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楚寒衣青

2、黑暗降临（2）

　　卡兰城位于法维特王国境内，西北面紧邻王国最大树海喀什维树海，由于它总是笼罩在常年不散的浓雾之中，因此这个广袤幽深的树海并不像大陆上其他大型森林那样吸引着无穷无尽的冒险者；而在卡兰城的东面，是连接着西大陆与东大陆的革马士大洋，但与喀什维树海一样，在距离卡兰城大概一百五十海里之后，有一段被称为‘死亡航程’的海域，在这一段海域里，终年大雨瓢泼飓风不止，因此从没有船队会从卡兰城出发，在雷特子爵的统治期内，卡兰城本来可供停泊魔法船只的大港口也始终只拴上零零散散的小舢板。

　　因为以上因素，卡兰城始终只是一个偏远贫穷的小山城。但得益于雷特子爵的慷慨，这个小山城里虽然没有多少富裕人士，普通子民的生活却并不困顿。

　　一个夜晚过去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里卡多就和安德烈一起前往位于喀什维树海最外侧的冽风山脉的伊尔伊索米山洞。

　　伊尔伊索米山洞的洞口正位于冽风山脉中段的一处平台上，周围并没有直接通往这个山洞的道路，需要靠绳索从山脚攀爬——这是这里近百年来无人踏足的主要原因之一。

　　临海的山崖无时无刻不刮着强风，借着长长的绳索，里卡多基本是被安德烈背上悬崖的，但就算如此，等攀爬上数百米的岩石，来到伊尔伊索米洞穴之外的平台上时，年少的贵族还是双脚发软，直冒虚汗。

　　“安、安德烈……”晨光斜斜地打在里卡多的脸上，让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添上了几分透明，“先把水壶递给我，我喝口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崖底侧了一下头，一道猛烈地海风恰巧刮来，站在崖边的人看上去几乎摇摇欲坠。

　　安德烈冷汗都冒出来了，连从皮带上解下水壶的手都来不及松开，就上前就把里卡多提溜到平台正中间放下。

　　“没事。”里卡多敏感地注意到安德烈的担心，他安抚地冲对方笑笑，接过水壶，狠狠地灌了几口彻底平息喉咙间的干渴后，才吐出一口气：“好了，我们开始吧！根据规矩，伊尔伊索米山洞只有雷特家族的人可以进去……”

　　“现在还管什么规矩？”安德烈打断对方，“我们一起进去！”

　　里卡多思索片刻：“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一起进去，不过……”

　　“你跟在我身后，”安德烈再一次打断对方，不让对方将之后的转折说起来。他一边抽出背上的巨剑一边叮嘱，“别离太远，但也别太近，一旦里头有什么不对，记得赶紧往回跑。”

　　里卡多止住话头等安德烈说完（有教养的贵族总不会在没有必要的时候随意打断别人的话），先点了点头，而后又准备开口。

　　但安德烈已经打定主意不给里卡多反对的机会，立刻转身，快步朝黝黑的洞口走去，却被突兀亮起的蓝色细线重重刺了一下！

　　这一幕远超预料！

　　安德烈惊疑不定地退后一步，反射性抬起巨剑，但刚才突然出现的在洞口快速游走的蓝色细线却又渐渐消失，片刻后，黑黝黝的洞口又恢复之前的普通。

　　“是伊尔伊索米的结界。”里卡多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安德烈不由自主地转回头，看见里卡多从背后走上来，神情有些微妙，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复杂。

　　“有点让人意外。”里卡多说，“三百年了，魔法结界还完好的存在着……我想想，这种银蓝色如同无数细小阴吻蛇的魔法纹路，应该来自三级的魂系魔法‘血脉相连’？”说着他用手指在安德烈手中巨剑边沿轻轻蹭了一下，等划破一个小口，渗出血珠之后，就朝面前的洞口伸去，安德烈正想阻止，但那只手已经安安稳稳地穿过黑白分界线，除了在接触的第一瞬间，洞口位置出现有淡蓝色的光幕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伊尔伊索米山洞只有雷特家族成员可以进入’？”安德烈盯住面前的淡蓝色光幕，带着一些敬畏与不甘重复了里卡多之前的话。

　　里卡多收回了手，淡蓝色光幕也随之消失：“初级的魂系魔法，只能在纯正的直系血脉中建立连接。要是再高两级的传承锁链，就不用用鲜血开门了。”他从自己腰侧的鹿皮袋里拿出一块小小的白色治疗石压在指尖的伤口上，一道细微的光晕后，流血的伤口迅速愈合结痂，几秒钟后，黑痂掉落，伤口的位置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里卡多收起治疗石：“祖先记载时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又含糊，就算长着金羽毛下宝石蛋的孔雀它也首先是只孔雀。等我有资格编写家族史的时候一定不继承这个坏毛病。好了，安德烈，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安德烈挣扎着没有说话。

　　里卡多好笑道：“安德烈，你就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对你当然很有信心！”安德烈抗辩一句，“但你的长处完全不在这里。”

　　这话里卡多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他的体质不适合走武技路线，也没有魔法师的天赋，就是一个纯粹的贵族……但从口才与手腕上来说，小贵族也比大剑士来得高明，因此里卡多下一秒就从容说：“嗯，所以我挑了白天来。”

　　安德烈皱眉：“白天？”

　　里卡多说，“白天的时候，不管什么邪恶都会打一个折扣，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进行仪式的时候会出现什么危险的话……”

　　“然后你要独自干掉这个可能的、弱小的、危险？”安德烈说。

　　里卡多听出了安德烈的咬字重点：“我有好几张魔法卷轴呢，之前也不是没有进冽风山脉打猎过。”他发现安德烈并没有被自己说服，加重语气强调说，“不管怎么样，我也得进去一趟。”

　　他们四目相对一会，安德烈垂下脑袋：“那么我们再准备一下。”他说，率先将那包召唤用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一边——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接着他拿出了一壶水和几块肉干交给里卡多，这是出现意外时的生存必需品，然后就是探索洞穴的工具和武器了。

　　安德烈打开自己的背包，里头有火把，钩索，驱虫魔粉，弓箭和一些其他的武器。

　　“这些带着吧。”他将火把，钩索，驱虫魔粉和弓箭挑出来，又对着剩下的东西犹豫不决，直到试探背起东西的里卡多苦着脸示意东西太重之后，才抛开那些东西，转而把钩索又拿了出来：“这个大概不太用得到。”

　　里卡多倒是无所谓：“就算有用，我大概也不敢用。”

　　他们又沉默地检查了一下东西——或者说里卡多陪安德烈再检查了一遍——然后里卡多将魔法卷轴与匕首收在自己最顺手方便的位置，整理好召唤用的道具，背上背包：“我进去了，安德烈。”

　　“小心点，里奇，发现不对记得赶紧往回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安德烈竭力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

　　里卡多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向洞穴里走去，身影很快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而等里卡多的身影一消失，站在洞穴外的安德烈就克制不住地试图往里头走，却始终被那道流窜着蓝色细线的魔法结界所阻挡。最后他在洞穴前坐了下来，这样一旦对方出来，他就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对方——这大概是此刻唯一的能稍微缓解他心底焦躁的方法。

　　只是简单的探索而已。

　　不会有事的。

　　里卡多不是傻瓜。

　　无数个念头不停地在安德烈脑海里转悠着，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

　　好吧，也许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坚强勇敢……

　　“沙，沙。”

　　和洞穴外因为担心里卡多而开始质疑自己坚强勇敢的安德烈不同，此刻，一个人举着火把，在洞穴中独自前行的里卡多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分神想其他事情了——他正用手撑着湿漉漉的墙壁往前走，火把的光亮仅仅足够照亮周围三尺的距离，剩下的区域，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沙，沙。”

　　洞穴里的声音又随着阴冷的风传来了，这种细小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简直阴魂不散，里卡多在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努力去分辨声音的来源，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道声音不认真去听还好，认真去分辨的话，你就会发现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并且马上就要占据你的耳朵。你会跟着怀疑自己已经陷在流沙或不知名的怪物之中，并且顷刻就要被它们吞没。

　　错误的尝试让里卡多吃了一点苦头，因此他已经完全不去注意这种怪诞的声音——这并不太难，他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陷入软绵绵淤泥里的双脚上，而这一点简直非常容易。

　　这段路简直太难走了。

　　里卡多难免有些丧气。在他刚刚进来没多久，干燥的空气与路面就变得潮湿，再走过一段距离，石壁也跟着渗出水珠，还长满了滑腻腻的绿苔，脚下的路面就更可怕了，淤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弄湿了鹿皮短靴，阴冷的水汽正透过厚厚的鹿皮，直往里卡多的脚掌里钻。这也并不太重要，最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当淤泥没过鹿皮短靴，侵入到小腿部位的时候，被淤泥覆盖的地面突然变得高矮不平，里卡多第一次踢到东西的时候就差点被绊倒进淤泥里。

　　没错，“踢到东西”。

　　闷闷的碰撞声每隔一两分钟就要从淤泥底部传来。

　　在里卡多不间断前行的过程中，有些东西被踢离了原来的位置，但更多的东西都稳稳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撞疼里卡多的脚趾。每到这个时候，里卡多就不得不改变自己前行的方向，尝试绕开障碍物。

　　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现几道细细长长的阴影。

　　里卡多将手中的火把移一下位置，只剩枯骨的手掌连同生锈的盔甲一起伸出淤泥，保持着向上挣扎的姿势。

　　里卡多又将火把移向周围，走到这里，探出淤泥的杂物渐渐变多了，腐朽的魔杖，生锈的盔甲与盾牌，已经腐烂的卷轴，完全丧失魔力的魔化装备，还有比这些东西更多的灰白枯骨。

　　一点儿也不奇怪。

　　伊尔伊索米山洞在数百年前的斯坦维特大陆上，可谓闻名遐迩的藏宝地，吸引了两个大陆的不知道多少勇者前来探访。当然，所谓‘雷特家族的禁地’，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也仅是最近几代的事情了。而山洞外头的魂系魔法，仅仅只是最近几代的雷特家族请外来魔法师制作的简单的魔法结界，只要找到窍门，哪怕只是安德烈一个人，也完全可以很轻易地将这种简单的魔法结界破坏……当然这一点并没有必要让忠心耿耿的侍卫长知晓。

　　至少暂时没有必要。

　　里卡多收回向前平举的手臂。从刚才看见的淤泥上方的情况推测，山洞两侧石壁的底部都堆满了各种尸体，唯一比较好走的恐怕只有位于正中央的路线了。

　　里卡多深吸一口气，放弃右手撑扶的石壁，从淤泥里找出看起来比较结实的魔杖——现在就是一根木棍——一边探路一边慢慢前进。

　　他尽可能地不去踩踏那些在此安息的人们。

　　“愿斯坦维特神保佑诸位。愿诸位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松油一滴滴落下，火把的光焰驱逐前行处的黑暗。

　　大概有半个魔法时了。

　　里卡多用指甲在火把上留下第二个凹痕。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看见一个适合自己画魔法阵并摆放上物品的地方。

　　那是一个圆形的石台，就在他左手边的斜前方，长宽大概有三米，高矮大概在里卡多的大腿位置。

　　浸没双腿的黏稠和湿滑感让里卡多现在不管看见什么干燥的东西都觉得精神一振，他走到石台面前，用火把照亮石台附近的岩壁，在其中的一个缝隙里将火把插稳。接着，他并没有立刻爬上石台，而是对着石台撕了一张微风卷轴，将石台上厚厚的灰尘吹散，然后将放置仪式物品的背包放到石台上，又从自己腰间的其中一个鹿皮袋里取出魔石粉末，完成了一个最简单的三角魔法阵。

　　这个魔法阵是魔法学徒在入门时候最先练习的法阵，泛大陆入门级魔法教科书里头，对于该魔法阵的要求是：不出现缺口，保持左右对称状态。也正因为这个魔法阵本身的简单性，它除了确实能够汇聚起微小魔法能量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用途了。

　　但这个魔法阵在这个时候对于里卡多来说刚刚好，作为一个没有半点魔法天赋的贵族，哪怕使用魔石，他能完全掌握的魔法阵也仅仅只有这样的基础魔法阵了。

　　鸢尾鸟的翎羽，啮齿鼠的毛皮，哞牛的后蹄，三月樱草带泥土的根茎，以及人类的鲜血。

　　里卡多将仪式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背包中拿出来。他将人类的鲜血放置在三角法阵的尖端，这是代表灵魂系魔法的位置。然后是三月樱草的根茎，他将其放置在魔法阵左边的尖角上，这是元素系魔法的位置。最后就是召唤系魔法了，剩下的东西都归在这里。

　　法阵最初一步完成了。

　　里卡多终于从淤泥里挣脱出来，他扶着岩壁爬上石台，趴在石台上，娴熟而快速地在三角魔法阵之外，将其他符号依次画出。

　　有古尼德兰文字，有三角或圆形的简单符号，还有一些属于1500年前神圣时代的抽象图案。

　　等里卡多将一切一丝不苟地画完之后，三米长宽的石台已经被一个极为复杂的圆形图案覆盖了。

　　但除了中间的三角形，以三角形为中心的圆形图案并不能算是魔法阵。

　　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里卡多从自己的鹿皮袋里取出一块硬币大小的魔石，用手指间捏着，使其轻轻碰触魔石粉末。

　　一道微光倏忽自粉末下方亮起，接着自亮起部分向两侧传递，一个眨眼的时间，光路头尾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魔力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