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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花易冷 ...
公元272年晋泰始八年都城洛阳
雄鸡打鸣,太阳初起,鼓楼晨钟之声厚重悠长,领卫杜坤打着哈欠带着一对城门守军打开了洛阳城最北的城门广莫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第一缕晨光响起,杜坤揉揉还没睡醒的眼睛,看见一位白衣公子骑着一匹白马卷着柔和的晨光奔来。白衣公子也看见了杜坤,但并未停下,只是拱了拱手就出城而去。杜坤和守卫们都习以为常,这白衣公子是卫将军羊祜的养子羊勋,自打去年年关之时羊勋从荆州回京陪伴重病的养母夏侯氏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每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都会第一个出城,直到日落暮鼓响起城门关闭时才疲累的回来,从无间断。他们都听闻,羊勋是为了去邙山伽蓝寺寻救治夏侯氏的良药才如此奔波,所以有时会为了等羊勋回城而晚关一会儿城门。今日天气甚好,杜坤向着伽蓝寺的方向双手合十,虔诚的祝愿羊公子可以得偿所愿。
羊勋很快就到了伽蓝寺,扫地的小沙弥,微笑着帮他栓好马,施礼道“施主,今日还去后山吗,可备好干粮”
羊勋稽首回礼,“多谢小师父关心,在下都已备好,还烦请小师父帮我照看好云雀,日落前我定会回来的。”
小沙弥轻轻的摸摸云雀的雪白的鬃毛,点头应允“施主请放心,小僧定会好好看顾云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施主平安归来。”
羊勋拍了拍云雀的头,就转身去了后山,小沙弥和云雀一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真切。
伽蓝寺的后山很高很陡,山路很窄,有些地方甚至没有路,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几位苦修的高僧住在山顶的陋室里。羊勋去后山的确是为了给夏侯氏找一味灵药无忧草,这无忧草只有伽蓝寺的后山才有,此药不惧严寒,即使寒冬腊月也可生长,但必须鲜草入药才可有效,所以他为了保证疗效就会日日来后山采药。羊勋今日还有另一个目的,他要去看望一个人,一个救过他命却翩然离去的佳人。
想那日,他从太医那里得知的无忧草可治母亲的重病之后,就立即赶去伽蓝寺后山。可当时大雪纷飞,他又是第一次来,不久变迷了方向,他却没在意,心里只想着找到无忧草,母亲就有救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居然在一处绝壁旁隐约看见了一株,便不顾一切的走去。可他没注意,那大雪覆盖下的石头已经松散,遂坠下山崖,重重的砸在了厚厚的积雪里,昏迷了过去。朦胧中被人救起,一股温暖但苦涩的药水把他激醒。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未施粉黛的素衣佳人,正跪坐着小心的一勺一勺的喂他药水。女子见他醒来,就把药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却没有说话。羊勋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旋即想要坐起来。女子连忙制止了他,不让他再乱动。羊勋很挂记母亲的身体,焦急的对女子说道“在下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但我必须马上回去,家中老母病重须我采药救治。”
女子摇了摇头,起身找来纸笔,低头快速的写着什么,羊勋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哑女,心下涌起了些怜惜之情。他接过女子递过来的纸,上面写着:“公子,你从高处坠落,虽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内脏已损,要静卧几日才行,现在不能起床。”
羊勋想了想,问道“那要躺几日,在下真的很是着急?”
女子继续飞快的写道“最快也要三日,而且现在大雪封山,走不出去的。你要走也要等雪小了才行。”
羊勋没办法,只能在此修养几天。他看看四周,发现很是简陋,屋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倒是发现不少药材。便问道“姑娘是医女吗”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又在纸上写了一句“奴家是采药女,会一点医术。”
羊勋忽然想起来,居然不晓得人家叫什么呢,红着脸问:“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
女子写道:“奴家哑女,父亲说我幼时生病伤了咽喉,便再也不能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写的聊着,羊勋知道了这里是邙山的莲峰峡谷,要走出去得花一天的时间。哑女的父母早逝,被一个隐居在此的采药人养大的,这个采药人教会了哑女识字、认药。可他没有羊勋的好运气,在一次采摘灵药之时,摔下悬崖,等哑女找到他是已经晚了。从此哑女就只接过采药人的背筐和砍刀、药锄,继续孤独危险的生活下去。羊勋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黯然。自己的父母也早逝,养父羊勋是生父的故交好友,这真是同病相怜。
哑女见羊勋皱着眉,不说话,便写道,“公子怎么了,是身子有什么地方难受吗?”
羊勋摇摇头,“我没事儿,姑娘无须担心。“
哑女却不信,写道“时辰不早了,公子先休息,奴家歇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就叫奴家。”随即端起油灯走了。
羊勋躺在床上,胸口还真有些堵得慌,心想内伤可别太严重,还要帮着母亲寻药,等母亲好起来,还得回荆州帮父亲,对吴必有一战,父亲身边可有用之人也是屈指可数。又想到哑女,第一眼见其真是有惊为天人之感,此女子虽长在山野,却聪慧伶俐、知书达理,那采药人想必是个有学识之人。如此粗布素衣也难掩婉约淡雅之气,可惜不会说话。这或许就是天妒红颜吧,羊勋暗自感叹。
第二日,羊勋闻着一股食物的香味儿,才醒的。睁眼看见床头放着一碗稀粥,里面加了些肉末,还有一碟野菜。哑女见他醒了,便拿着湿布巾给他擦手。羊勋虽在权贵之家长大,但他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军中,女子服侍洗漱这种事情想都别想,他不习惯小斯或者士兵照顾,都是亲自动手的。哑女又要给他洗脸,羊勋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就好。”旋即一把抢过布巾胡乱的擦了擦,哑女看他脸都红了,莞尔一笑,接过布巾放入盆中,又端起肉粥,准备喂他。
羊勋又不自在起来,“姑娘,我双手并未受伤,自己可以的,不劳驾姑娘了。”哑女也不和他争辩,把粥和筷子都递给他,又指了指野菜,便端起水盆出去了。羊勋喝了一口粥,味道很好,熏肉末的咸香和米粥的清香勾起了他的食欲,又夹了一筷子野菜,羊勋眼睛都眯了,太好吃了。三两口就吃了一碗肉粥,感觉还没饱,可又不好再要了。见哑女端着药进来,就接过药碗,一口喝了干净。哑女把粥碗和药碗都收出去,一会儿又抱着一堆药材回来分拣。
窗外雪越发的大,羊勋躺在床上,看着她静静的在火堆前认真的做着手里活儿,昏黄的火花下,那张恬然的侧脸泛着红晕,不知怎地他觉得很满足,心里的缺角,好像已经补齐了。哑女往火堆里填了些柴火,抬头看见羊勋有些痴缠望着自己,慌忙的低下头,抱着分拣好的药材,疾步去了隔间。羊勋翘起嘴角,打定主意,等雪停了回去和母亲禀明,就来接她。不会说话又如何,心地好才最重要。
忽然,羊勋感觉小腹一紧,便暗叫不好。从昨晚到现在,他喝了两大碗药一大碗粥,这会儿人有三急了。忙起身,这一坐起,胸腹像是被马踩过,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的他不由得啊了一声。哑女也听到了,快步走到他床前着急的查看。
“我没事儿,姑娘你先出去。”羊勋急得不行,心想,快出去吧,你在这儿我如何是好。
哑女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看他满头大汗,怕是伤得很重,怎么能出去呢。只是轻柔的给他擦拭额上的汗,眼神很焦急。
羊勋看她不出去,更急了,脸也憋红了,只得推她,让她快出去。
哑女摇摇头,指着他胸口,就是不出去。
“我真没事儿,你快出去吧,你再不出去,我会死的。”羊勋急的有些口不择言了。
谁知哑女一听,不但没有出去,反而坐到他床边,抓住他左手把起脉来。这一把脉,可把哑女吓到了,昨天救起时脉象也没这纷乱啊,莫不是吃错了药,还是饭食有问题。哑女忙拿过纸笔,快速写道“公子脉象杂乱,不知是腹痛还是胸口憋闷?”
羊勋急的又摆手又摇头,此刻他都快黄河决堤,奔流不息了,憋的青筋暴起,呼吸急促,脉象能不乱吗?! 看哑女手足无措的询问,只得咬紧牙道“姑娘,在下真的无妨,只是在下想要小解才起身的,不想惊了姑娘,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哑女一听,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慌乱的穿了出去,片刻又红着脸低着头拿了把夜壶进来,迅速放在床边,又逃了出去。羊勋迅速的解决了燃眉之急,可这处理后事又犯难了,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给他倒这黄金液吧。只得硬撑着起身,可脚还未落定,一双不那么白皙的手却阻止了他。哑女去而复返,还端了盆水拿了条布巾回来,给他擦了手,盖好被子,又在纸上写了道“对不起,公子先躺会儿,奴家去做饭。”然后也不避忌,端起尿壶走了,可羊勋发现姑娘家的脸更红了,但他丝毫没察觉自己连耳根子都是红的。
山野之地,米面是稀缺,各色山珍野味倒是不稀奇,羊勋喝着猴头菇和野山鸡吊的汤,吃着熏野猪肉焖的饭真香,美得不行。吃完一碗,哑女又乘了一大碗递给他,羊勋忙双手接过,他看哑女头一直低着只吃米饭,那样子好像是数着饭粒在进食,便道“姑娘,你别只吃饭,你煲的汤很好喝的,你也喝。还有这熏肉,别都装我碗里,你也吃,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了一块到姑娘碗里。哑女抬起布满红霞的脸,看了羊勋一眼,又埋头数饭粒,不过倒是吃下了那块猪肉。羊勋想再夹几块给哑女,可哑女却拿手挡住了碗,羊勋索性夹起一块直接送到姑娘的嘴边,“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我马上就走,不打扰姑娘了。”哑女无法,只好吃下。
在羊勋的软硬兼施下,哑女吃了有生以来最难为情的一顿午饭。因为自从他亲自成功喂了人家第一块肉开始,画面就变成,“姑娘,这肉好吃,张嘴。”一块肉到了哑女嘴里。“姑娘,这猴头菇好爽滑。”一块猴头菇到了哑女嘴里。“野鸡汤就是好喝,姑娘,喝一口吧。”一勺鸡汤到了哑女嘴里。。。。。。姑娘脸上的红霞越来越深,头越来越低,可他到越发自然起来。
喝了药,羊勋终于觉得有些累了,这一跌真的伤了元气。等他睡醒,哑女并不在房里,床边居然放着那个让他脸红的夜壶。看看窗外,雪还在下,自己已经出来差不多两天了,家里该着急了吧,母亲的身体也不知如何了,可偏偏现下身体和天气都不允许他走出山去,连给家里报个平安都不行,一时泛起愁来。
哑女端着晚饭放到他身边,扶他依着软枕坐起,就出去了,面条是羊勋的最爱,在荆州是难得吃一回面条,他就一直想着洛阳母亲做得面,今晚哑女的做得面条他吃的很开心。等他吃完,哑女又送来一大碗汤药,这药还真有效,喝这几回,刚坐起来时,胸口的憋闷感已经轻了许多,五脏六腑又回归原位了。估计再喝一天应该可以下床,等雪小些就可再寻灵药回家给母亲治病了。
半夜羊勋被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知道是哑女,本想打个招呼,这三更半夜的,别吓着人家姑娘。就悄悄的半眯着眼,看到哑女往火堆里放了柴火和木炭,又走近他床边,忙闭上眼放慢呼吸,装睡。感觉有些冰冷还长着茧子的手掌轻轻的在自己的额头试探了一下,看他有没有发热。哑女略坐了一会儿,给他掖好被子走了,留下那独有的药香久久不能散去。
清晨醒来,羊勋先试着坐起来,发觉身上已经大好,便又起身走了几步,虽还有些不适,但已然是恢复许多了,估计再等一天,就可无碍了,哑女的药果然不错。看窗外的雪也小了些,明天应该能走出去。
哑女进来时,看见他起床了,便急忙放下热水盆,要扶他回去躺着。他摆摆手,“姑娘,无须担心。在下已经可以下床,躺了两天,骨头都软了,这样走走没事的。”哑女见他坚持,也没办法,只好把热布巾递给他,又去给他端早饭了。吃完早饭,喝了药,羊勋斜卧在火堆边,帮哑女分拣药材。起初哑女让他回床上躺着,他赖着不起,只好随了他。羊勋不认识那些药材,一开始只能帮倒忙,哑女就耐心的教他。羊勋学了些皮毛,但是老是出错,哑女又把他分拣过的再挑一次,倒是不阻止他,不过多次以后,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便不再添乱。手里空下来,嘴里就不得闲了。
“姑娘,你在山里呆多少年了?”姑娘比划了一个十。十年,难怪手上的茧如此厚了。
“姑娘,邙山你很熟吗?”姑娘点点头。
“熟就好,可以请姑娘带我出去吗?”姑娘继续点头。
“那在下先谢谢姑娘。”姑娘摇摇头。
“姑娘,你认识无忧草吗?”姑娘点头。
“那姑娘知道哪里有无忧草吗?”姑娘继续点头。
羊勋精神了,继续问道“可否带我去采?”姑娘想了想,又点点头。
“很远很危险的地方吗?”姑娘摇摇头。
羊勋这下更开心了,这意思就是在附近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有无忧草,看来母亲的病有救了。
“姑娘,你的衣食都是用药草去洛阳城里换的吗?”姑娘摇摇头。
“那这些怎么来的?”姑娘停下手里的活儿,取来纸笔写道“奴家是哑女,养父生前和邙山脚下一个猎户家很熟。我采好的药材都是送到他那里请他帮忙换的。”
“那你没有去过洛阳城吗?”姑娘又摇摇头,又写了几句,“从跟了养父就没再出去过,记着很小很小的时候,和爹娘在集市上买面人儿和小食。”
羊勋发现哑女再说起以前的生活时,没有半分的难过,起码从眼神里看不出来。便问道“你都不伤心吗,你的爹娘不在了?”
哑女想了一会儿,写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爹娘走时我不到八岁,那时候我觉得苍天该把我也一并收了去才好。我在爹娘的坟前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晕了过去。在养父的家里醒来时,已是十日之后,他说他在采药时发现我的。因为我身心俱疲,受了风寒,所以高热不退,一直昏迷,药都是他灌进去的。痊愈之后,我就不能说话了。我想自尽,可是养父阻止了我,他告诉我不能轻贱自己的生命。死去的人,最不愿活着的人难过。他的娘子在生产血崩难产,一尸两命,可他没有寻死,因为他娘子的遗言就是让他把她和孩子的那份儿都过了。上天既然要我们活着,就不能负了苍天也不能负了亲人所愿。我知道那时我的爹娘身患重病,大夫说了是无药可医的绝症,拖得越久他们就越痛苦,早些走,就少受些罪。他们临走最放心的不下的是我,他们希望我可以和宗亲一起好好地活下去。爹娘总有一天会不在的,我的爹娘只是走的早了些。养父是我家的远亲,他得到族长的允许,照顾我。养父待我极好,他教我识字辨别药材。后来养父走了,我更不能自怨自艾,我要好好的开心的活着,才是对他对父母的报答。”
羊勋看完,慌忙道歉,“姑娘,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哑女摇摇头,继续干活儿。
羊勋又问,“姑娘,你的本命叫什么啊,哑女肯定不是你的名字?”哑女想了很久,在纸上也了两个字“芫芷”。
“很好听的名字,想来令尊也是一个读书人吧。这不通文墨的人,断不会起一个这么雅致的名儿,很多姑娘都是叫什么小花,小草的么。”羊勋笑道。
哑女又在纸上写了几句,“家父是个大夫,我的名字都是两味药材。一味是可活血解毒的芫花,一味是祛风散寒止痛的白芷。已是许久不用了,跟了养父之后,这名儿我再不让他叫。”
羊勋想了想,“那我以后就叫你芫芷姑娘,这么好听的名儿可别荒废了,芫芷姑娘可准了在下。”
哑女点了点头,本想在纸上写些什么,可羊勋一看她点头,就高兴的抓住她的手,开心的唤着“芫芷,芫芷。”
芫芷脸唰的红了,忙挣脱了,把手藏在背后,瞪着羊勋。
羊勋忙抱拳赔礼,“对不起,是在下唐突佳人了。芫芷姑娘,切莫见怪。”
芫芷迅速的在纸上写了一句,“那敢问公子贵姓?”
羊勋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很是歉意,“我都叨扰姑娘这许久,居然忘记自报家门,真是该死,还请芫芷姑娘莫要生气。在下羊勋,是卫将军羊祜的养子。”
哑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知道是那两个字吗?”哑女摇摇头。
“那请芫芷姑娘猜上一猜。”哑女摇摇头,继续干活,才不要猜。
他知道,刚才登徒子似的抓人家的手,把姑娘家吓到了。便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羊勋”。他看见哑女装着不经意的瞄了一下,又继续干活了。
“芫芷,芫芷”,羊公子已经把姑娘两字都省了。姑娘却无动于衷,只是埋头侍弄药草。
羊勋往姑娘那边移了一下,又唤了两声“芫芷、芫芷”,还是没回应。
羊勋索性移到姑娘身边,在人家耳边大喊了一声“芫芷!”把姑娘下的一哆嗦。哑女嗔怪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往旁边移了一下,继续干活。
羊勋见这是真的生气了,就捡起纸笔写了起来。写完,瞄了一眼认真捡药的芫芷,小心翼翼的递过去。芫芷一看黑压压的一张纸,抬头看羊勋在搓手,估计是写累了。羊勋虽然写了很多,但是意思就一个表心意,求原谅。只不过用的都是六言骈句,对仗那叫一个工整,声韵那叫一个和谐,真是把他平生所学都发挥出来了,要是西席看了,肯定会说此子有才不负羊将军母家祖上蔡邕的盛名。
结尾画着一个长着羊角身着戎装小人儿双手作揖做求饶样。芫芷噗嗤一笑,拿起笔,在小人儿脸上添了几笔,羊勋伸长脖子,看见自己已经是山羊脸了。便抢过笔,一边嚷嚷着“好啊,看我不给你长上山羊胡。”一边想要在人家姑娘脸上画上几笔。芫芷忙站起来,躲开。羊勋公子高估了自己的康复程度,猛地站起来想追,可惜胸腹间一股闷痛,让他坐了下去。芫芷听他“啊!”一声,就知不妙。忙扶他到床上躺下,焦急地轻抚他的胸口。
羊勋平下胸口那口血气,给了芫芷一个丑丑的笑脸,“没事儿,芫芷别担心。在下都饿了,姑娘何时开饭啊?”芫芷戳了一下羊勋的胸口,就去准备午饭了。
下午,羊勋又睡了一觉。醒来又给芫芷添乱,人家只好加快速度把手中的事干完。芫芷把分拣好的药材抱出去,做好晚饭,把羊勋喂饱,再伺候他喝了药,一切收拾好之后,又抱了件狐狸毛大氅进来,这是羊祜坠崖那天穿的那件。
芫芷摊开一片给羊勋看,有一条很长裂口,估计是被树枝挂开的。芫芷挑了条匹配的丝线,就着篝火的亮光做起女红来。羊勋看着芫芷认真仔细的飞针走线,火光印着佳人的脸庞,一层温黄的光晕罩着,不由得痴了。自己的衣服坏掉,在家都是侍女们补的,在军营坏掉了,就只好扔了。母亲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持家会女红的女子,就是好姑娘,芫芷不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会女红,她还识文断字,更会歧黄之术,这样的女子能让自己给碰上,是上辈子修了多少年的缘。把她迎进门,父母应该都不会反对,至于芫芷不会说话的小问题,羊勋都已经忘记了。芫芷把裂缝补好,递给羊勋,羊勋接过来,补的很好,针脚藏得很好,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羊勋由衷的叹道,“谢谢哦。芫芷你真厉害。”
芫芷收好针线,准备回去休息,羊勋赶紧拉住她袖子,“明天,我就走了,能再聊一会儿嘛?”
芫芷顿了一下,又坐回去,低头不看他。
“芫芷,你还生气么?”姑娘这回连头的动了。
羊勋摸不准芫芷的想法,但是时间不多了,先把姑娘定下来才好回去禀明母亲。
“芫芷。”羊勋又试探性的唤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羊勋握住芫芷的手,深吸一口气,“芫芷,你听着哦,我只说一遍,我真的只说一遍。我醒来第一眼看到你,心里就有你了。虽然你我才认识不到区区三天,但是我已经确定,我的心里不会再有别人。我明日回家,就禀明母亲,然后择吉日下聘。你看可好?”羊勋一不做二不休的宣告完毕,果然把姑娘吓着了。芫芷瞪大眼睛一脸惊诧的望着羊勋,完全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
“真的,你没听错,我现在所想就是我方才所说的。”羊勋试着揉了一下芫芷的脸,没有拒绝,应该还没回过神来。
忽然,芫芷站起来,挣脱双手,就想逃。可惜没跑了,羊勋抓着人家袖子不撒手,“你倒是给我个准信,同意还是不同意?你不回我,我就不撒手。啊,你扎我干嘛啊?别跑啊,你别跑。”芫芷不知何时摸了根针,扎了他个措手不及,这才挣脱了,跑了。
羊勋也不顾胸闷腹痛,追了过去,但是吃了闭门羹,只得在门外吼“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准信,我就在你门外冻死,等你明天给我收尸。”
等了许久,羊勋看见门缝里有一张纸条出来,立刻打开,上面写着“芫芷谢公子好意,但芫芷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女,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我习惯了在山里的生活,不喜欢再走出去,如果公子真心待我,请不要强人所难。,明日一早我自会带公子去采无忧草,并送公子下山,以后烦请公子忘了这一切,芫芷言尽于此。”
羊勋仔细收好纸条,“好,芫芷,我不强人所难,也是我太莽撞。”说完,又凝视了烛光中的剪影许久。芫芷的难处他都明白,习惯独自生活,不愿出山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她自卑。既然她没有说心里没他,那么就是有希望的。这是这心结,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不能着急,反正时日尚多,他相信总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时候。
天不见亮,芫芷就早早的准备早饭,药水,干粮,羊勋一夜无眠,一听到开门声,就起身去帮忙。这是羊勋第一次进厨房,芫芷正在点火,准备烧水做饭,两人对视一眼,又马上移开。“公子,你还是出去吧,所谓君子远庖厨。”
羊勋卷起衣袖,“我是来帮忙的,我吃了几天白食,今儿就要走了,帮个忙总是应该的吧。”
芫芷无奈的笑了笑,“公子,你能帮什么忙?”
羊勋挠挠头,“其他我不会,烧火应该是没问题,要不你教我吧。反正我不走,你不是说不要强人所难吗,别为难我哦。”
羊勋铁了心要帮忙,芫芷只好让他烧火,告诉他如何放柴火,如何使用风箱,等他会了。就去揉粉准备给他干粮。
羊勋手在放干柴,掌风箱,眼睛却一直盯着芫芷,像是,要把她都看进心里,刻入骨里。
吃过早饭,一切妥当。芫芷背起药筐,扛着药锄,带着羊勋去找无忧草。在一处很平缓的地方,长着很多的无忧草,芫芷挖了两株无忧草,用布袋装了雪再把药放进去,装好,递给羊勋。羊勋双手接过,挂到肩上,真心的致谢,“谢谢你,芫芷。”
芫芷淡然的笑笑,就带着他出山,一路芫芷都用药锄在做记号,走了好半天,羊勋终于看到伽蓝寺,芫芷当然也看到了,芫芷停了脚步,他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
芫芷给了他一包药和一张纸条,就准备回走,羊勋只得简单告别,“芫芷,谢谢,我现在说其他的,你肯定又该说我强人所难了。我走了,你多保重。”芫芷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就毫不犹豫的走了。
羊勋抱着药,看着纸条上写的是这药的熬法,这是给他的药。走到伽蓝寺,没想到管家吉福居然在寺里。吉福一见羊勋,兴奋的跑过来,“公子,您吓死老奴了,夫人都急死了,生怕你出了意外。我本想进山里找你,可大师说邙山这么大,雪也大,积雪早就盖住了你的行迹,我盲目进山不光找不到你,说不定还会迷在山里。大师让我在这里等你。”
羊勋无忧草都给吉福,“福叔,你快马加鞭把灵药给母亲送去,按太医的方法,熬好药给母亲服用。”
吉福收好药,疑惑道,“公子你呢,云雀,寺里的师父照顾的很好,骑回去更快啊?”
羊勋拍拍了吉福的肩,“福叔,我在山里受了些伤,现下骑不得快马,此事千万不可告诉母亲,可要记好。云雀别人骑不得,会发狂,要不然就让你骑回去了。”
吉福很担心羊勋的身体,“公子受伤来了,严重吗?我安排马车来接你,你别骑云雀了。”
羊勋安慰道,“已经好了许多,你别担心,我骑云雀慢慢回去。你先把药送回去,别担心我。要是母亲问起,就说我找药累了,休息好了再去看她老人家。切不可在母亲面前走漏半点风声。”
吉福知道羊勋性子执拗,决定的事,不可能改,就先行骑马急赶回去。羊勋去把云雀接了出来,牵着慢慢的往家去。
此后的日子,羊勋每日都会去邙山,去伽蓝寺,去莲峰峡谷,远远的看着芫芷。直到午后才去采药回赶。
今日是他最后一日来看芫芷了,父亲已经写信来催他速回荆州,和吴军开战在即,他必须去助父亲一臂之力。
羊勋早早的赶到芫芷的家,这是这么久以来又一次走进这个小院。芫芷在晒药材,听到响动,发现居然是他,有些不知所措。
羊勋自嘲的笑笑,“芫芷,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别怕,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明日我就去荆州了,和孙吴要打仗了,我须去帮助父亲。我就想来看看你,和你告个别。”说完也不等芫芷回应,转身就走。
芫芷静静的听完,拳头越捏越紧,他要走了,要去打仗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一滴眼泪滴在了手背。她这才发现羊勋已经走了,忙追了出去,眼看羊勋越走越远,芫芷恨不得能叫住他,可是她喊不出来,她只得疾奔。羊勋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正好看见芫芷被一节树根绊倒,重重的摔倒在地,忙回跑,扶起她。芫芷的手掌也擦伤了,脚也崴了,羊勋背起她回到小院,清理伤口,擦好药,还好不是太严重。
芫芷比划着让羊勋去拿纸笔,羊勋倒是马上就懂了,芫芷写道“谢谢你来看我,战场上刀枪无眼,可要小心。”
羊勋抚着芫芷的额头,“我会的,但愿我能再来看你。你是我的牵挂。”
芫芷想了很久,抬眼看着羊勋,写道“你一定平安归来,我等你。我在这里等着你。”
羊勋激动的把芫芷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许下一生的承诺“我发誓,只要我能活着就一定回来,你等我。等我和你一起采药一起晒药。”
芫芷在羊勋怀里深深的点了点头,羊勋在她额前烙下一吻。两人就在这样在小院里呆了许久。
忽然,芫芷要起身,羊勋疑惑的看着她,芫芷指了指厨房,她要给他做顿饭。羊勋摇摇头,“不行,你脚崴了,手也伤了。要不你教我,我来做好不好?”
芫芷点点头,羊勋抱她进了厨房,让她坐在一个木墩上指挥。芫芷首先教他生火烧水。上次学了烧火,好像很简单,可生火却难为他了,好容易点燃后,他都快成花猫了。架好柴火,又取了熏肉和野鸡,洗干净放笼屉里蒸上。然后和面揉粉,好在他有功夫力气好,揉的面很精到。等肉蒸熟,又让他把笼屉里面的野猪肉拿出来,切成片,平时练刀法,切个肉也不那么难。把野鸡剁成块,装盘。然后刀削面下锅,虽然这削的不怎么好。
乘好面,端上桌,羊勋有点不敢下筷子。芫芷先尝了一下,面条精到爽滑,虽然卖相不好,但口味不错,就夹了一根送他嘴边。羊勋尝尝,还不错。扳着野猪肉吃,更香。“芫芷,等我回来,我做面条给你吃。”芫芷点点头,埋头苦吃,只是这是这面条却愈发咸了。
吃完饭,芫芷又让他和了些面,却不要揉的那么大力,也不要向方才那么干。羊勋边和面,便纳闷,这莫不是要撑死我,好让我不去打仗。不过倒是没有罢工,老老实实的和面。
羊勋和好面,问“这要做什么?”
芫芷让他起小火,教他烙饼,前几个都胡了,慢慢把握要领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像样的饼。芫芷让他把中午吃剩下的野猪肉片,放到饼里一起烙,真是香味扑鼻。做了一大盆的烙饼,羊勋对圣人那句君子远庖厨的金句有了更深的体会,真的累。
芫芷拿布巾给羊勋擦汗,天色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要不然城门可就关了。芫芷把所有的烙饼都让羊勋装起来,让他带走当干粮,还有一只野山鸡,都让他带着。
羊勋留下了几个烙饼,“这可是你教我烙的,你留几个作纪念。”芫芷点点头。
羊勋收拾妥当,把芫芷紧紧的拥在怀里,“芫芷,我会给你写信,你去伽蓝寺找打扫大门的小师父拿。”又在怀里摸出一块,刻着勋字的玉佩,给她,“这个收好,小师父见了这个玉佩就会给你信,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可以凭这个玉佩,去城里卫将军府,寻求帮助。记住了吗?”芫芷泪眼朦胧的点点头。
“记住就好,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回来的。”羊勋说完,吻掉芫芷嘴角的泪珠,松开芫芷,强忍着眼泪,走了。他强迫自己不能回头,回头就走不了了。芫芷是他的牵挂,拴住了他无处安放的心。
芫芷在院门口一直望着羊勋的背影,看不见了也望着,痴痴地望着。她祈求菩萨庇佑这个走进她心里的男子,可以安全归来。
芫芷在羊勋走后的一个月,才在伽蓝寺的小师父手里拿到羊勋写来的信,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味道,“芫芷,我已经到了荆州,一切安好。我日夜念着你,不知你是否想起我。烙饼吃完了,等我回去,你烙给我吃。。。。。。”
她流着泪,嘴角却是笑得。小师父看她应该是高兴,那么羊施主应该也是平安的,真是菩萨保佑。
芫芷看完信,贴身收好。又借了纸笔,给羊勋写回信,也都是有些报喜的话。
此后芫芷又陆续收到几封羊勋的信,虽然信里不怎么提前方战事,但是芫芷从越来越短的信里知道,这场仗肯定不好打。
芫芷每日都去伽蓝寺祈福,小沙弥也陪着她念经打坐。
距离上一封信已经过去数月,芫芷还是没有收到羊勋的只字片语,心里越发焦急。一日她正跪在大殿佛前念经,忽听有香客聊天,她只听到羊祜战败,西陵失守,降将步阐被旧主灭门,她疯了,抓着一个香客比划着。小沙弥忙拉开她,帮她上前询问,香客告知,她们的夫君都在朝为官,消息是确切的。至于羊勋,她们不知道。
芫芷拽着玉佩,往洛阳城里跑去,小沙弥不放心也跟了去。她一路问,终于到了羊府。她看见羊府大门前挂起了白灯笼,发了狂的冲了进去。羊家的小斯,见一个哑巴发疯了,都来驱赶她,扫把木棍打在她身上,她丝毫没觉得疼,还是一味的往里冲。这时吉福听到外面混乱,出来查看,芫芷一见他,就扑过来。小厮连忙拦住,芫芷举起玉佩,吉福看见了忙制止小厮,这时小沙弥也赶到了。他告诉了吉福来龙去脉,吉福把玉佩还给芫芷,留着泪对她说,“公子在救援步阐时,重伤落水,尸骨无存,这是在给他做法事。将军和夫人要给公子建个衣冠冢。既然姑娘和公子是旧相识,那我通禀一声,看允不允姑娘去拜祭一下,姑娘切等一下。”
芫芷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重伤落水、尸骨无存。吉福进去了一小会儿,就回来让小沙弥带着芫芷去灵堂。芫芷却跑了,她不相信,不相信。为什么,不是要回来给我做面条的吗?不是要让我给你烙饼的吗?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啊?!她跑回了小院,生火、烧水、和面、做面条,又烙饼。小沙弥坐在灶前,给芫芷烧火,静静的看着,他知道劝不了她,他自己也很难过,公子是个极好的人,为了母亲他可以日日去后山采药,他还给他带糖果。芫芷烙了好多的饼,好多。那个吃饼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小沙弥在小院陪了芫芷三天,芫芷翻来覆去的和面做面条烙饼,他没有看见芫芷流一滴泪,师父说能哭出来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知喜乐知悲苦,这样的人是活着的人。这时候芫芷已经死了么,心死了。
此后每日,她都带着烙饼在伽蓝寺的门口等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沙弥一直都陪着她等,直到她有天带着烙饼带着玉佩在伽蓝寺门口坐下再未起来。
伽蓝寺后山,细雨纷纷,主持和一位须发混白的沧桑男子在一座孤坟前稽首讲经。供桌上是两个烙饼和一碗刀削面。
这是写给某位听烟花易冷着了魔的妹纸的生贺文,很仓促,我也不善于写虐文,只能掰扯了一段,略表心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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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烟花易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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