此事,使杨谅脸颊生出一抹阴冷而诡异的笑容,他道:“臣弟正欲去临芳殿与母后谈论此事。二哥在京多年,想必与朝中诸大臣来往甚密。不知二哥可有什么好姑娘介绍给我?”
杨广未留意他的变化,反而以为他所言只不过是出于客套。便笑道:“我事务繁重,哪有空留意姑娘,五弟真是问错人了。”
“二哥何必如此谦虚。二哥与宇文丞相家走得最近,我听说宇文成趾有一孪生姐姐,与他长得颇为相似。成趾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美男子,想必他姐姐也不差吧?不知二哥可有幸得见佳人?”
杨广的笑容顷刻在寒风中僵硬,他侧首看着杨谅得意、阴险的笑容,心中已隐约有几分不祥预感。旋即他摧毁了自己的尴尬,重归适才的和颜悦色,摇头说道:“见过数次,确实有几分姿色,就是性情有些冷,怕不会取悦弟弟。”
“冷好啊,我杨谅最不喜欢那些曲意逢迎、逆来顺受的女子。霸王硬上弓岂不是更有情调?”
杨广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尽入杨谅眼中。他愈发得意,只淡淡撂下一句:“二哥告辞”后,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一待他转身,杨广神色瞬间大变。俊美的脸庞只余冷漠,眼神阴鸷锐利,在这雨后天晴七色虹光的照耀下,发出狠毒而怨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