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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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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晚宴
“嘟嘟嘟—嘟嘟——”
“为什么他们宣布晚餐开始要用号角?好像是让人去冲锋陷阵!”杰克似笑非笑地抱怨,“现在这年头早没仗可打了。挺庄重又挺滑稽,不是吗?”
卡尔刚要开腔,莫莉的大嗓门就在外面响起:“露丝!该换衣服吃饭了!”
“换衣服跟吃饭有什么直接联系吗?”杰克歪着头,不解地问。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下唇微微撅起,眉头向上挑。像一个质疑星星为什么会眨眼的孩子,傻傻的神态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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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生第一次感谢这个叫布朗的女人,”老卡尔眯起眼睛说,“把我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当然,她在我们的历史里,叫做‘永不沉没的莫莉·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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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的母亲也在,一脸高傲优雅和克制的不情愿,她认为与莫莉在一起有损身份。后面还有几位同样高贵的太太,她们都或多或少有点瞧不起“暴发户”莫莉。
“妈妈,这就是杰克·唐森。”露丝站起来介绍道。
“幸会,我确信。”她的脸色毫无“幸”可言,就像站在他面前的是只值得警惕的昆虫,需要马上拍死,最好毁尸灭迹。
露丝挽起鲁芙的手换衣服去了。上流社会的女人们每天都要换衣服——不,每吃一顿饭就要换一件。也许男人们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礼服差别不大、难以分辨罢了。杰克感慨地叹了口气。
莫莉叫道:“小子!小子!”很大的声音终于唤回杰克的神志,她关心地笑道:“你知道等会儿要干嘛吗?”
“不是很清楚。”杰克挠了挠头。
“你这是羊入虎口,独闯蛇穴。准备穿什么?”女人的心思永远如水般细密,即使莫莉被称为“粗俗的暴发户”。
杰克摇摇头,摊手耸肩,模样十分无奈无辜。
卡尔眼睛转了一圈,对仆人说:“去我的衣柜里拿一套黑色礼服。”
“体贴起来了,嗯?”莫莉调侃。
卡尔的脸不知为什么微微一红,正色道:“黑色跟他的金发很配。”
礼服很快拿来了,杰克穿上后,卡尔大吃一惊。
“太大了!”三个人异口同声。
“你看上去只是比我矮,居然……这么瘦?”卡尔尾音上扬。
“他平时的衣服太臃肿,完全把好身材抹杀掉了。”莫莉直言不讳地说。
太大了,就像小孩偷偷穿了爸爸的大衣。可是,笔挺的黑色礼服下,他腰肢和臀部起伏的弧度是那么清晰在目。
谁说宽大的衣服不显身材?
“跟我来吧,孩子。”莫莉挽住杰克,回头朝卡尔一笑:“你未婚妻的救命恩人,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把他打扮得像一枚崭新的银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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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关系绕的真远。”爱德华忍不住偷笑。
“是啊,”老卡尔也笑,“我那时应该是希望她说:‘你的杰克就交给我吧。’”老人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口唇在一张一合,无声地呼唤着那个世界上最甜蜜的字眼,那个不会再有回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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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天际还残余一缕晚霞没有散尽,映照着泰坦尼克冒出的浓烟,缥缥缈缈、朦朦胧胧。无数窗口里透射出无数点灯火,宛如飘浮在海面上的海市蜃楼。
卡尔的心情却是压抑而烦躁的。杰克……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应该由他提醒杰克社交界的危险,他邀请了杰克,就该为他准备礼服。而不是让不相干的人接受他的感激,让他穿别的男人的衣服。
卡尔早就忘了原本的目的——看好戏了。
侍者替杰克打开雕花木门,对着他鞠身问好。杰克有点勉强和迟疑地笑笑,快步向里走去。
雕花木门上盘旋缠绕的圆形图案还留在杰克脑海里。
他站到了对面的走廊上。
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手里或拿着扇子,或规规矩矩地放着,或挽着异性的手臂。来来往往的人晃花了杰克的眼,他把目光聚焦在四面八方的装饰上。
圆形的建筑恢宏而庞大。头顶上,白色的磨砂玻璃镶着弯曲的黑边,拼成环形的穹窿,中央垂下一挂大吊灯,像倒置的香槟塔。四周的墙壁是彩色玻璃和壁画,环形平台就像大影剧院的一个个包厢,每一弧度的墙壁上都有一幅画,金属做的禽鸟花木,珠镶金绣的海底植物,妖蛇蚊鳞、半人半鱼的海神或者星座,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祇和半神的英雄,基督的久远传说……
来自不同角度的光线被圆形斜面反射着,增强了光的效果、强度和力度。玻璃、金属和油漆的光泽追逐嬉戏,光怪陆离。
走南闯北的杰克曾惊异过凡尔赛宫的美景,为卢浮宫的豪华典雅赞叹不已,但从未想到一艘邮轮也能达到甚至超过宫殿的陈设。
不愧为梦幻之舟,不愧为梦幻之旅。
油亮的打过蜡的漆木楼梯,楼梯口拐角处,是一尊大理石雕像,象牙白的半裸希腊女神有一人多高,过往的贵夫人和绅士无不驻足瞩目,为她那有几分透明的皮肤和略带神秘和挑逗的媚人微笑而倾心。卡尔说的裸女雕像就是这个吧?
卡尔正站在钟楼旁,逗得一位伯爵夫人笑靥如花。突然他的心口收紧了片刻,心脏就像被谁抓在手里把玩。
仿佛一股超自然的力量,让他慢慢回过头。
——杰克双臂交叉斜倚着一根雕花木柱,姿态自在散漫。杰克观察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地站直了。他垂下双臂,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胸前,做出了十分不习惯的彬彬有礼状,还礼貌地向过往的达官贵人致注目礼,竟然显出几分绅士风度。
他的动作也许不如有些人优雅(当然,那些人可是训练了几十年!),可他略带一丝羞涩的笑容比谁都热情亲切。雪白的硬领衬衣配上合体的黑色晚礼服。洁白的领结。向后梳的整整齐齐的金发。蓝如海天的清澈眼睛。
杰克中断了正在模仿的动作,向另一个方位看去。
穿绛紫色金丝绒长裙、臂上斜搭着黑色薄纱披肩的露丝从楼梯上缓缓走下,光彩照人。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和赞赏。
杰克站在比她低两级台阶的地上,拉住露丝的手,俯身亲吻。他的嘴唇不太合乎礼节地停在露丝手上,轻轻说了句话。一瞬间,露丝笑容满面,好像全世界的花在这一刻为她开了。杰克向她伸出了弯曲的右手臂,露丝会意,把手套进去,让杰克挎着。
两人的默契让卡尔差点发疯。
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敢?!
他还有教养,照样说,照样开玩笑。可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鲁芙疑惑地看了卡尔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谨慎起来。她会意地对卡尔笑笑,表示理解。
“亲爱的,唐森先生来了。”露丝在卡尔的身后叫住了他。
“唐森?不可思议!你几乎像个绅士!我都认不出来了,真精彩!”他看上去极其愉快,热情礼貌、几乎是殷勤地说着谁都听得出其中带刺的客套话。
杰克疑惑地偏了偏头。奇怪,明明昨天相处的还不错,让他几乎认定卡尔是上流社会中可以做朋友的人。
“几乎。”杰克沉静地回应。他挽着露丝的手,与卡尔擦肩的一瞬间,他用只有卡尔能听见的声音问:“吃火药了吗?”
不问还好,现在的卡尔,是真的吃了火药,被杰克喂进去的火药。偏偏杰克自以为那是退火药。
“真是出神入化!”卡尔大声说。
“这航程真有意思。”鲁芙扯开了话题。
“疯狂。”一位夫人寒暄着。
“完全疯狂,真是有意思极了。”另一位随声附和。
卡尔更烦燥了。
他以前从没发现,这些公爵伯爵男爵子爵公爵夫人伯爵夫人男爵夫人子爵夫人女公爵女伯爵……的谈话内容如此没有内涵,没有实质,没有营养。
杰克发现了卡尔的异样,他对露丝说了句什么,把她送到一位面目和善的老先生那里,自己去找卡尔。
满天浓雾随着杰克的脚步散去。他步履轻捷地走过来,带起一阵微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了卡尔眉宇间、心口里的阴霾。
“吃醋了?好吧,我道歉。”虽然我什么错也没有。男人是不应该这么小肚鸡肠的,即使是快结婚的、有着漂亮未婚妻的男人。
卡尔轻飘飘的,牛顿约束万物的法则在他身上失效了。他一步跨到杰克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悄悄地介绍着周围的贵人,以最优雅的语言和最嘲讽的态度。
“这位眼睛大得令人敬畏的女士是罗仕女伯爵,那边是约翰·雅各布·阿斯特,船上最有钱的人。”
“比你还有钱吗?”杰克笑。
“哼,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比他有钱。”
“不就是几个零的差别吗。存在银行里,只是帐户上的一串数字而已。”杰克不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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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并没有深刻挖掘杰克的话。”老人顿了顿,“他的话完全可以像圣经一样,印刷成册随身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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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太玛德琳跟露丝一样年纪。”
“这位太太怀孕了吧?”
卡尔一口气噎住不顺:“你可以稍微委婉些的,杰克。”
“好吧……有喜,而且还在掩饰。”
卡尔用咳嗽来掩饰笑声,继续介绍:“这边是柯士摩爵士和露希尔,她设计性感内衣,当然还有别的长处,以至于非常受皇室的宠爱。”
“她设计什么?比如,丁字形内裤?”
卡尔黑色的眼睛在笑,他认真地对杰克说:“如果你设计内衣,一定比她更受欢迎。”
“不,我不会抢女士的饭碗。”
“本杰明·古根汉姆先生跟他的情妇,古根汉姆太太正在家看孩子。”
“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上流社会的绅士没有情人,是会被耻笑的。”
“几年以后,露丝会不会又是另一位古根汉姆太太?”
卡尔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露丝的命运也会像她们一样吗?相夫教子,在日复一日的惯性中被冷冻起来?”
卡尔拒绝回答。
“你不懂的,卡尔,这种冰冷,比这个季节北大西洋的海水冷上一万倍。”
“我们这个社会,难道你懂吗?”
“我懂这个社会,绝不比你少。我或许不了解你们的规则,但有些准则是普世价值,不管是‘上等人’还是下等人,都要遵守和皈依。”
卡尔讽刺地笑了:“比如对妻子忠诚?哪怕女人老了,姿色全无,像一头老母牛那样毫无魅力了,男人也只能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地拴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