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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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冬夜，寒风凛冽，大雪封山。
茫茫白雪自漆黑的高空纷扬而下，一寸寸没入苍茫的山夜之中。
雪势从黄昏时分渐大。这大雪下了不过两个时辰，前后的山道上便已是白茫茫一片。虽已入夜，但在白雪的映衬之下，这一方深山幽谷显得格外明亮而死寂。
忽而，窸窸窣窣的落雪声中却传来什么东西踩在积雪上而发出的沙沙声。林间寒气弥漫，光影斑驳，分不清这走在雪地上的是人还是兽。
缓缓的，沙沙声渐清晰，苍茫雪夜之中隐约可见一道蹒跚的影子正踩雪而上，后面还紧紧跟着一团小小的像野兽一般的黑影。可是，这样的天气，就算没有雪崩，也早已是大雪封山，不想竟还有人敢在这冰天雪地中夜行山路。
月光刺骨，落雪纷纷，似乎风再大一点，前面那人便要踉跄着扑倒在地，更何况这山道上的陷阱和凹坑都已被大雪覆盖，若一不留神是很容易摔落下去的。不过还好，那人弓着身子，走得很慢，步履虽艰难但却没有走错一步，还时不时缓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得出是在等待身后那一团黑影的靠近。
待人影落到白雪明亮处，才看得清楚这行走在茫茫雪夜之中的竟然是一个女人。那女人长发零散，衣衫褴褛，想来是行路艰难又被寒冷所迫，宽大帽檐下的脸早已冻成一片青紫，眼中也尽是灰蒙一片不见光彩。
眼见就快要走到平坦处了，可女人身后那一团黑影却忽的一个踉跄跌进了雪中。
女人应声回过头来，可是刺骨的寒冷早已抹掉了人眸中的脾色，于是女子只颤抖着龟裂的嘴唇低低咒骂了一句，双脚踩着积雪往下凹却没有走回去的意思。
片刻，那团扑在雪地里的黑影挣扎了一下便露出两只小孩子的手来。
原来这团黑影竟是一个被各式各样破旧衣物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子！
不过这么恶劣的天气，带着小孩子赶路就算了，甚至连孩子跌倒在雪地里都不管不顾，若是有人看到定会埋怨这女人的狠心，不过放眼望去，这巨大的冰天雪谷里哪里还有别的人影呢——
那小孩子倒也坚强，两只小手撑着地便顶着厚重的衣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极了一颗黑乎乎的小肉球。小孩子探探头，黑色帽檐下便露出一张白嫩而泛红的脸颊来，只是那双大眼睛望着前面那个女人的时候似带着畏惧。
“还不快走！不想冻死在这里就给我快点走！”
女人还是忍不住低低吼了一句，龟裂的嘴唇因着这一牵动而流出血来，她的眸中微有凄凉的埋怨。
那小孩子见她嘴唇流着血，面色又是青紫一片，当下便是受到了惊吓，步履笨拙地跑了过去。
“娘——娘亲，不要生气了，你、你流血了——都——都是阿离不好！”听听这稚嫩的声音该是个女孩。
只见那小女孩的两只手搭在女人身上，因为方才在雪地里挣扎过，那两只小手早已泛红得厉害。
女人见此却一把拍开小女孩的手，怒斥道：“还不把手放进去！”
小女孩委屈地低了低头，随即便乖乖地把两只手伸回了衣服里，不过片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来。
“娘亲，你——你的手真冷呀，阿离的小鸡蛋还暖和着，娘亲吃了它就不冷了——”
女人怔了怔，不知不觉就颤抖着手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了鸡蛋。握在手心，果真还是温热的。女人望着那小女孩一脸认真的表情，心下微有暖意，不过寒冷侵袭，这鸡蛋的温热不过暴露了一会便有冷却的迹象。
女子皱了皱眉，反应过来随即便又把鸡蛋塞回了小女孩的口袋。
“这是最后一个鸡蛋，还不放好！”
女人虽是这样说着，可是当纤细的手指探进那满是温热气息的口袋，她原本死气沉沉的眸中竟有了一丝贪恋之意，而正当她发愣的这会儿，那小女孩便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娘亲，真是奇怪呀！刚刚还抓了那么冷冰冰的东西，现在我的手怎么这么暖和起来？娘亲，我给你暖手好不好呀？”小女孩虽畏惧女人，声音很轻但却隐隐透出雀跃之意。
女人反应过来，脸色一僵便挣脱开了那只温热的小手。
“不是说了叫你不要乱动，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就真的把你丢在这里！还有，再不准去抓那些雪！”
小女孩料不到母亲会有如此严厉的斥责，便委屈地低下头，还想扯着母亲的衣裳，可一见那冰冷的眼神方记起母亲的前一句话。于是马上听话地把两只手放回了口袋。
“娘——娘亲，都——都是阿离不好，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女人见小女孩眼中泪光闪闪，虽有些不忍，可还是狠心地转过了身。
“那还不快走，傻站着干什么！”
“娘亲，等等我！”
于是，茫茫雪夜里，便有一大一小两串脚印沿着崎岖的山道而上。只是鹅雪纷纷，寒风刺骨，不过一会那些脚印便又被新雪所覆盖。
人声渐去，巨大的深山之中惟有沉寂的落雪窸窣声。
却忽听得这白雪地里飞窜过了什么东西，哗地就击落了那一片堆积在树枝上的积雪。只是林间早已是白茫茫一片，月光刺骨，大雪纷纷，那东西似披着雪一般片刻便消失在了白雪地里。
而最后，那两串脚印是消失在了靠近崖边的一个山洞口。
没有篝火，山洞又迎着空旷的崖边高地，虽是可以稍稍避雪挡风，但是高处不胜寒，静坐在洞里更是觉得手脚僵硬得厉害。
她带着孩子一路北上，艰险重重。母女俩孤苦无依，所带不多的盘缠也早已在城里的集市被小贼窃去，于是剩下的路途只好乞讨为生，本想着翻过这大山就到姜城了，熬一熬就过了，哪想到走到夜里竟然下起雪来。
女子站在洞口，望了望外边的雪势，便转头决断道：
“你呆在这里，我去找些柴来生火。”
小女孩原本是乖乖地坐在暗处，听闻这话便着急地站了起来，笨重的小身子想跑，却裹得像颗球似的摇摇晃晃地滚了过来。
“娘亲，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阿离一个人！”
女人蹙蹙眉，一个迈步便堵在了小女孩的面前。
“我去找柴火，外面雪那么大，你以为我愿意出去！没有柴生火，今晚我们都得冻死在这里！”
“那——那娘亲带着阿离一起去！阿离——阿离不要一个人！”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望着女人，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女人冷着脸瞪了她一眼，随即便僵硬着手扯开了小女孩。
“带着你一起去？你不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不想冻死，就给我乖乖呆在洞里不许出来！”
小女孩委屈地低下了头，却又死死拉住了女人的衣角不放。
“娘亲，不要、不要丢下阿离一个人了——”
女人望着小女孩迟疑了一会，便叹息着蹲下身来，她把身上最后一件披风披在了小女孩身上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并尝试着将脸色缓和了几分。
“阿离听话，娘亲只是去捡柴，很快就回来的。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真——真的吗？”小女孩定定地望了女人一眼，低低道。
“真的，”女人点了点头，“阿离不要乱走，不然等会娘亲回来就找不到你了，知道吗？”
女人说完竟然微笑起来，方才裂开的嘴唇早已被冰雪冻住，此番强笑也是毫无知觉。女人最后拍了拍阿离的脑袋便站起来，将帽檐拉过头顶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山洞。
“娘、娘亲——”
身后，小阿离站在洞口，不敢再多迈出一步也不愿安分地守在洞里。
“娘亲，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女人回过头来，不过片刻白雪却早已落得满肩。她有些不耐烦地向小阿离挥挥手，催促道：
“还不快进去！”
小阿离不听，依旧固执地守在洞口张望。
“啪！”忽见得一坨雪砸在了洞口，而待小阿离回过神来的时候，女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之中。
这是今年缭国北方的第一场雪，虽是初雪却看似无休无止。
阿离裹得像颗球一样挨在山洞口，无情的寒风早已把她的小脸吹得一片煞白，可她却像是不知寒冷又不知疲倦似的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的白雪地。她等了很久，竖起小脑袋，仔细地听着仔细地看着。
可是这白雪覆盖的世界里却不再响起人踩积雪发出的沙沙声了，时间流逝间也只剩下落雪的窸窣声和寒风凛冽的呼啸声。
毕竟是风口，裹得再严实，也挡不住寒气侵袭。阿离虽是缩在衣服里，可是手脚早已被风吹得冰凉，她越等越冷，眼中早已不知觉有泪水打转。
“娘亲——娘亲你怎么还不回来——”
阿离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小身子早已没了只觉，又被层层衣物裹住笨重得厉害，她挣扎着往山洞外走了几步竟一个不稳就随着雪哗啦啦地滚了下去。她本来就裹得像个球，沿着微抖的雪坡竟越滚越快。
她不知前面不远就是山崖，浑身又毫无知觉，便手足无措地像滚雪球一般往下滑。不料前方正是一棵积雪的大树，眼见着就要撞到树上去了，小阿离这才害怕地叫了出来，却也是这个时候不知从树上跳下了什么东西，一口叼住了她就在白雪地里飞窜了起来。
阿离被那东西叼着帽子飞，又见身边雪景在眼前跳跃，大眼睛中不禁流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
不过片刻，那东西叼着她又回到了那个山洞。
待阿离落到了地上，才看到了这救了她又把她叼回来的东西的模样。
那竟是一只极有灵性的白狐，眼睛闪烁深邃，毛色纯白如雪，映着月光而与外面的白雪地融为一色，甚是好看。
“啊！”
阿离瞪大了眼睛。她不过四岁，年龄尚小也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丝毫没有畏惧之色，见那白狐颇为好看便忍不住伸手去摸。可还没来得及摸到白狐的毛，那白狐便一个跳跃避开了她的手。
阿离见那白狐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打量，她以为它是饿了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掏出口袋里的小鸡蛋来。
“你是不是饿了，阿离、阿离有鸡蛋——诶，不过娘亲说这是最后一个鸡蛋了……”
阿离摸摸头，不知该把这个鸡蛋怎么办。忽的，那只白狐眼睛一厉竟哗地扑了过来。阿离一个措手不及便被扑倒在了地上，正想挣扎却忽的感觉到脖子便冒出了什么温热的气息。
她浑身被冻得毫无知觉，竟也不知道这白狐就在她脖子边咬了一口。这冒出来的温热气息正是她的血。白狐贪婪地吮吸着她小小身体里的温热血液，她感觉不到体内生气的流逝，冰冷的小脸紧紧贴着柔顺的狐毛，竟反而觉得温暖又舒服。
“娘、娘亲——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惨白的小脸蛋上，那一对大眼睛正恍惚地扑闪着。阿离的小手动了动便落在了那只白狐身上，她小心地轻轻地摸着那白狐的毛，声音虚弱地喃喃：
“嘿，你、你在外面有没有看到我的娘亲呐——她、她说她捡到、捡到柴，就会回来生火，那样子那样子我和娘亲就、就不会冻死了——你、你去告诉我娘亲，阿离、阿离一直等着她，她——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本是贪婪吮吸着血液的白狐，竟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喃语声而停了下来。只是阿离意识涣散，最后望了那白狐一眼便久久沉睡了过去。
彼时，阿离不知道她对那只白狐最后的呢喃竟会成为她未来漫长岁月里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也不知道那只白狐又是怎么把她送到姜城晏府的大门外的，她更不知道那只白狐竟读得懂人心。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时她以为那只白狐是想救她，而其实它不过是想吃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