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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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细雨纷纷不止，血腥温热在喉间被压下，裴静第一次知道原来南方的秋日也可以这样冰冷。
人这一生，可以后悔，也可以不悔。裴静从来不后悔，她做所有的事都不曾考虑过自己，一个不考虑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人……又怎会后悔？
现在她有一点点后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白凤。她或许不懂感情，但她懂别人的渴望追求，一生理想。白凤爱自由，也渴望强大，他待在卫庄身边是因为他认为卫庄能够使他更加强大——这是一个乱世中武者理所当然的追求和行为。
裴静有时候会想，若是她没有阴差阳错地到来，以黑羽的性子定然会在幼年之时便招来杀身之祸，白凤断了今生的亲情，彻底地冷心冷清，只是追求自身的强大，成为一个一如絮雨故事里那个清冷孤傲蔑视浮云的杀手白凤，而不是现在这个有着致命弱点的白凤。
“陶夭，你这一辈子……有后悔的时候么？”
天上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云翳后透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如同金粉，勾勒出一片耀眼金色云线。裴静背对着镜湖，忽然出声叫住正要转身离去当做一无所知的陶夭。
还是没能瞒过……陶夭无奈转身，看着那长发铺散在下裳衣裾上的清瘦女子。深深吸气，缓缓吐息，他摇摇头道，“有过，两次。一次便是那时……另一次——”
裴静阖上眼，几缕光线透过雨云穿过林叶斑驳洒在她的面上，眼上，眼前便是斑驳的黢黢黑红——一如凝固的斑斑血痕。“为了什么呢？”
一生正直，浩气凛然，克己复礼，待人言谈有物，做事兢兢业业，江湖上无人不称赞竖指的陶夭，会因为什么而遗憾后悔？
后悔当初没能叫来救兵么？后悔与她们同行？后悔认识他们？裴静不吝恶意地揣摩着。
那样的一生已经是多少江湖少年的追求。若是那样下去，或许会有一名与之交心的巾帼侠女共结连理，待到年迈隐居乡野，平淡而去——纵然只是想想，裴静也会觉得有些羡慕。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人在江湖，人未老，心却早已步入迈迈黄昏。太多人在江湖的暗涛之下折戟沉沙，就像当初和裴静一起走进恶人谷，却在重重算计人心下枉死白骨，沉入血河的那些人……终究不是谁都能到这一步的。
“我后悔，后悔没能留下来。”陶夭灼灼眼神让裴静有些心慌，她不自觉地手捏住袖子内襟，眸光明灭不定，“让你们那么痛苦，令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可怕的记忆……我只后悔未能与你们一起承受，却从未后悔过与你们相识。”
至于人生第二次后悔，便是未能一直守在她身边，让她孤身一人承受一切，直到谢晓元找上门来他才知晓她彻底不见，且病入膏肓。是他投入的不够多，爱得不够深，说得不够……他从来就不会责怪裴静，爱的开始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可若是要爱下去，就忍不住想要两个人并行。可他还没有开始，还没有将话都说出口，一切就已经结束。
裴静深吸气道，“那若是能重来一次，你要是不要？”
他自中衣内袋中取出丝绦碧玉的发坠，缓缓攥紧掌心，“若是能回到过去，自是愿意的，而时间我也只有一个选择。但是——能够重来的就不值得珍惜，我只想珍惜眼前。”
没错，后悔都是无用的，可以重来的时光不值得珍惜。过了这么久，她没想到看得比她更通透的竟然是陶夭。裴静苦笑，大笑，笑声中掺杂着声声气音。
“你说得对，是我问错了。”她闭眼，神情平静，“既然你不曾后悔，又为何到此？若是你心中没有所求所愿，没有因果牵连，你不可能来到此地，经历如此奇迹。”
她看着陶夭的目光有些怜悯，“你……还想念着小焉？”
“什么？”陶夭觉得他似乎触摸到了自己一直苦追无果的真相，追问确认，“小焉是你我旧友至交，我当然是想念她的。但是你为何现在提起她？”
裴静把玩着碧玉簪子，玉在掌中更衬着一双无暇双手冰晶剔透。她神色有些恍惚，“旧友至交……陶夭，你可知道，我觉得我那一生若说对不起的，除了小焉，就是你。”
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就算是现在她也能心安理得毫无芥蒂接受陶夭的善意。裴静不明白陶夭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小焉。而白凤，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对她好，忍受她的所有逾越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喜欢。
不明白，不理解，不能懂，她就只能用这天赋秉异和她沉入泥潭的内心揣摩。
仔细想想，她还真是一个很混蛋的人。
“我听几位庄主说过，等到我及笄之后，萧前辈就会上门代你求亲。轻安大哥也答应了，连文定之礼都交换过……我曾经想过，若是没有过那件事，我现在都该有好几个侄儿承欢膝下，那些江湖从未与你我有关。我那么恨，那么狠，我说我从来都是怨恨这些不可能的遗憾，你相信么？”
玉簪飞出，带着一溜寒气没入树荫，啪嗒啪嗒几滴血落在地上，树叶绿荫里谍翅鸟被钉在树上，张开的双翅没能让它飞入碧空，黑黢黢眼珠望着天空，却没了半点光彩。
他们都不是被折断了翅膀，而是丢了心，飞得再高，再远，事实上，他们早就死了。
陶夭蓦地攥紧手掌，手中的头饰形如红莲，花瓣的尖端刺入掌心，血顺着男子宽大长茧的手掌纹路氤氲蔓延，在断裂处汇成一束，蜿蜒而下。手掌中残留的血丝像是一笔胭脂将所有命运的混乱牵扯清晰残忍地重新描画，昭告着命运的残忍和无情……
“……阿静，你真的有心么？”
他为她等待了这么多年，哪怕他做得再如何不够，只要那人不是铁石心肠冰心碎魂总该明白他的一点情意。裴静从来就与迟钝占不到边，可她还是什么都不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思站在他的面前……不可笑吗？不可悲么？陶夭低头看着掌心中被涂抹上鲜血的玉石发坠，鲜血红艳光泽分外妖冶，也同样的寒凉。
“大概是没有吧。”裴静淡淡道。“有心太疼了，我不想再要。陶夭，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人大概也不会再用那样戏谑的语气叫那个他一直讨厌的称呼，陶夭忽然觉得以前那些激荡岁月都在这一声声冷漠疏离的称呼里沉寂下去。
可他再不甘，也无法对裴静有一丝怨恨，因为错的是自己，因为会后悔的是自己，所以一切都应该自己承担。嘴上说的再漂亮，可谁会不希望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再来一遍？但因为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宁可选择不后悔，不回头。
“这个，本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十五岁生辰的礼物。”陶夭用拇指一点点抹去上面黑沉的血色，他当初抱了多少期待一道一道刻画，犹在多长的岁月里日日摩挲，才将那些生涩的棱角磨得光滑，就像是他。“可惜你之后多少个生辰里，我都没能亲手送到你的手上。”
裴静的诞辰每每总是一年年关，南方春雪前后。恶人也是人，该过的日子也是要过的。谁也不会无聊到年三十上元日还喊打喊杀。裴静十五岁生辰是在生死挣扎中度过，此后每一年的生辰都在恶人的庆贺下度过，不曾留给他一份参与的余地。
当时还是少盟主的穆玄英劝他，若是真的喜欢就去追，毕竟那还是一个女子，原本出身清白，好人也没杀几个。总好过他一心追寻，却被牵绊阻碍的那人，那份感情根本容不得世俗，这天底下除了那片穷山恶水，再没有一处能是那人的安身之所。瑞雪甘霖都能与魔女相爱相携，他这又算什么呢？
陶夭不知该怎么说，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裴静选择了这条路，他便再难有可能。
裴静看着那个发饰，她有过一个形状类似，却被她亲手丢弃的。那是当时还没有叛出恶人的康雪烛送给她的，据说是他当年送给他妻子的第一个礼物，也从送到当年琴秀如今琴魔高绛婷的手中。当初他的一时疯魔，亲手毁了那双惊弦无骨手这发饰在挣扎混乱中落下，被他捡了回来。而他这一辈子只怕都不会再爱人，不如送了她。
素手清颜对于高绛婷究竟是什么感情，只怕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裴静也不懂这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但康雪烛等三大恶人背叛恶人谷之时，裴静就将这个从没带过的发饰扔进了咒血河。
那个混乱的生辰之后，她再也没有绾发，随意地散着发，做着随意的事，过着随意的日子。她想，也许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让她细细雕琢自己的人与事。
但她现在却想结果那个莲花玉饰……一定是陶夭的神色太悲惋带给她的错觉吧？她这么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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