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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84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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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84年
1996年。美国。
卡尔说话的时候,神色如常面容平静,就像在社交场上攀谈和寒暄。
简单的一句话犹如飓风,在北大西洋突然刮起。
1996年。北大西洋。
卡尔和爱德华乘坐着霍克利家的私人直升机,慢慢靠近科研号。
“如果是真的,那么霍克利年轻时可真是如假包换的美男子!别看他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出现就是爆炸性新闻。”
“当然是真的!美国还能有几个霍克利?又有谁敢冒充霍克利一世?”
“却终生未娶,真遗憾。”
“我早该看出来画中的男人是霍克利的……仔细看他手中,可不就是海洋之心吗?”
“海洋之心是霍克利家的传家宝,三岁小孩都知道。”
直升飞机降落了。机翼带起的风将人吹得眯起眼睛。
洛威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鞠到地,露出一个大大的、殷勤的笑容:“非常荣幸,霍克利先生。”他直起身子,对着卡尔身后的继承人毕恭毕敬地说:“欢迎来到科研号,爱德华少爷。”
爱德华微笑回礼,不过霍克利帝国的创始人并不买账,他用惯于发号施令的语气说:“我要看看泰坦尼克号。”
“没问题。”有人过来搀扶他,卡尔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还没老到不能动。”
舒适的船舱里,洛威特客气地问:“您的卧室还好吗?”
“还好,不过没法跟泰坦尼克号相比。”
尽管老人说话并不客气,但洛威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没有任何一条船能与泰坦尼克号相比。”他赞同地点点头。
“我想看看我那幅画。”一如既往的专横口吻,却让别人忍不住服从。
在药水中浸泡的画展现在老人的面前。药水起了微澜,透过水的波纹,老人脸上密密麻麻的褶皱也荡漾起来。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那张永世不忘的面孔,专著的神态,微翘的嘴角,饱满的嘴唇,还有永远孩子气的娃娃脸,就像在昨天。
没有人知道这一幕曾在他的脑海里镌刻了多少时日,没有人能理解萦绕心头的思念在记忆中会留下怎样的印痕,也没有人能丈量他为他带来了何等的痛苦与幸福。
痛苦与幸福像一对孪生兄弟,相伴而生,相辅相成。
“……路易十六曾戴了一枚大钻石,叫作皇冠蓝钻……”洛威特的话割断了老人的思绪,“……1792年,就在他上断头台时,那颗钻石失踪了。他的脖子被切了,钻石也被切了,切割成心形的最大一块被称为‘海洋之心’,后来属于霍克利家族。”
“我比你更了解这颗钻石,弄到手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我把它送给了杰克,只有杰克才配得上它。”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杰克?”
“杰克·唐森。”
爱德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变化,他有些怀疑地问:“爷爷,你真认为那是你吗?”
“在你们年轻人眼中,我们生来就是几十岁的年纪,没想到我们也年轻过吧。”卡尔颤巍巍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报纸。1912年的报纸,翻到头版。
加粗的七十二磅字体很吓人。
“泰坦尼克号沉没,匹兹堡钢铁大王继承人与未婚妻取消婚约。”
年轻的卡尔风度翩翩,潇洒英俊。
****************
突然,洛威特不再害怕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老人了。
“准备重返泰坦尼克号?”洛威特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轻轻问。
老人点点头。
一个大屏幕的显示器,扎着马尾辫的大胡子路易,将用三维动画合成的泰坦尼克号沉没时的模拟情景的资料放映出来。他圆圆的身子上下摆动,两手飞快地挥舞。
“……当日,泰坦尼克号船艏右侧撞向冰山。”路易像一个真正的讲解员,细致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就像他亲眼目睹了惨剧发生的经过。路易有理由得意,在经过无数次论证与试验后,所有看过的人都确信他演示的就是真相。
洛威特紧紧盯着老人,准备一有不对就关掉屏幕。
老人漫不经心地看着听着,黝黑的眼睛眯起来。
屏幕上,泰坦尼克号开始倾斜,人们屏住呼吸,眼前的场面逼真得像身临其境。
路易言简意赅、手舞足蹈地讲解,一种攫人心神的恐惧和压力如影随形。
船从中部断开,头部下沉,尾部上翘,尾部下沉。
水面上最后一点儿船体消失了,泰坦尼克号全部进入水中。凌晨两点二十分。
眼见着这幕惨剧的终了,老人的面孔却如褶皱的断层般毫无变化。
路易红铜色的胡子乐得一翘一翘,自鸣得意地问:“很精彩,对吧?”
他迫不及待地向卡尔和爱德华展示了他的成果。
“多谢你精彩的分析。当然,亲身感受时,感觉就不尽相同了。”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眉毛早已脱落的眉头立起来,似乎在压抑怒气,“科学技术可以模拟再现世上一切事物,却惟独无法模拟人的感情。”
路易呆呆的,洛威特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们忽视了您的感受……”
卡尔瞅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适才的怒气无影无踪:“幸好杰克不在这里。”
“杰克……”
老人指了指北大西洋冰冷无波的海面。
“杰克去世之前,让我把他的骨灰撒入大西洋,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洛威特愣住了,爱德华愣住了,所有人全愣住了。
老人却像没有察觉似的,把目光拉回屏幕。
时间在他的眼前倒转,单色的灰暗画面变成色彩斑澜的活动景象。
还是那扇门,却是金碧辉煌,雕花的木料,缠枝的图案,两位身着笔挺礼服的侍者躬身点头,露出训练有素的礼貌微笑……
稍纵即逝的瞬间幻觉,却清晰得似乎触手可及。
幻觉过后,展现在老人面前的依旧是那锈蚀得只剩一小部分、几乎无法辨认的门。
他闭上眼,不知是想阻挡过于明显的对比,还是留住刚才的回忆。
看着那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黝黑的脸,洛威特和爱德华仿佛看到千年古松那皴裂的树皮和弯曲的年轮。每一条树皮的褶缝里都记录着一段历史、一节记忆、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每一道年轮中都埋藏着无数的秘密、无数的惊异、无数跌宕起伏的传奇。
巨大的船体残破不全,带着一种病态美。当灯光扫过船体时,依稀可以看见那3英尺高的金色字母“TITANIC”骄傲地在船身上闪烁。
“84年了,杰克也离开我很多年了。杰克差不多周游过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唯独没有去过中国,真遗憾。”老人忽然冒出一句。
犹豫了半晌,洛威特终于开口,措辞谨慎地说:“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与唐森先生……”
“他是我的情人,1971年我们去荷兰结了婚。”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锋利的目光软化成眼角眉梢的柔情,“那段隐秘的、久远的故事,想听听吗?”
大家的脸色有点复杂,最终欲言又止,都点了点头。洛威特带着压制住的好奇心说:“您知道,我本来就是要探索泰坦尼克号中隐藏的秘密。”
老人眼中,幽蓝的海水变得透明了,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抹去了海水的屏障,澄清了眼角的翳霾。随着视线的清晰,沉船瞬间浮出水面,暴露在蓝天白云下,崭新的晃人眼睛。阳光普照,人声嘈杂……在老人的叙述声里,时光倒回了84年前——
1912年4月10号是个晴朗的日子,工业时代的梦想即将开始处女航,她就是泰坦尼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