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已向晚》Agedmandheling

2、第二章

　　谭亚洗完澡回到寝室的时候，大家已经热火朝天地打扮上了。
　　“怎么才回来，下午不是很早就下课了么？你今儿也没选修啊？”王佳一面接过谭亚的东西，一面把她推到杂乱不堪的桌子前坐下。
　　“今天周三，登山队训练。”谭亚看着桌上的各种打开的瓶瓶罐罐，撕开的塑料膜、包装纸，洒出来的指甲油，衣服上扯下的线头、标签，不禁头大。
　　都说男生宿舍脏乱恶心，女生宿舍干净整洁。事实上，宿舍的环境完全取决于住在里面的人。谭亚有轻微的洁癖，偏偏寝室里的其他五个女生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一开始谭亚提议过几次保持公共环境的方案，也排过每日值勤的表格。大家前几天还能坚持一下，没多久，就又是老样子，东西随便丢，东西洒了随便一擦，垃圾桶满了继续丢，没人主动去倒，即使垃圾收集处只是在出了寝室五步远的水房里。说了没用，谭亚只好自己做，每天倒垃圾，收拾桌子，只要是寝室里她出入必经的地方，一定是干净整齐的，其余的，她只能选择性失明。久而久之，大家也习以为常了，不过也不好意思把桌子还有公共区弄得太乱，谭亚板着脸的时候，有点吓人，谁也不想自己的作业交不了。
　　不过今天，实在特殊，五个人一起化妆打扮，而且是浓妆盛装。大家在亢奋心情的影响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要子君给你化妆还是我？”王佳在后面扶着谭亚的双肩。
　　谭亚这才注意到，出了王佳，所有的人基本上都化好妆了，祝微微、朱颜和朱朵朵的衣服都换好了，都坐在桌边对着镜子摆着pose，从各个角度反复欣赏检查，比做高数作业还认真。朱颜穿的是中午试的那件黑色长裙，妆容惨不忍睹，本来脸就黑，还把嘴唇涂成深紫色，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祝微微卷发红唇，穿着绛红色的连衣裙，下面配了一双黑色皮靴，真是一枝红杏出墙来，娇艳妩媚。朱朵朵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头上还带了个小皇冠，加上她常年标志性的柔弱表情，像个可怜兮兮地被后母欺负的落难公主。这一身衣服若是穿在丁子君身上，一定光彩照人。
　　谭亚拉过王佳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站起来把王佳按坐下，“你化吧，我不想化妆。”
　　见王佳诧异地回头看着自己，谭亚笑笑，“面具舞会么，又看不见脸，化不化妆不是一样。”
　　“也是。”王佳口中附和着，却转过头对着镜子描摹起来，舞会结束肯定要跟李杰散个步，吃个宵夜什么的，化个淡妆总归为自己增点亮色。
　　“小亚，你衣服准备好了吗？”张玉洁小心翼翼地拉着湖蓝色小礼裙的侧拉链，好像卡住了，脑门上一层薄薄的汗。
　　“嗯。”谭亚挂上毛巾，走过去。“来，数三声，憋气。”
　　“一，二，三。”拉链往上拉了一大半，再次卡住。
　　“再数三声，憋气。”
　　“一，二，三。”拉链“哗”一声到头了。
　　张玉洁“谢谢”都顾不上说，扶着床杆直喘气。
　　谭亚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开柜子，翻了一会儿，从柜子深处取出来一个深红色的精美盒子。
　　“才几个月，又胖了一圈儿，秋冬真的是堆胖的季节。要减肥了。”张玉洁刚喘匀气，“诶，谭亚你手里的纸盒真好看。”
　　谭亚对她一笑，回头锁上柜子，把盒子拿到床上。除了在换衣服的丁子君和在化妆的王佳，其他的人都围了过来。
　　“这不是纸的呀。”祝微微摸着盒子惊讶道，“这表面像是丝绢的呢。”
　　“里面是什么宝贝呀，快打开吧。”
　　“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吧，谭亚，你竟然敢在宿舍里藏这么贵重的东西。”
　　谭亚打开盒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块深红色的绸缎，右下角处是金色的丝线绣的“瀚艺”两个字。掀开绸缎，下面是一件是一件折叠着的旗袍，斜襟的设计，古色古香，从上半身看，是珠光白色，带着暗纹，样式很简单，但衣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却夺目的光，一看就知道面料上等，价值不菲。
　　“真好看，小亚，快拿出来换上给我们看看。”
　　“对啊，第一次看身边的人穿旗袍呢。”
　　谭亚应声，拉起床围换衣服。
　　“可是，她……真的要穿旗袍去参加舞会么？会不会太奇怪了点……”朱朵朵用她娇弱的声音迟疑地说道。
　　“奇怪什么？旗袍是礼服，你是中国人这点常识不会不知道吧？”丁子君已经换好衣服，在帮王佳盘头发，听到朱朵朵的话，立刻呛了回去。
　　“可是……可是今天是面具舞会啊。”朱朵朵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都带着哭腔。
　　“谁规定面具舞会不可以穿旗袍了！”丁子君白了她一眼。
　　“我也只是关心小亚嘛。”朱朵朵低下头。
　　“切！”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但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别装了”。其实大家这么维护谭亚，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谭亚，而是因为她们都很讨厌朱朵朵。
　　“诶——”，丁子君睁大了眼睛，盯着张玉洁身后。
　　大家齐刷刷看过去，谭亚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及膝的旗袍上绣着兰花，从身侧伸展到面前，颜色淡雅清新，不落俗气。整件旗袍从领口到肩膀再到腰身，完美地贴合了谭亚的身材。
　　“啧啧，南方女生的小骨架就是好看，衣服穿在身上这么秀气。”
　　“小亚，你们上海女人就是为穿旗袍而生的吧。”
　　“真不错，素净又脱俗，真像电视里那些坐在画舫里赏荷花弹琴的古代江南女子。”
　　谭亚被大家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件旗袍是我好婆送给我的成年礼，因为是量身定做的，所以我穿上很合身，我身材其实很一般啦。”
　　“‘好婆’是什么？”
　　“他们那边管姥姥叫‘好婆’！”
　　“小亚，你确定不化妆吗？这么好看的衣服，应该配一个精致的妆容。”
　　“怕麻烦。”谭亚一面摇摇头，一面拿起一根簪子挽头发。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小亚天生丽质，不需要化妆。”朱朵朵话声刚落，就发现谭亚停了手上的动作，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朱朵朵迎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停顿了几十秒，朱朵朵觉得很不自在，看向了别处。
　　“朱朵朵，谢谢你的称赞。不过我不能接受，因为这首词是苏轼为悼念亡妻而作的。”
　　大家闻言，纷纷侧目。朱朵朵只好闭嘴，作茫然无措、楚楚可怜状。

　　无论你是否是故意，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可被侵犯。谭亚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低低的髻，随意而舒服。
　　“大家来拿面具，领完我们就出发吧。别忘了放个苹果在口袋里。邀请舞伴是需要送苹果的。”张玉洁把面具拿下来，解开绳子。
　　女生们裹着厚厚的大衣、羽绒服，绕过路边的积雪，在北京十二月底的寒风夹雪中向学生活动中心的迈进。
　　“真冷，早知道把秋裤穿里边儿了，反正是长裙，没人看见。”
　　“还是南方人抗冻啊，你看小亚，光着小腿，只穿件大衣。”
　　“我也觉得挺冷的。”
　　“对了，红脸，你怎么选了个黑色的面具啊。这带了不也等于没带么。”丁子君冷得哆嗦也不忘记调笑。
　　“无聊！”朱颜冷得牙齿打颤，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你说一会儿跳舞的时候灯光那么暗，你的舞伴会不会找不到你了啊，就那么跟背景融为一体了。哈哈。”
　　“钉子，闭嘴！”
　　一路笑闹，很快便到了学生活动中心门口。丁子君跟在门口检查的同许打了个招呼，把六张邀请卡给了他，带着大家去登记。
　　登记完，丁子君又带着大家绕过登记处，戴上面具后，拐弯走到室内。大厅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带着面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这次舞会本来只有每个学生会和社联的成员所在寝室才能分到两张票，所以别人出席的时候也就一两个人一起。可丁子君靠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弄来了六张，整寝出动。她们六个齐刷刷地出现时，引来了一片目光，好在都带着面具，大家都认不出来，没兴趣深究下去。六个人把外套放在角落里的几张椅子上，就各自散开活动了。
　　谭亚走到酒水处，一路听见几个人群讨论的话题，自己都没什么兴趣，于是接了一杯白开水又回到角落里坐下。
　　学生会、团委、社联之类的组织，谭亚都没有参加。各个部员，为了争做部长，各个部长，为了争做主席，为了保研名额或者其他的一些利益，明争暗斗，你死我活。都说这些组织像个小型社会，身在其中要会运筹帷幄，懂得权衡，随机应变，很能锻炼人的能力。谭亚不禁苦笑，真正的社会哪里会有这么简单。一群学生，一面表面上互相虚伪地恭维着，维持着和平的局面，一面暗地里合纵连横使着坏，自以为手段高明、别人都不知道，真的很幼稚。估计社会上职场里的精英们看到这些学生，就像现在的自己看一群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好笑吧。
　　谭亚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本书开始看。本来也没打算跳舞，参加舞会一来是不想辜负了丁子君辛苦求票的心意，二来也是打算在平安夜放松一下，看看别人跳舞，看看闲书。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灯突然一下子都暗了，大厅里漆黑一片，有几个女生吓得尖叫了起来。
　　“大家请安静一下。”男生浑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首先呢，欢迎大家来到今天的面具舞会，一起度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平安夜。”话音刚落，鼓掌声和欢呼声便响起。
　　“第二，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灯都关掉的原因。因为主持人也要参加舞会的嘛。”所有人都哄笑了起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事，要感谢本次活动的赞助商，XX运动用品公司，以及出学校北门左传200米的XX工艺品店。”大家再一次地爆发了哄笑和掌声。
　　“最后，祝大家玩得开心！”
　　掌声未落，头顶的旋转舞台灯已经亮起，五颜六色的光斑旋动着，让人眼花缭乱。音乐声起的时候，四个角落的聚光灯也同时照向大厅正中正在交谈，或者正在邀请舞伴的男男女女。
　　谭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跳了会儿舞，虽然大部分男生穿的是参加辩论赛或者论文答辩的正装还打着领带，虽然很多女生踩着并不适合跳舞的超高跟鞋，虽然他们的舞姿并不是那么优美，但谁也不能否认，在平安夜看到一群欢乐舞蹈的人，自己的心情也会格外开朗。可开心与否，终究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谭亚叹了口气，从黑暗中把书伸进旁边的灯光里。
　　“不管怎样，一个人在这么多人中间走着，总让人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读到这句话，谭亚苦笑了一下，既然感到不自在，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呢。于是合上书，拿过大衣，准备起身离开。
　　“芷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不芳。”一直修长的手臂出现在灯光中，递过来一颗红透的苹果，“平安夜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