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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海的咏叹 ...

  •   第26章海的咏叹

      “我仍然觉得震惊。”爱德华一手撑着下巴,慢慢斟酌着说,“我真很的惊叹,爷爷。面对即将灭顶的海水,面对汹涌而至的死亡,乐师和船员能有那么巨大的勇气,坚守职责;有的男人怎么能有那样高尚的情操,把救生艇让给孩子和妇女,把最后的时刻留给自己。”
      “没错。”洛威特接口道,“船员有76%遇难,不是一个船员、两个水手这样做,而是全部900多名船员、服务员、烧火员以至厨师都是这样选择的。到底为什么?”
      “只要你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注定与责任为伍。”卡尔淡淡地说,“那是他们的责任。上船工作,就被教育这样的理想:责任比其他的考虑更重要,责任是纪律性的同义词。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前的几小时中,这种责任和纪律的理想,是最难以被侵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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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布里兹奥用冻得肿胀通红的手,哆嗦着解下汤米身上的救生衣。淡红的血迹在背部弥漫。他最后看了汤米一眼,随着人流逃离咆哮而至的海水。
      “没有时间了,割断绳子!快!割断绳子!”怀德在拼命高喊。
      “我需要刀子!我需要刀子!”一个听上去抑扬顿挫却声嘶力竭的英国口音响起。
      法布里兹奥停下来拔出小折刀——这把刀子是杰克从那两个瑞典人手里赢来的,用牙齿展开,像锯木头一样锯着粗壮的绳索。
      另一边的甲板上,那艘被拉倒的救生艇还没有翻正。人们呼喊的声音像劳动的号角。狰狞的海水,如同垂死的人口吐的白沫。

      头等舱大厅,那个杰克惊叹不已的地方。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哭喊着,嚎叫着。
      无助地扑打着着越来越高的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一个雕塑,按下别人试图浮起……
      古根汉姆坐在楼梯尽头的一把椅子上,手里端着一个空的白兰地酒杯。他睁大了眼睛,贵族的苍白面孔上,不知是震惊还是害怕。
      面对死亡,人会根深蒂固地恐惧。
      因为死亡是最终极的未知。

      整齐码放的餐盘,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出壁柜,跌碎在地上,犹然闪烁着瓷器特有的润泽的光芒。木椅翻着空心筋斗,磕裂在长桌上。海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破门窗,劈开墙壁,一盏盏金黄的灯粉身碎骨。

      消防员法尔曼·卡维尔在感到自己可能离开得早了一点的时候,又回到四号锅炉室,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困在那里。
      信号员罗恩一直在甲板上发射信号弹,摇动信号灯,不管它看起来多么无望。
      被分配到救生艇做划浆员的锅炉工,把这个机会给了别人,自己留在甲板上放卸帆布小艇。
      电报员菲利普斯和布莱德坚守到最后一分钟,船长告诉他们可以弃船了,他们仍然不走,继续敲击键盘,敲击着生命终结的秒数,徒劳却执着地发送电讯和最后的希望。
      乐队领班亨利和其他的乐手,演奏起轻快的爵士乐和庄严的宗教圣歌“上帝和我们同在”,直到海水把他们的生命和乐声一起带到大西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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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有些人来说,求生已经成了负担。”老人缓慢地摇摇头,抬起仍可以看得出坚毅线条的下巴,高脚杯将手的外形放大,“有时候,世界上最残酷的,也莫过于正义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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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尔,我们必须向船尾跑,不要停下!”
      “我知道!龙骨的设计根本不可能承受船身的重量!”甲板上过于喧嚣嘈杂,两人即使耳鬓厮磨,也要提高嗓门才能听清彼此在说什么。
      “安德鲁那个混蛋……”卡尔正准备诅咒泰坦尼克号的造船师,望了望头等舱的方向,最终什么都没说。
      “抓紧栏杆,卡尔。”
      “……你也一样。”
      两人在逐渐倾斜的甲板上艰难跋涉,仿佛在攀爬一座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险峻的山峰。
      那种升到半空、俯瞰一切的感觉又来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如同朝圣的队伍。仿佛达到目的地,就可以得到救赎。
      可那耶路撒冷般的圣地,不过是船尾一小片空间而已。

      大厅里。
      海水涌上了玻璃拱形圆顶,抬头看去,就像水在天上流。
      绘着太阳和星星的拱顶突然炸裂,伴随着四溅的火星与电光,和汹涌而至、宛若天河的海水。
      坚固的门窗桌椅,在海洋的真正威力下,不堪一击。
      淡绿的海水越升越快,越升越高。翻卷着水花,漫过大厅中央的落地钟。捧着钟面的天使,被跳跃起伏的海水逐渐淹没。
      无数上流社会绅士淑女觥筹交错、轻声慢语的大厅,变成了修罗地狱。
      宙斯的惩罚,已经降临。

      卡尔和杰克在比海浪更加汹涌的人群中沉默地奔跑。他们时不时彼此搀扶,拉拽。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向舱内,坚固的玻璃如同一层玻璃纸。阴森惨白的海水呼喊着冲破门窗,每冲破一扇,就发出一声欢呼般的巨响。

      翻过栏杆,他们跳下去。
      卡尔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事,但实际上大脑像被海水冲跨了,近乎停止运转。他只知道抓住杰克,跟他一起向前跑,拼命跑。仿佛这样做,危险就会被甩到身后。
      卡尔曾有过许多疯狂的梦想。
      眼前的一切,比他最天马行空的白日梦还要疯狂。

      向船尾进发的人群中,不时有人从近百英尺的高度跳下去。卡尔拉着杰克,两人从桅杆上探出身体,无声地看着落入水中的人。
      “不,卡尔,我们不能跳。太高了,会疼死的,而且……”
      “那是你的朋友法布里兹奥吗?”卡尔指着一个奋力游动的身影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灵魂——如果意识可以叫做灵魂的话——已经脱离了身体,在一定的距离以外,冷冷地打量着疯狂的人群、逐渐倾斜的巨轮、还有跌跌撞撞跑着的自己。
      “漂亮的小伙子对不对?不过你可别打他的主意。”杰克笑眯眯地说。快游啊,法布里,快。
      “我可不是同性恋。”卡尔不屑地扭过头。
      杰克咧开嘴笑了,不置一词。
      “我只是爱上了你。”
      如此嘈杂的甲板上,卡尔居然听见杰克的心跳停顿了两秒,然后,发疯般地再次律动。杰克环住卡尔的脖子,把咸湿的嘴唇靠上去。
      他们身旁,一根根绳索依次崩断,黑色的巨大烟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轰然倒下。
      法布里抬起头,惊恐地发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向他压下来。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切。

      “跳!快!”杰克攀住栏杆,对还有几分犹疑的卡尔大叫,“你小时候没干过吗?”
      耳边带起了风声,在大脑空无一物的时候,这种微小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晰。
      “杰克,你怎么摔倒了?”没来得及拉起他,右手边一个一身白色礼服的中年男人就捷足一步,把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杰克扶起来,笑道:“小心一点,别毛躁,年轻人。”他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一翘一翘,杰克刚对他露出白亮的牙齿准备道谢,就被卡尔怒目而视着拖走了。

      船尾离开水面,逐渐指向天空。背后可以看到从水中升起的三个巨大的螺旋桨,带起了淋漓的冰蓝色水花。螺旋桨崭新发亮。
      船倾斜着,水面倒映出的星空与天融为一体,如同一只收拢翅膀的鸟漂浮在虚空里,或者超现实主义的油画。有人惊慌失措地跳下去,磕在刀片般的螺旋桨上,打着旋儿坠落下去。有的人没有抓牢,亦或是体力不支,尖叫着从船的后半部分滑下去,如同坐上了加长的滑梯。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卡尔一定会刻薄地嘲笑起来。
      “我们必须在船上呆尽可能长的时间,”杰克目测了距离,心算了时间,抿紧了嘴唇,“相信我,卡尔,你绝对不会喜欢这种温度的海水。”
      不会有人注意他们了。杰克紧紧扣住了卡尔的手,轻轻捏了捏,表示安慰、鼓励和振作:“相信我。”

      船上的灯火,时亮时暗,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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