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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遥远的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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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剑秋不愧是跑船的老手。下半夜就刮起了大风,迷雾渐渐散去,众人又能够继续赶路了。过了应天府,又走了一段河道,一行人走走停停总算进入运河。运河向来道路狭窄,好在路上没遇上什么大型官船,只有几艘不大的漕帮粮船逆流而上,水路还算顺畅,为了弥补路上耽搁的时间,白云瑞着人雇佣了一群纤夫,顺风顺水又添纤,航船的速度加快了不止一倍。
可惜他们的好运在淮安耗到了尽头,这段运河的河闸每月一次,每次十天。上次闭闸是前天,再开闸只有等到下个月了,而且这开闸之后还不能马上走,前面行船已经排了很长的队——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白云瑞气得跳脚,眼看路都走了一大半了,他们却不得不在这里停泊。平剑秋也很无奈,可这河闸开合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如果不想等就只有弃舟登岸走陆路,或者改道淮水顺流入海,再沿着海岸诸镇南下。
李东知道了有些为难,李家航船并非单纯的客船,他们此行捎带了不少时令货品,误了期怕是有较大的损失。
“那就走海路吧,虽然海路有些风险,但比之陆路诸多不便还是要好些,况且陷空岛的船只多次出海,经验也不少了,接应一下应该不难。”正在和包拯聊天的范纯仁笑着建议。他本是京西路汝州襄城县县令,日前奉旨进京述职,却在路上遇到了包拯一行,便前来拜会了。
白云瑞看了这位大人一眼,默不作声的出去飞鸽传书。他知道这样冷着脸对范纯仁不公平,可谁让他是范文正公的儿子呢?人人常说:白玉堂爱憎分明、性情乖张,其实白云瑞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自控力更强一些罢了,或者说他受到的束缚更多。
对于范文正公白云瑞是尊敬的,这位一心为民谋福祉前参知政事和包大人一样是位好官,他用一生去诠释了什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是,如果没有范文正公的那纸调令,他父亲又怎么会和展叔天人永隔?!
白云瑞是凡人,他明白展昭为国捐躯的理由,也懂得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却依旧对亲人的离去无法释怀。所以,他能够理解展骥为了展昭拦截白玉堂的心情,却不能不怨恨促使事情发生的那些人。
人们只看得到英雄侠士盛名在外,却很难看到华光掩盖下的伤痛,也就更看不到他们离开之后,留在亲人朋友内心深处的空白了。
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哪怕时间的流失,也无法填补这一空洞,不能,永远不能……
海上航行可没有河道航行这么平稳。送走范大人之后,李家船队取道淮水,在入海口补充了大量辎重,这才小心翼翼的顺流而下。这时候,两位飞云骑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这俩人居然是掌舵撑船的好手,加之常年习武,力气比一般的船夫大得多。每当遇到风雨,他俩很快就能帮着稳定船只,令众人安心不已。
“没想到庞统手下还有这些能人。”包拯走到公孙策旁边调侃道,“可笑的是这两人掌舵一流却一点都不会水,真是有趣。”
公孙策点点头,扶着窗棂的手很稳:“那当然了。他当年有过出征高丽的打算,哪会不搜罗海战的人才。这两人不会水,我也挺好奇的。”
“为什么要出征高丽?”包拯挑眉,“难道他想灭了高丽自立为王?”
“大人您想多了,那人不过是想绕道进攻辽国罢了。”公孙策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座位上。
……
这道也绕得太远了吧……
包拯捻须细算了半晌,始终想不明白庞统的策略,摇摇头放弃了。果然术业有专攻,行军打仗的事情,他想破脑袋也比不过庞统。谁拿手的就放给谁去做吧,这是包拯一直以来的准则: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全能精通十全十美的人或许有,只是他还没见过,而大多数人只能专注于某一个方面,与其让不适合的人碍手碍脚,不如让适合的人尽展其能。
“学生追随岁大人这么些年,付出了很多却也收获不菲。”桌子旁边,公孙策捧着个杯子低头微笑,“功名,无论明里暗处都不曾少过,而利禄,我缺它的时候还真不多。我有对我足够容忍甚至包容的上司,也有一起共事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有视我如亲的家人……对其他任何人我可以说无愧于心,可唯独对不起他。”
包拯笑了笑,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恨透了他,一辈子不会原谅他。”
公孙策摇摇头:“他此一生说不上光明,却也磊落。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至多是彼此立场不同,注定为敌罢了。我怨的,是他没能遵守承诺将展护卫带回来。”
“公孙……”
展昭没能回来,回来的只是断成两截的巨阙和一枚被马蹄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头盔……
“他有机会救下小昭。”公孙策的声音愈发低微,几不可闻,“他当时离得那么近,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公孙……”包拯站在他旁边,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公平些,那不是一点点,而是一整条山脉。别骗自己了,庞统当时在另一条山谷,不是他不想回援,而是完全来不及。你觉得他这些年会好受吗?别再折磨他了,也放过你自己吧……”
多么讽刺。一条山脉,阻断了生机,隔绝了希望,只剩下漫野的尸骸,以及……离天的悲愤!
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在一山之隔的山谷,听着友军遭到重军伏击,自己却无力救援。从那以后,震彻山谷的厮杀声成为了庞统此生的噩梦,哪怕后来斩杀多少敌军,收复多少失地都无法让他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那一战是斩断情缘的一战,因为展昭,公孙策无法原谅他,而他甚至也无法原谅自己。一对阴阳永隔,一对两地相离,他所受到的伤害不亚于痛失爱人的白玉堂。
不能再相见,生离与死别便没有什么差别。
其实还是有不同的,毕竟活着才会有转折,就好比现在……
“其实,我比他们幸运多了。”公孙策看了一眼窗外一晃而过的红白身影。
“所以还是放下吧。”包拯叹息,“公孙,你我都到垂暮之年,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呢?”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遥远的彼岸,一直都在从未忘却。
公孙策放下心结就可以越过,去握住他的手,而白玉堂……早在十六年前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那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