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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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似乎总是被梦境困扰，不知是不是离开的久了，她开始记不清梦里的人。
睁开眼，入目是无边无际的白茫与冰蓝。浩大的风雪迷茫了眼，苍穹碧色上点缀着彩绦一样绚烂的极光，冰河上的枯木像是开出了雪白的花。
那算是她余生中记忆最深的景色。
梦境中出现的人，出现的地点，都是他们不该出现的，亦或是最后出现的地方。事后裴静慢慢、慢慢的抽出久远的回忆，开始寻找那些人的影子。
洛风和裴元，他们身份带来的责任和重担，她躲在两人编制的保护网中从不曾发觉。然而他们死去的时候，却从未有负一生信念。
洛风死而复生并没有太多人清楚，人们只记得活人不医身边有一个很像当年洛风的道士，仗剑仁义，锄强扶弱，驱除外贼。裴元出了万花谷投身从军，做了随军军医，妙手回春，不论是将士抑或灾民，一视同仁。洛风便一直在他身边，护他行医周全。
八年战乱中因为行军路线不同，裴静只与二人见过缪缪数次，浅浅交谈，互道几句关切，便什么都没有了。
当她听闻噩耗时，全无实感。那一段时间，王遗风半隐退，黑鸦、米丽古丽、烟等人都随莫雨出征。她一个人维持着恶人谷从昆仑到中原一条战线的补给，以及大小事宜。作为一个医者，她早已熟悉死亡。然每一天都有人给她递上一本记录，记录着又有多少人死亡，她却对死亡渐渐麻木。
那一支大唐军队全部战死，后援人员的军医不会武功的同组织好的难民队伍一同撤离。而那些习得武艺，或是如他一般舍弃了门派名号入伍参军的万花弟子同他一起阻拦破城而入的叛军，只为了给难民们拖延逃出生天的时机。
等到她赶到前线时，二人的尸首静静躺在棺木中，天气炎热，已经有相当程度的腐烂尸臭。裴静没有嫌弃，她看的出来二人死亡事件相差无几，但裴元还是比洛风晚了那么一点——
洛风死而复生后的一段时间里被裴元捉弄得死去活来，最后干脆是耍（色）赖（诱）裴元才松了口。洛风再三保证日后绝不会在一个人傻愣愣的去送死，要死也要两个人一起老死。
纯阳道长向来没什么宏图伟愿，人生目标也不过是从小时候的吃饱就好到找回师傅重振静虚一脉，再到护持静虚一脉不衰与裴元、女儿平静度日的转变。最后虽然没能看着姑娘嫁人生子儿孙满堂，却是在恋人怀中闭上的眼。
坦荡一生，并无遗恨。
裴元万花大师兄，一谷的食人花儿入门之前都要经过大师兄的教育，日后白花骨朵长成了霸王食人花，足见大师兄功力深厚。虽说两人约定生同衾死同穴，但他也说过护佑他二人一生喜乐，不予悲戚。所以最后，还是耍了心眼，眼看着心爱的道长闭上眼，才截断了自己的心脉。
纯阳道长说过前半生心血倾注了静虚，死亡归来，便是要把剩下的人生交给裴元，若是死了便同裴元一起葬在万花谷。而裴元说过，若有一日他二人早逝未能留下只言片语，便将他二人葬在纯阳莲花峰上，共赏日升月落、雪洒清辉的淡泊景色。
裴静综合了一下，将二人葬在了华山靠近万花方向的一座清幽雪峰上，寻常武林人士等闲不得上。
她还在山上栽种了大片雪雾格桑，那是晓元师兄同她讲过的，阿娘当年唯一能想到的诉请之物，也算是二人的一种见证。
恶人谷的那次，是他们见过的最后一次面，只是远远打了一个照面便又匆匆离去。这昆仑……原来是他们。
裴静静静看着在风雪中慢慢走近的两人。两人牵着马在雪地中缓缓行进，并辔而行。一人穿着白氅红衣一人蓝衣轻甲，神情轻松。
这段记忆并不久远，她还记得。
这已是战乱平定后发生的事，谢渊王遗风退隐，莫雨穆玄英理所当然的继承双方首领的位子，然而不过两年，穆玄英便将浩气盟主之位交给了可人，下落不明。
事实上哪里是行踪不明呢？这人简直是大摇大摆的跑到恶人谷来找他的莫雨哥哥，连窝在昆仑山深处明烛天的裴静也被莫雨叫人挖了出来——穆玄英三阳绝脉爆发，已无药可治。所以他才那么干脆的扔下浩气盟，想要和莫雨过完人生最后一点日子。
裴静自认比不上孙思邈的医术高明，她能做的也就是让穆玄英能尽可能延长活下去的日子。这一幕，应当是最后那日莫雨拗不过穆玄英，两人一同去小遥峰游玩。她看到烟火信号赶来时，穆玄英事实上已经断了气。
然而眼前这一幕，又算是什么呢？是她生了幻想癔症么？
两人牵着手，堂堂正正地走到她面前。或许是家庭因素，裴静是最早知道且真心全无芥蒂接受他们的。头发扎的恨天高却倍儿显精神的穆玄英对她露出浩气盟盟主脑残粉儿们视为会心一击的微笑，阳光，帅气，还带着点儿真诚的温柔，对女孩子来说还真是必杀。
裴静叹了口气，当年这样的微笑引起了多少腥风血雨，让她在后面收拾的多么辛酸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谢谢你。但是放弃吧。”
浩气直到死也没到三十岁的年轻盟主对她轻声道，拉着莫雨的手在她面前闪瞎眼的秀恩爱。黑黢黢的眼中映出她的影子，带着些严肃认真的态度。
“不要再虚耗你的年华，已经没有意义了。”
“……”
裴静挥袖转身，毫不留恋的走出梦境。她很少做梦，而且也不会怀念，不会后悔。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这梦境一连数日都是如此，隐隐透着令她放弃一直以来执着的信念，就未免有些可疑。
出了梦境，裴静简单洗漱，依旧是随意的绾发穿着一身黑衣，仔细看还能看见黑衣上的精心暗绣。
在周礼中，黑色也是最尊贵的颜色，不仅如此，黑色布料也需要多道工序方能染成，十分贵重，寻常人家根本穿不起。在这咸阳城里眼线无数，若不是当年她救驾有功，嬴政赐以黑衣以示恩宠，她也不敢在这城里随意穿黑色。
叫了人去传话，不多时一道纤侬有致的身影从大敞的窗户中一翻而入，却是长大了的絮语。先前也不知做什么去了，染了发色遮了眼睛换了衣服，没有易容，成熟了的脸蛋有一种梨花盛开的淡雅美感，但一开口就没了闭嘴时那种静看如画的端庄。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阿静你有没有想我？”
裴静瞅着她，直把人看得心中发毛，才道，“把人送到了？”
絮雨也没傻到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去做什么。点点头道，“送到一对老夫妇家里，附近邻里什么的也早已被处理好。他们都记得这孩子是早两年就被捡到的，怎么对口供都没问题。”她抓抓自己高高梳起却仍旧拖到大腿长的马尾辫，心中不解。“既然你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为何不干脆把他扔到他干爹那里去？想来丽姬一定是希望这样的。”
裴静有些漠然。荆轲当初自然是没死的，丽姬也被她下药放倒在了寝宫，也就没能出来玩儿殉情。只是心病难除，她医术再好也救不回一心求死的人，丽姬在后宫郁结成疾不过两年便形销骨立郁郁而终，只留下小皇子扶澈交托给她。然而嬴政对于扶澈百般关怀，事实上也没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余地，最多不过是派了些人护他周全而已。虽说她也不觉得有剑圣保护还需要她那点人手。
随手推了推脑后快要散下来的发髻，将象牙簪向里推了推，裴静取下嘴边的一绺霜发，“大哥和小高都跑到塞外隐世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他们都在这红尘中走过一遭，现在又何必将这个满身麻烦的小子送过去？”
裴静轻轻地抿起嘴角，日正当头的阳光洒进来，在背对的裴静身上镀下一层金色的光晕。“这点小手段只要有心不难看出来，我也不过是给那些算计的人制造一点小麻烦罢了。也罢，今日难得空闲，不如去看看那孩子，被嬴政护得太严实，我倒是没怎么看过他长大的模样呢。”
絮雨抖了抖，头上的假发差点掉下来，难道不是你一直不去看的吗？！“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不理会小天明，反倒是对那个秦二世那么感兴趣……”
裴静走到门边回头，笑容灿烂。“不是哪里都能找到三阳绝脉的。”
絮雨秒懂，不过——不要这么贤惠好么！不只是你哥，连你哥媳妇儿都要救吗？絮雨顿觉喉头一甜……
天明被寄养在离秦国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村里人不多，但民风淳朴。战乱中妻离子散，此地的年轻人也有大半进入行伍，多年未归，不知是死是活。天明这样可爱的男孩子自然是很受人喜爱的。
“婆婆！婆婆！你看你看，天明抓到山鸡啦！”
一个头发乱蓬蓬很有当年荆轲几分风采穿着粗布短衣的少年，捏着叫得快断气的锦鸡从二人身边飞奔而过。很是阳光开朗的模样。
但是……裴静缓缓合上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谁能告诉她，那个乖巧灵气，很有皇家气势的小皇子扶澈怎么变成了……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她转头看到絮雨也是一副见鬼了的模样，不由问道。“月神给他封印记忆的时候，还伤了他的脑子么？”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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