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所谓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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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所谓父亲
卡尔用指腹抹去两人嘴角的银丝，又不着痕迹地勾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把手绢折叠起来塞进袖口里。他带着纯上流社会的派头、从容不迫地开了门。
门口的人身着猎装翻身下马，更加从容不迫地走进屋来。。
“欢迎回来，卡尔。”
“……爸爸。”
老头子不是很早就不再打猎了吗？卡尔猝不及防，他硬着头皮说：“爸爸，这位是杰克·唐森先生。”念着杰克的姓氏，十分拗口，“他在泰坦尼克号上救了我。”
“很高兴见到你，不介意我叫你杰克吧。”注意到杰克在听到自己的姓时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奈森微笑着说。
“这就是我父亲，奈森·霍克利。”
杰克伸出手，打起全部精神，全神贯注地应对。
但是，没有下文了。
卡尔有点庆幸，杰克有点失望——两人费尽心机、绞尽脑汁编出的故事完全派不上用场，奈森根本没有问关于泰坦尼克号、关于杰克的任何问题，好像他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好像他本应该在这里。
杰克认真观察起眼前的老霍克利来。
六十岁的样子，乌黑的发丝，夹杂着白发的鬓角，灰色的眼睛，与卡尔一模一样的刚毅下巴，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连气场都那么像。
仔细再看，又会发现两人的巨大差别。没错，跟这位纵横匹兹堡数十年的钢铁大亨相比，卡尔实在是太年轻了。老霍克利早过了高深莫测地看你一眼，再转过头去与邻座谈论昨天看的《La Dame aux Camelias》的年纪。褪去了故作的深沉，刻意的傲慢，自诩的高贵和漫不经心。他灰色的眼睛——曾经一定像鹰那样锐利，被他盯上的猎物绝无逃脱的可能——在时光的打磨下，所有浮华层层剥落，剩下的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温和、还有淡然。
“一起打猎吗，杰克？”
卡尔还没来得及插嘴，已经呆滞了的男孩就梦游般地点了点头。
你连枪都端不稳，笨蛋！
木屋的更衣室里，杰克对着一柜子看上去没区别却又琳琅满目的服装发愣。
“这仅仅是一座打猎休息的中转站对吧？”
“没错。”卡尔拎着一件猎装，稍稍打量了几眼，又放回去。
“那这些衣服……”
“很方便，对不对？”
“……”
“你很快也会拥有这一切，要知道，上流社会的绅士一定要有大衣、燕尾礼服、猎装和骑马装。它们都会是最考究的货色，由专门的裁缝缝制，对了，还有立领白衬衫，晨衣，浴衣，饰针和链扣也要量身定制……需要给你准备的还很多。”
“……”杰克摇头，耸肩，摊手。“没错，还要有网球，台球，高尔夫球，桥牌，惠斯特，华尔兹，游园会，下午茶，烧烤野宴……我想我大概能够勉强应付。”
上帝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外套、礼服、衬衣和背心……除了袖口上的纽扣有微不足道的区别之外，还有什么肉眼可以分辨的差异？！
“霍克利先生跟你说的不太一样。”为了把自己从这堆衣服中解救出来，杰克挑了个最保险的话题。
“我也发现了。”总算找出一件大小适合杰克的，他微微一笑，“我傲慢的父亲虽然不限制我交友，可这么轻松地放过你……就当他心血来潮好了。这次莫名其妙把我从英国召回来继承家产，大概也是心血来潮……我给你换上，嗯？”
“允许你服侍我。”杰克一扬下巴，挑衅同时挑逗着。
“……卡尔，你……”
“很少跟女人做？也很少自己做？你的控制力实在有待提高啊。”卡尔得意地扬了扬眉，“我十五岁就精通此道了。”
“拜托了卡尔，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骄傲……我十五岁就外出闯荡了，你觉得我能够一边艰难谋生一边花前月下吗？”
“好了，老头子就在几十码之外。虽然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事办了，但办完后再骑马，我坚信你可爱的屁股会开花。”
“你和奈森先生的关系，还真冷淡呢。”杰克摊手。
“不太像个孝顺的儿子？没让你看到父慈子孝的和美场面，确实是我的错。不过相信我，杰克，我们这个阶层的年轻人跟父母的关系，没一个会令你觉得满意。年轻人不断地要求权利，而掌权的父母又不愿放弃对子女的控制，于是父母与子女难以沟通、相互憎恨。”卡尔一边嘴角向上挑，眼睛也乜斜起来，他眯着眼，像是在躲避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奈森不太一样。他很宠我，很溺爱我，对我百依百顺。可事实上自从我五岁——也就是妈妈难产去世的那一年——他就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我很抱歉，卡尔。”
“啊，如果我母亲还活着，你会感到更加抱歉。我虽然根本不记得她的模样，不过家里挂着她的画像。相信我，亲爱的，她绝对比老头子更难对付。”
“她有你这么漂亮吗？”杰克的眼里闪出艺术家的狂热。
“当然了，不然怎么会把万花丛中过、片草不沾身的奴隶制狂热拥护者——奈森·霍克利——迷的神魂颠倒。哼，真是愚蠢。”他线条刚毅的下巴上显出一道凹痕，冷笑着说，“我越是不尊重他，瞧不起他，在外人面前就表现得越恭敬。那时我才五岁，他本该再给我找一个母亲……”
一阵突如其来的怒气，在胸腔里冲撞，肆虐。杰克点起一支雪茄，将一口浓郁甜润的烟雾喷在他耳边。卡尔夺过那支雪茄，不遵循规则地狠狠抽了一口，又重重地扔在地上，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立刻蔓延出一个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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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会的家庭都是有秘密的，而且常常尘封几十年。”老人的手微微颤抖，指间的雪茄没有夹住，跌落在脚下的地面。“很久以后，不，其实并没有多久，我才发现不应该责怪父亲。”老人想再抽一口烟，却发现手上已经空空如也。他自嘲地笑道：“我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年轻时的霸气、豪气、狂妄和傲慢都逐渐收敛消磨了呢。”爱德华轻声叹气，不知是在感慨祖父还是曾祖父。年轻有为、春风得意的的霍克利三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何谓时光。
时光就像沙漏，无论你怎么摆放，内部的沙子终将流尽。
“时光啊，韶华啊，岁月啊，光阴啊，我们不谈这些太文学太文艺的说法。”老人的眼睛微微闪烁，仿佛奏出只存在于上帝的永恒中的乐章，“归结起来，不过是四个字母罢了——DAYS。”
日子。
“日子被打磨得只剩薄薄一层。”老人皮肤松弛、布满斑点的手抬起来，食指和拇指几乎并在一起，“一切的雄心壮志、精明诡计、勾心斗角全都随之磨去了。杰克活着的最后几年里，我们几乎像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长得不像。”爱德华哈哈大笑，洛威特也配合地笑，两人同时转过头，做贼一般，揉了揉跟破旧屋顶似的不断渗水的眼睛。
“哈哈，说得没错，白发苍苍的老小孩。”老人也在笑，“人的欲望总是随年龄递减的。十几岁的时候，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真好；二十岁的时候，腰缠万贯日进斗金真好；三十岁的时候，手握大权说一不二真好……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有杰克在身边真好，再无他求；现在，活着真好，至少我还有时间想他。”
停顿了好久，老人肯定坚定确定地说：“我现在是幸福的，因为杰克要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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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打猎吗，爸爸？”卡尔有点怀疑，莫非是专程堵截他的？
“这是我最近养成的爱好。在美丽明媚的日子出来逛逛是个不错的主意，你不这么认为吗？”奈森牵起缰绳，用一把糖果逗引着打着响鼻的猎马。
处于梦游状态的杰克直点头，就差立正敬礼再来一句“是的，长官！”
卡尔气结。他越发确定，他从没喜欢过被称为“父亲”的那个人。
“回来之前至少打个电话，我好派人接你。”
卡尔一愣。回来之前，他们在旅馆住了一夜。
“喔塞！我只从电影上看见过！”杰克指着床头金碧辉煌的电话，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蔚蓝的眼睛闪闪烁烁，仿佛被微风吹拂的勿忘我。
为了让杰克体验一下打电话的感觉，卡尔又订了一个房间。
厚实隔音的墙壁隔开了他们，一根电线又把两人联系在一起。隔着墙壁，他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微弱的电流。他握着听筒，铃铛般的话筒靠在嘴边，神色是那样不被打扰的专注。
半晌，杰克半开玩笑地低声说：“我还是认为面对面比较好。”
“我也是。”
“抱歉，我忘了，忘了给你打电话。”卡尔从旅馆的美好回忆中走出来，漫不经心地对奈森说。
杰克小声念叨：“昨晚明明有电话可用的。”
衰老并非一个缓慢长期的过程，有时候它反而突如其来。卡尔同样漫不经心地扫过父亲的脸，他有点发愣。
爸爸，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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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来的很突然。”老人指着岩石褶皱般的面孔，指着皮肤上的斑斑点点说，“杰克死后，我就老了。回望年轻的时候，真像一艘无法返航的船，在此岸，回首彼岸的港口。”电视屏幕上是空空如也、又饱和了过往的灰蓝色，“杰克死后，”老人平静地说出“死”这个字眼，这个无法参悟也令人不忍参悟的字眼，就像在说杰克串门去了，一个小时后就回来这样的话。
“我原本的面貌不知去向。我目睹着衰老在脸上步步紧逼，点点侵蚀，嘴角僵化松弛，额头上布满了科罗拉多大峡谷般的裂痕。”老人翻过一面同样裂痕蔓延的手镜，盯着镜中的映像出神。“很难想象，这张迷住了20世纪最伟大的现实主义画家的脸，就这样，任由没有他的时光肆虐践踏。”
“有这么夸张吗？”爱德华表示怀疑。
“1978年认识我的人，如果1979年再次见到我，一定大为吃惊。通常人们是一寸一寸衰老，而衰老是在几天之内，野火燎原地降临到我脸上。”老人又点燃了一支雪茄，沉默地看着火舌将茄身烤成焦色，半晌，摇摇头笑道：“不过还好，花了一年时间，在一个与我和杰克是老相识的优秀医生的帮助下，我总算恢复到正常人的模样。当时有两个心理学家断言我患了抑郁症，三个精神科专家确信我已经老年痴呆，一个精神病医师认为我得了强迫症……你可以问问你爸爸，1979年的确是不堪回首的一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32章 所谓父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