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交》蓝溪玉

19、崩塌的世界

　　难得来一趟云城，我都想在城里逛上三四日再回返，无奈那半月期限还在，只好又匆匆踏上归途。也不知道下次再离家是什么时候，早知道我昨日应该催着十一快些赶路，好歹留一个下午给我逛逛云城。
　　秦烨，你这样不行啊，效率太低了。
　　我抓着已经变成自己专属凉被的大氅，手指揪着绣着暗色海浪纹的衣角扯啊扯。
　　“秦烨啊，这么没谱的事儿究竟是哪个不着调的人做出来的？”你给我个名字，转头我找时间做个小人自己扎着玩。
　　抢东西抢到皇帝头上，也不知道是觉得龙椅上的人太窝囊还是他自己命太长。
　　该不会是我的同类吧……我说阎罗王，您老人家是不是该换眼镜了。
　　“小秋，这些事情，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你得告诉我啊，”我眨巴眨巴眼，“你瞧咱们马上要回京，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撞进网里，不就坏事了？”
　　秦烨难得板了脸：“所以，回京之后就赶紧给我回将军府好好呆着，剩下的事我自会解决。”
　　“……”我拿余光瞟两眼马车中央的红木小几，心里估摸着这个时候的掀桌是不是和未来网络上流行的用语表达了同样含义。
　　我是真想华丽丽掀桌以表达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就说秦烨怎么这么痛快的把我带出来，感情人家在这儿等着呢。
　　所以，秦烨你特意跑这么一趟不是为了整治京城周边治安，只是为了把我从这件事里撇出去没错吧？！
　　进了汴京城的大门，我托言去醉花阴，中途和秦烨他们分道扬镳；下马车前还没忘了在脸上做点手脚，以防家里人发现爱惹麻烦的程小四重回京城。
　　从窗户钻进暖阁时，琼娘正在绣一副鸳鸯戏水图，不过看来也就是打发时间，五色丝线乱七八糟的摊在布料上，不像是鸳鸯戏水到像极了水煮鸳鸯。
　　琼娘听到窗边传来响动，刚抬头就被陌生的脸吓了一跳。
　　“停——是我。”
　　我赶在琼娘说话前阻止，虽然她绝不会大喊大叫招来一群人看热闹，可是如果因为这么张人皮让她出丑，之后她一定会在我身上百倍讨回来，
　　百倍啊……想到这个词我浑身一个激灵，琼娘的手段，我可不想领教。
　　那对美丽丹凤眼中隐含着的戒备登时就散了，可这戒备一散，怒气就起了。
　　“好么，小四你今天是吃饱撑的，敢戏弄老娘？”
　　我就知道。
　　“今天没心情戏弄你，”我叹气，蔫蔫的萎在床上不愿意起，搅得叠好的锦被又成一团糟，“琼娘，我还是玩不过秦烨。”
　　“可不像你，是被占了什么便宜去？老娘帮你讨回来。”
　　要是能讨回来我自己早就讨了，我把一团糟的锦被搅得更糟。可偏偏秦烨可能、也许、大概是为了我好才玩了这么一手，我是真没法和他算这个账的。
　　琼娘一脸隐忍的任我把她的床滚成猪窝，而后，在我想要继续滚几圈时，毫不留情的把我拽下床——
　　“给老娘死开！”
　　啊~真不温柔啊，琼娘，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总之你的事情不想说就算了，你和你家谦王爷关门自己折腾去。”琼娘随手倒了杯茶给我。
　　我本来颇为感激，一摸，冷的。
　　好吧，琼娘的小心眼也不是第一次了，好歹还给了点东西解渴。用点内力暖一下，又是杯热气腾腾的好茶。
　　琼娘也看到杯子里冒出袅袅热气，撇开眼不管我，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你离开之后，京城里又发生了些事情……局势很难说，但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倒是真的。”
　　很少听到琼娘用不太好这种形容词，我先是吓了一跳，忙催着她往下细说，听过之后，我愈发的觉得事情不妙了。
　　“……我暗地里也托人查过，但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是从哪里进了程家三小姐的耳。也亏得是谦王爷心思细密，离城前吩咐手下注意三小姐的动向，千钧一发之际把她阻了回去。”
　　事情的发展何止是不太好，实在是太不好了。
　　三姐不知从哪里得知谢清然身陷囹圄的消息，竟然趁夜色溜出将军府试图闯天牢。
　　虽然我自己整天吵着要闯天牢威胁秦烨，可天牢是什么地方？如果秦烨没有布置周全，她连天牢的边都看不见就已经是尸体一具。
　　之前就与琼娘说我和秦烨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欠不下他的人情，但这次，这情我必须承。
　　我顿觉得脑仁疼的厉害，也不管什么凉茶热茶，就着茶壶喝下去大半，灌了一肚子冷水。
　　“琼娘，让我跟你这儿住两天，三姐的身手我也不是见过一次两次，就只是能看看，根本躲不过暗卫的眼。”
　　“成，我这儿又不是供不起一个人的饭，家里的事你也别担心，我使了些手段，三小姐近段时间是别想出府了。”
　　“……手段？”
　　“你不知道？京城里可有不少人在传三小姐和城西头姓林的穷书生有染。”
　　“……”可怜的三姐。
　　名声哦名声哦，你这名声还能听吗？
　　琼娘倒不甚在意，按她的话说，名声这东西，反正已经臭掉，再多添几笔也是一样。
　　……随便吧，既定事实无法抹除，倒带重来不现实，我也懒得干马后炮的事。
　　和琼娘一起在暖阁里吃了晌饭，她翻出几件衣服给我：“姑娘家做男子打扮，即使装的再像，也不是真男子。你既是要躲着，索性就穿回女装，再戴张假脸，哪个能认出来？”
　　我深以为然。
　　出了汴京就没几人认得程小四，但出于谨慎起见我还是收起了标志性的石簪子。醉花阴偏偏又是我平日里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只是不戴簪子，换张脸也难保被有心人从衣着举止上认出来。
　　能把三姐弄去闯天牢，暗处的人多半是看准了将军府这条线，我不算嫡子，却不是不能做文章，小心为上才是正事。
　　只是太久不穿女装，虽不见得会穿的歪歪扭扭，可浑身上下每一处皆不熨帖，走路都险些没同手同脚。
　　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这种感受，男人穿裙子的感觉可能差不多，但我没当过男人，不知道男人穿裙子什么样。总之换上女装后的一个时辰里，我和身上爬了虫似的动来动去，琼娘被我晃得眼晕，干脆下楼查账，留下我自个儿慢慢蹭。
　　她再回来的时候，我基本上也就适应了，于是两人又一起和和气气的吃晚饭，饭后聊一下我离开的几天里琼娘打听到的消息。
　　所以你看，琼娘确实是很了不起的损友，至少她可以应付在我身上发生的各种匪夷所思的突发事件。
　　经过三姐的事，将军府里定是出了内奸，我现在回去不敢妄动还在其次，就怕要坏了秦烨的计划。也不知道我掺和进来的事暗处的人到底了解到几分，我这种小角色，用好了效果不大，用坏了却很容易毁掉整盘棋。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古时的夜晚没有现代的喧哗，总是静谧的；而这种安静，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躺在暖阁里临时搭起的软榻上，我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自大把事件弄得更加棘手，几乎入了魔障。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我自以为经历的事情很多，看得也通透，对着世界总有种旁观者清的优越感。现在突然知道自己其实也是那个迷失的当局者，说的严重些，差不多摧毁了我活到现在建立的全部世界观。
　　二百六十四年，从记忆的最初算起，我已经活过了二百六十四年，早就拥有自己的世界，与现实交错但格格不入。我用回忆为砖为瓦，以时间为泥，堆砌起一座城，在自己的城里活得很惬意。偶尔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看看其他人生活的地方，与路过的人打个招呼说说话，从未想过自以为坚固的城墙会一夜间坍圮。
　　在认识秦烨的半个月后，我的世界遭遇灭顶之灾。

作者有话说

　　……终于憋出来了……尼玛最讨厌阴谋论，总觉得写到布局就不伦不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