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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玉菩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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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在观音殿上求菩萨能赐我一个好姻缘,我的男人要长得好看,要有武功、会赚钱,喜欢紫色,总是纵着我宠着我,走在一起时身高恰好够我倚在他肩膀上。”
“……”你还不如说你求菩萨把上官茄子赐给你呢。
我偷偷看了眼琼娘的脸色,果然难看的可以。
这就是和熟人抢男人的坏处,先不说好不好意思下手,首先这种时候就不能冷嘲热讽。两人一定是要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但是——去他的公平竞争,男人,尤其是上官茄子这样的男人难道比奥运奖牌还金贵不成?
我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使劲翻白眼,秦烨看我的眼神已经无法用单纯的无奈形容。
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的往山门的方向走,我跟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傻乐呵,偶尔插科打诨说几句乱七八糟的话,直到腰上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被戳的位置很微妙,总之就是那种其他人绝对不能随便戳到的地方,也不知道小小这只死蝎子什么时候爬到我肚子附近,那一片都是痒痒肉,它这一戳我差点当众软了腰。
这家伙平时都挺安稳,难得闹腾一次不由得人不重视。
我伸手整理腰带,不留痕迹的将小小拉回原处,而后惊慌的叫住离自己最近的琼娘。
“啊呀,我香囊不见了。”
她被我拍的愣了下,但很快想起我那香囊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也着了慌。
“是不是刚才落在观音殿里了?还不抓紧回去找?”
“丢的东西很重要?观音殿也不小,程姑娘一个人可怎么找,上官哥哥,不如我们去帮忙吧?”
丁姑娘啊,别这么热情成不,算我谢谢您了……
“犯不着,大家就是进殿拜了菩萨,一共没走多少地方,让小四儿一个回去便是,咱们这么多人去观音殿里找来找去,别再扰了佛门清静。”
琼娘知道我养蛊的事至今为止尚是秘密,急忙替我解围,对她我真是又感激又愧疚,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头应下来,熄了众人的心思。
跟着小小在大灵台寺里东拐西拐时,我有一半心思都是在考虑这件事得怎么瞒过琼娘。让她知道我利用她撒了谎,她非捏死我不可。
因为走神走得实在厉害,当小小停在一个偏僻的佛殿前时,我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院中的菩提树。
院子很小很旧,大概是多年未曾修葺,殿前的红漆圆柱都有些掉漆;但地面很干净,连杂草都被仔细清理过,并不会令人觉得荒芜。仿佛是一块记忆的残片,被忘记了太久,却不会随时间消磨。
小小已经闯进了殿内,想必是没有人,蛊在某些方面比人强的太多,我放心的随后走了进去。
佛殿坐东朝西,正值夕阳西下时分,暗黄色的暖光从我背后流入殿内,在佛像的脸孔上铺开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殿中供奉的乃是不动明王,青面獠牙,在暮色的映衬下愈发狰狞,我毫无准备的看过去时,险些被吓得惊叫出声。
不动明王生就凶恶面相本为吓退众邪,如今却是吓到了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别有用心之人。
我的注意并未在佛像身上停留太久,小小已经停在了供桌上,它身旁是个碧玉雕琢的盒子,大小不过半掌,玉质通透,内里装着的圆球隐约透出微微白芒,映得外面的盒子仿佛化作一湾春水,波光莹莹。
这是……玉菩提!
大灵台寺怎可能有这种鬼东西?!
玉菩提不过长得好看些,名字好听些,事实上这是一味毒,无药可解;更重要的,这是只有养蛊人才懂得用的毒。
单独用为世间奇毒,作为药引又可破百蛊。只是其药性极烈,普通的蛊无法与之抗衡,用了这个方子的人蛊是能解,最后却会死在玉菩提上。
如果吃下玉菩提后还能活着,便是百毒不侵之身。
当初我为了吃一粒玉菩提,在体内养了九九八十一只佛怨蛊,回想那时经历,当真是生不如死。
算算秦烨体内那只五毒噬心蛊,已经种下四年之久,再加上到时可用冉遗中和玉菩提的毒性,此消彼长之下,大约能两两抵消了。
我心里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伸手就要去取那只方盒,背后却传来苍老的声音。
“不知殿内何人?”
我急忙收手,将小小带回袖内,回转身时果真见门外立了一个影子,由于背光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直到他走到近处拦在供桌前,才看清原来是个身穿灰色僧衣的老和尚。那和尚须发皆白,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年纪。
啧,见鬼,我就说玉菩提怎么会放在供桌上无人看管。
越是这种紧急时候,我的大脑就越冷静,迅速的思考过所有可能的借口,悲哀的发现自己站在这里的事实根本无法用任何理由开脱。
现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好在出家人大多心思沉静、与人为善,我并不怕他对我不利。
我拱手一揖:“末学受人指引来此,不知法师尊号?”
“贫僧诫名慧能,敢问施主因何事而来?”
为了你那颗玉菩提而来,这话我敢说吗?
只好把这个问题暂时绕过去,无论如何先拖延时间。
“原来是慧能大师,末学久闻法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缘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老和尚面无表情,道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出家人本无名姓,又何来虚名?”
“……”很好,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我管你慧能还是达能,重点全在你身后的玉菩提上。
程晚秋活了这么些年,什么腌赞事没干过?我自认道德感老早就碎的连渣渣都不剩,自然不会想着什么尊老爱幼的“文明人守则”才不动手抢东西。问题在于越是不显眼的小角落越是出高人,没人知道这老和尚到底有几分本事,万一闹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自己都得笑死自己。
但我知道自己此刻已有了几分胜算,因为面前这老僧,以前必定是养蛊人。
纵蛊最重要是血统,其次是天分,血统是极其诡秘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当我还是蛮族神女时,只凭借本能便能号令百蛊。如今许多能力都随着血液的更替而丧失,曾学过的东西却还是记得清楚。
养蛊人长期与毒物共处,假若少了血统的庇佑,大部分会在身上留下被蛊毒侵蚀的印记,比方说我腕上就有一个淡淡的红痕,外行人根本不会将其与蛊这种神秘的事物联系起来。
慧能和尚唇色发乌,虽然几乎已看不出,不过这种略带灰绿的颜色绝不容错认,显然是许久未曾接触蛊虫,但余毒未消。
既然是同行中人,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要你的玉菩提。”
老人浑浊的眼中有什么闪过,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如此污浊之物,怎能随意相赠?”
“佛门乃清净之所,何处得来污秽邪?无非心中不净而已。”这和尚必是半路出家,我就不信自己辩不过他。
我现在觉得自己确实是运气好,这人是皈依佛门,不可随意杀生,那玉菩提不论是水溶火烧土埋,所置之处皆生灵涂炭,否则他放下屠刀时就得毁了它。而且他似乎……不懂得玉菩提可以做药?
这便是血统重于天分的原因之一,很多散佚的旧籍,只在家族中世代传承,外人对此的了解总是要少一些。
“所以不如将那玉菩提让与在下,在下正需要它救命。”
“不可,施主既知玉菩提之名,便一定知道此为如何毒物,贫僧虽已不问世事,却不能让其重出世间。”
“你既是不答应,就只能按养蛊人间的规矩决定玉菩提的归属,我和你斗蛊,若是我胜了,那玉菩提我就要带走。”
“阿弥陀佛,养蛊人已死,何来规矩?”
“……法师啊,那玉菩提当真可以救命,在下未尝想过要用它害人。”
“贫僧早已许愿,终生看守玉菩提,不使此般奇毒落入旁人之手,施主还是请回。”
果然人越老越迂腐,他这个年纪的人更是倔的像头驴,但我活过的岁数几乎是他的三倍有余。比犟?成啊,我陪你犟到底。
“何为毒何为药,何为祸何为赎?蛊本来无心,什么不都是人作祟?”
慧能和尚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身体明显晃了晃,这下我算是看出来,那粒玉菩提怕是他的业障,无法消磨无法释怀。
见他这萎靡模样应该是不会再度相阻,我知道这轮辩法是我胜了,于是放心的去拿自己的战利品,却不想被那和尚挡住了去路。
不是还要犟下去吧?换做平时我不怕和他耗,可秦烨他们还等着呢,太久不回万一他们去观音殿找我,什么馅都得露出来。
“法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出家人慈悲为怀,该不会吝惜这一粒玉菩提?”
“施主此言差矣,贫僧只想提醒施主,施主天生慧黠通透,无奈所行之事皆为私心,如若用心过深怕是将来有弊无益。”
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被反将一军。
他这句话当真是切中肯綮,若说方才我的话令他心神动摇,如今便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我对秦烨用心过深?
这可真是……我叹口气,阖上眼,眼前一片漆黑,心却渐渐安定。
再睁眼时,已经没有什么再能使我动摇:“法师,末学见识浅薄,却道人生一世,不过贪、嗔、痴、慢、疑而已。法师欲渡我,无奈痴儿鼠目寸光、痴愚无明,不念超然物外之洒脱,只求俗世之中、片刻欢颜。”
慧能念了句法号,摇头道:“执念过重必受五阴炽盛之苦,烦请施主多多保重。”
老人退开半步,身后的碧玉盒上碧波流转。我愣了片刻,猛然抬头望去,对方眼中尽是慈悲和善,细看去却是虚无空茫。
这人前半生曾为恶,却最终醒悟。我望向端坐莲花台上的明王,不动明王者,奉大日如来之令,显露忿怒行状以喝醒众生、消退魔障。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我似有明悟,抬起双手朝殿中的明王作揖,而后缓步上前取了供桌上的玉菩提。转身时慧能法师还在原地,于是内心忽而平静,合掌告辞。
我入殿时便已受了明王的威赫,之后虽有片刻灵台清明无奈魔障难除,只怕是,入魔已深。
佛门有八苦,生老病死苦,求不得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五阴炽盛乃众苦之源、苦中之苦。
苦海无边,无法得渡,怎一个保重堪得。
我厌恶长生,却从未有过断绝尘缘的念头,若有一日,被俗世烦恼缠身,逃不得弃不得,便也是自己的因果。
程晚秋从来不是傻瓜,只是不敢轻言情爱。一个人的永恒本就寂寞,若我爱了,就再无勇气面对永世轮回。
只是之前不想、不看、不知的事情一朝被点破,那一刻我似乎听到命运在耳畔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