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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对于我来讲,记忆仅有的作用,只是一再提醒我,我曾经怎样在毫不自知之中炼就了遗忘与漠然的禀赋,用以面对一些妄想中的,或者是事实上的非难。
      ——摘自《少年残像》
      杨树又一次在夜里醒过来,即使是青春期的年纪,她的睡眠一直不好,很小的声音都能让她醒过来,时钟滴答的指在12点,隔壁的屋子里依然传来声音压制的吵闹,杨树知道,父母不希望她知道,他们希望她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快乐的成长,在这成长的烦恼里,不包括这一种。杨树在他们的希望中,一次次的选择遗忘,只是越是遗忘越是清楚。
      争吵声渐渐的停止了,杨树甚至能想到父亲那仅剩的一遍遍的哀叹。生活就这样对待善良的人们,给予他们苦楚,让他们在大片大片的苦楚里,沉浮不定的感受死亡的气息。杨树憎恶这样的生活,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大约就是离开吧。
      母亲每次起夜杨树都是知道的,她知道她有怎样的苦,却从未能真正的理解这样的苦,毕竟,我们都是给予他人的痛苦多一点的冷静与分析,而爆发于自身的痛苦。母亲每一次都会轻轻的打开她的房门,在她细弱的小脸上一遍遍的抚摸,偶尔也会叹息一声:若是男孩子就好了。她其实很多时候是醒着的,但是不愿意面对,她情愿就这么装睡。她那时不能明白母亲这叹息的含义,难道是男孩子就要冲上去同杨柏打架吗?杨树觉得自己的母亲从未像任何一个小说里写的继母那样恶毒,但杨柏却是个十足恶毒的继子。

      物理老师一大早就找了杨树,直到早读课下课,她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事实,老师希望她参加物理竞赛,因为她是留级生吗?学过一年所以理所应当的会学的好吗?杨树并不喜欢物理,她只是希望能获得一个可观的分数,只要在中考的考场上,物理不会是比较弱的科目就足够了,演算过太多的习题,只是在动作里的机械性重复。
      大休的课间,杨树又去了那个荒凉的操场,在那里即使是白天好像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场不被打扰的美梦。“偷得浮生半刻闲”杨树被自己这样荒唐的改变古人的诗句的举动引得笑出了声。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墙头上响起了一个懒懒的声音,杨树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叫芳菲的女生趴在墙头上,她穿了双球鞋,裙子刚过膝盖,还能看见腿上因爬墙留下的痕迹。杨树这样的打量她,她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看起来格外的夺目。
      “你在那里做什么?”杨树站在草地上,抬着头,同她对话。她这样趴着一点也不觉得难受。脸上还是一派的轻松自如的表情。“噢,我在等你。”她这样直白的回答,让杨树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她从记事起,同人接触甚少,因搬家次数多,总是在一个地方住的很短暂,每一个地方她都会有些记忆,也就是记忆。她没有什么朋友,与同龄人这么说话的机会也很少,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是埋在书本里,寻求一份安宁。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很习惯这样,喧闹声太多,便奢望一个宁静的空间。
      芳菲从墙头上艰难的往下爬,“你是木头吗?难道不知道帮我一把吗?”杨树被她这么一责难才想起来,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拖着她的腰,两个女生就这样一起倒在了地上,好在,这里实在是荒草太多,摔下来不是特别痛,白皙的胳膊上,免不了染了一层灰。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扑哧笑了出来,杨树觉得自己像久病初愈的病人,一下子将胸中的郁结的许久的悒郁之感尽数释放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爬墙啊?”
      “谁叫你们学校管的那么严呢?上课之后,所有迟到的学生须由本班的班主任亲自领进去,这样的破规定,谁还敢迟到啊?”
      杨树只知道,这所中学在整个县城都很出名,这里考取省重点高中的学生也很多,老师也很有名气,来这里读书也是母亲费了好大的努力才实现的,她向来守纪,安分的像根草,并无太多的期盼,却也没有机会去了解这学校原来管理的这样的严格。
      芳菲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调皮的慢慢靠近她,然后朝着她的身上一扑,以为能吓唬她一下,谁知,杨树竟然就用一副“你很无聊的”眼神看着她,芳菲只好朝她吐吐舌头,鼓起腮帮子。杨树看着她就像个天真的小哈巴狗,吐着舌头散热似的,到底还保持一些孩子天性,笑了出来。
      杨树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上课了。拍拍身上的泥土,“我晚自修前不回家,在学校附近吃饭,那个时候你可以来找我。”她耍赖一般的坐在地上,捂着嘴,笑着:“要是让你的同学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呀,多半会把你看到泥缝里去的。”她神态可爱,言语里反倒让人看不出那么多的可惜之感,“我想,你大概是不在乎的吧。”
      班级里还是休息的时间,却好像上课一般安静,她进入教室,一下子成为焦点,诸多漠然的眼睛看着她,不是为了看她,而是因为太安静,这声响成为唯一的吸引力。
      班波又一次将他油亮亮的小脑袋伸了过来,“你怎么会跟职高的人玩在一起?”“你怎么知道她是职高的人?”“哼!”,“告诉你,你要是还想考省重点高中,最好离他们远一点,他们什么不干,少年劳教所就是给他们这样的人开的。”杨树忽然发现,所谓好学生,原来也会如此刻毒,语言间的鄙视之情好不掩饰,那种鄙视来自骨子里,山峦倾轧进泥土一般的根深蒂固,没有人想过要去改变,没有人希望改变,这是在他们的人生里细小的不过如尘埃的事情,何尝需要多花精力去注意呢。
      杨树只是用困惑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也被同学们欺负的小男孩,他似乎很聪明,将一切事情都看得开,却又很愚蠢,不懂得何为“感同身受”。杨树就这样注视着他,在他低下头去做功课的时候,收回了目光。

      黄昏落下来的时候,天地间都是一片祥和,夕阳同河面连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有徐徐而过的晚风,吹起渔家女的粗布裙子,收获劳动果实的渔人们摇着河船,唱着杨树也没听过的曲子,那曲声却伴着这夕阳,落入千万惆怅少年人的心里。
      芳菲就站在学校的角门那里,偷偷的叫着杨树的名字,她还是上午的那副打扮,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好像个女运动员,可惜少了些肌肉。
      “你饿了吗?我带你吃好吃的去呀。”
      “你请客吗?”杨树不知道,她很少同人这么没有距离感的说话,就连父母她说话间总是带着些疏离之感。她却能同这样一个同学们眼中差劲的女生这样毫无顾忌的说话。
      “当然啦,带你吃好吃的,还要你付钱,怎么叫我请呢。快走吧,趁着现在你们学校的学生都在附近吃饭呢。”
      杨树的方向感一向不好,最简单的路也要走三遍以上才能记下,这样跟着芳菲心不在焉的走根本就不记得路,杨树忽然后悔自己这样的行径,要是她真的是同学们口中那样的女生呢?会不会把她······她这么纠结的想着,芳菲却在她身边大喊了一声:“看,到了!”杨树回过神来,才看清,原来这里是个简易的怎么说呢,菜园子吧,很像小时候,姥姥家的那个小菜园,什么都有,红的,绿的辣椒,茄子,排在地上的葱苗,蒜苗,她认识的不多,倒是都叫得上名字,西红柿,韭菜,柳蒿芽······还真不少,芳菲拿起旁边地上的一个小篮子,就进了园子里,不一会儿,就摘下了许多菜,然后将菜交给了一个中年妇女,她们就坐在屋外一个矮小的椅子上等着,不多会儿,有人搬了一个方桌,接着就将菜端了上来,韭菜鸡蛋,油焖茄子,鸡蛋盅,老式的农家馒头,还是麦面的那种,杨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姥姥家吃过,但是大人们都不爱吃这样的粗面,她却吃的很香,姥姥看她吃的开心,好像自己也爱吃那粗面馒头似的。
      杨树忽然在心里生出一种羞愧感,在对人的防备感如此之强烈,将人的善意都假想着带了一丝不怀好意的企图。她很羞愧。
      芳菲给她盛了一碗粥,玉米糊糊,她很喜欢。“你别看这碗不好看,可这粥是好东西哦。”杨树笨拙的接过,为她这样的坦荡又一次羞愧。快乐的时光过的总是如淙淙流淌的溪水,晚自修马上就要开始,她还要给物理老师一个答复。芳菲陪她走到门口,忽然指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问她:“哎,你认识那个人吗?”杨树视力不好,看不太清楚男生的样子,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头浓密的黑发,是少年人独有的那种很健康的感觉。芳菲推了她一把:“你赶紧回去学习吧,加油哦。”还握紧她的小拳头,冲她挥舞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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