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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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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休与在赌。
他在凌烟阁遍阅群书时,曾看到一部传自周天子时期的古书《剑仙传》,其中记载,当时剑圣云飞幻“心剑合一,御剑而行,泠泠然,若谪仙之姿”。心剑合一是一种什么境界,他曾问过师父,然师父亦只是说,心剑合一便是心意与剑意相通,至于如何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师父却说心剑合一靠的是机缘,并不可强求。
他手中的墨剑来自蜀山剑派的兵器库,当时师父让他到菡萏别院挑选剑器时,他一眼挑中了放在角落里的这把通体乌黑的剑。应该有些年没有使用了,它的剑身上积满了灰尘,不知怎的,风休与看见它,仿佛看见自己一样。他的少年时期就如这把积满灰尘的剑,淹没在长安城最贫穷最肮脏的清河坊里,至今他常常午夜在梦中惊醒,那段日子如噩梦一般始终跟随着他。当时年仅八岁的他,细心地拂去剑上的灰尘,抱起它走出了院门。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菡萏别院那株百年樟树的叶缝儿落到剑上,他只觉得那剑的墨似把光都吸了进去,一瞬间剑身竟越发的黑起来。也就在那时,在他身旁的师父微叹着说了一句话:“这把墨剑饮过太多鲜血,杀气过重。休与呀,你倘或一生留在蜀山尚好,若出蜀山,千万记着,定要镇住此剑,不可被它反噬。”
十年来他与此剑形影不离,虽未至心意合一的境界,但至少亦可心意相通。此刻危急之时,风休与别无他法,他只得赌一赌了。他脚尖点在墨剑剑脊之上,丝毫不敢离开半分,如此坠下约一半了,风休与仍未感觉可御剑而行。他心中不由绝望,只怕真要和绮儿葬身于此了,然想到可和绮儿一起葬在这深谷幽涧,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又顿觉心中甜蜜。他心知绮儿中了那一剑,只怕是回天无术了,如此的话,就这样一了百了也好,这样一想,心中渐渐平静,他凝视怀中绮儿的面容,幼时在清河坊见多那么多美貌女子,但他只觉那些女子没有一个能够及得上绮儿娇俏可爱。此时,他眼中曾有的暴戾、痛苦渐渐退却,代之的是一片温柔之色。墨剑似是感觉到他的心情,竟似缓住了下坠之势,待风休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到了谷底,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真的御剑飞行了一次。
他抱着绮儿坐了下来,试了试她的鼻息,发现她还有细微的呼吸,然而这呼吸时急时缓,他分明可以感觉到绮儿生命流逝的脚步,即便此刻师父在此怕也无能为力了。一念及此,他不觉心中大恸,流下泪来。
如此坐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光,风休与渐渐回过神来,想起了祭祀时发生的诸事。当时在打斗之中,他来不及细想师父和师叔祖所说的蚩尤转世之事,此时想起来此事在《封神纪》中已有过记载。鸿钧老祖临终之际,留下鸿钧令,便是专门用来号令四大玄门对付蚩尤转世的,此刻师父只怕已经请出鸿钧令,四大玄门就要全体出动了。
风休与突遭此变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打斗半晌,失血甚多,此时只觉口干舌燥,眩晕之感一阵阵袭来。他第一次来这紫珞峰谷底,此时环目四周,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深潭,自己落在了深潭中央的一片巨石之上。他轻轻地将萧绮疏放在石头之上,爬到石边,掬了几捧水喝,又稍事调息了一下,感觉精神稍稍恢复了一些,就又回到萧绮疏身边,把她搂在怀中。萧绮疏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无论他怎样替她输入真气,都无法让她醒来。眼看她面色渐渐由苍白转为惨白,最后竟泛着淡淡的灰色,风休与空有一身紫霞真气,却无能为力。
这幽潭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十分幽暗。风休与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师父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轩辕墓,昔年轩辕帝修炼秉天地而生的浩然之气,也许在墓中可找到挽救绮儿之法。思虑至此,他决定回到紫珞峰上。只是此时他身体虚弱,只怕无法攀登这悬崖峭壁,不得已,他举起墨剑,心中默念:“墨剑呀墨剑,我只能靠你了。”他回想了一下刚才下崖之境,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绮儿身上,和绮儿在一起的情景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果然墨剑渐渐自行飞起,风休与抱着萧绮疏,轻轻一跃,站在墨剑之上,墨剑托着他俩回到了紫珞峰。
果然紫珞峰此时寂静无声,杳无一人。风休与展开逐雪身法,回到轩辕墓中。打斗的痕迹还在,想必师父他们去得匆忙,也来不及收拾。他把萧绮疏轻轻放在祭台之上,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四壁空空,无任何可打开外室进入陵墓内室的机关。风休与失望之极,只得回到萧绮疏身边,却看见当日他从静玄之室拿出的《轩辕古卷》还在,不由心怀希望,打开书来。他翻到了轩辕墓之卷,依旧没有找到如何能够进入内室,但上面却有一条记载:
帝塑像,高五丈,历三月乃成。先圣云飞幻置定魂珠于塑像口中。此珠可聚魂魄,保其不散。
风休与怔怔看着此条,心想若能留住绮儿魂魄也是好的,他跳下祭台,对着轩辕帝塑像拜了三拜,一跃而起,从塑像口中取出了定魂珠,置于萧绮疏怀中。又念及《异国风物志》中记载:“南海异域有水曰弱水,洁净清冽,鲛人居矣。弱水凝而成冰,亘古不化,鲛人凿而为棺,可保尸首千年不腐。”此刻他想离开蜀山只怕难上加难,然蜀山历代弟子皆传沁烟潭可通南海,风休与决定一试。沁烟潭是师妹最喜欢的地方,就算不能到达南海,葬身于潭中,亦是好的。
风休与仍旧取道紫珞峰悬崖,越过崖底幽潭,转过一片嶙峋怪石,便是碧珈峰峰麓,沁烟潭就在此地。风休与将萧绮疏轻轻放在草地上,解下外衣,撕裂成条,结在一起。用这布条将萧绮疏牢牢缚在背后,又将墨剑缚在腰间,纵身跃入潭中。
风休与便以这种方式离开了蜀山,在以后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这片绿水边,小师妹依旧笑语盈盈。然而他知道,他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去了。蜀山于他,只是个遥远的念想,只可仰望,不可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