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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嫁做人妇十年,我容颜不在,他却风华正茂。在我嫁予他时,爹娘曾告诫过我,相公风流,绝不会为我甘愿束缚自己。并非没有担心过,只因那时对相公太过信任,思量着过往种种,该是能弥补时间带来的物是人非。
      我不得不承认,是我错了。
      是谁曾说过“总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却输给天真或妖冶的一张脸。”二十年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之间只有短短十年。
      庭院深深深几许,又是一日孤寂。
      我已记不清从何时起,我便只独自一人在庭院闲看日升月落,看花开花落,燕去留痕。
      我曾问过:“花残是否唯剩得被抛弃的命运?”
      他答曰:“零落成泥碾作尘,香如故。”
      我又问:“倘若我如残花那般,又如何?”
      他答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嘴角微微上扬,眉目尽染宠溺。
      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幸福的未来。到如今我才明白,那样幸福的未来不属于我。
      我不会像个怨妇一般质问他,强迫他许我幸福。留不住了便是留不住了。爱没有了,但我仍需要自尊作为我后半辈子的支柱,更何况他也不曾给过我质问的机会。
      每日,都会有各种不同的人寻上门来,为风流债也好,为官场债也好,林林总总,但就是没有一个叫高其的人。我的相公高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高府如今,也只剩得我和几个老仆人日日悠闲看云卷云舒。
      高其并不是我的全部,我还有父母,还有杨礼。
      高其厌恶我而流连于声色场所后,杨礼曾经来看过我,他看着我默默无言,没有一词半句,只伴我夜半饮酒一壶,增词一首,便惋惜离去。
      词曰:意定三千风流桃花债,看痴情人儿独坐梳妆。怎生无良,尽憔悴了日日翘首望。
      第二日,他又遣人送来一封书信,依旧是为我惋惜,痛斥高其的恶行云云,并在信的最后约我两日后在红楼一聚。
      内心挣扎过一番,我最终还是决定赴约。毕竟,人生在世,知己难逢。
      这个想法本是很好的,可惜用在了不合适的时候。如果我知道赴约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再这么想。
      在红楼里遇到高其,是我和杨礼都始料未及的。
      在走近红楼大门的那一霎那,若非早就听闻红楼美食甲天下,眼前一片色彩妖娆、莺莺燕燕,会让我以为杨礼是约我相见于烟花之地。
      如此伤风败俗、有侮清誉之事,先前的高其绝不会做。可眼前张扬放肆之人,仍是高其那张五官精致如玉刻的脸,只是少了儒雅温柔,多了风流不羁。
      黑黑的眼瞳从酒盏美食中抬起,只不过一眼,便叫我浑身冰冷。想逃离,却挪不动脚步,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沙哑,无力言语。
      杨礼快步走到我面前,隔断我与高其的实现,拉着我离开红楼。
      我原以为,高其不在的这些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所谓孤寂,不过夜半独饮;所谓思念,不过茶饭不思;所谓企盼,不过枯坐梳妆;所谓怨恨,不过痛彻心扉;所谓爱恋,也不过甘愿倾尽所有。
      而此刻,我才真正明白,那些我自以为已经是苦到极致的感受,在那一个傲慢、不屑、如看陌生人般冰点的眼神前败得体无完肤。
      我不曾发觉,高其对我而言,竟是如此重要。仅一个眼神,便让我体会到这么多。
      杨礼把我带到另一家酒楼,坐定后,看我回过神,他便开始道歉。
      其实杨礼不必自责的,这根本不是他的错。谁也不会知道高其会在我们相约的那一天,又那么巧在我们相约的地点吃饭。更何况私以为这样见上一面,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它让我认清了我对高其的真实感情。曾经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即使虚假,却仍然令我难以释怀。
      “从阳,我们一起离开吧。”
      “离开?去哪里?”
      “去没有高其的地方。”
      “……”
      没有高其的地方。
      我垂目,让发丝掩盖自己无奈夹杂惋惜的神色。再抬眼,已是一副云淡风轻。
      “痴情断肠枉配,雄鹰展翅当飞。”
      杨礼听罢抿唇,难掩失落。
      我满上酒盏,举杯相邀。杨礼一饮而尽,个中苦涩,唯自知。
      杨礼有才,十七岁那年收到当时吏部尚书的青睐,经举荐拜在吏部尚书门下做文官,官八品。
      那一年,我十六,高其十八,我嫁予高其。
      那一年,也正是我们与杨礼相识之年。
      十年间,杨礼的才识愈发过人,如今已官拜四品吏部尚书,而提拔杨礼之人也早已离开吏部,被封为成望侯,获得一方封地。
      如今的成望侯,十年前的吏部尚书,便是高其。
      知遇之恩未还,于公于私,杨礼都不应该如他所说,去一个没有高其的地方。如若杨礼真的为了我放弃锦绣前程,那他当初在我与高其面前许下的雄心大志该置于何处?我与高其,都不应成为杨礼实现抱负的绊脚石。
      决定是自己做的,我不后悔。与杨礼一起不问官场,解甲归田,齐赏垂柳,享余世风流,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可除却杨礼的未来,我仍是放不下高其。痴情断肠枉配,尽管情伤,痴情依旧。
      只是我不曾想到的是,我与杨礼约见的第二日,朝廷就传来消息——杨礼被人弹劾暂停职收监,待真相查明再判。理由:滥用官职,贪赃枉法。弹劾之人:成望侯,高其。
      十年前细雨绵绵,繁花最盛的季节,是杨礼与我夫妻二人结识的季节。
      又是一年花雨纷飞,却竟是这般物是人非。当年一见的惺惺相惜究竟是败给了什么。
      窗外雨打湿的碎石小路上仿佛又见三人并肩赏花、谈天论地的剪影;石制桌椅上三人把酒言欢、对邀诗词的记忆仍清晰如昨;书房内三人高谈阔论、互许雄心,誓约共享锦秀前程风光无限的豪情历历在目……
      是谁,悲凉了现今,可惜了当年。
      扶额,掩面,无声泪流。

      二
      “夫人,夫人,老爷回家了。”
      手一抖,笔锋一转,点点傲梅化作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高其,你为何选在此时回家。
      “从阳。”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虽不如前日在红楼所见那般冷漠,但也失去了当初的柔和。
      “侯爷,几日不见,安好?”
      “从阳不必挂心,一切安好。”
      “如此甚好,侯爷舟车劳累,先歇着,待从阳端茶好生伺候。”
      “不劳烦,高其此番回来只为送一纸文书,吏部尚书吴秀航有约,从阳保重身体,不必相送。”
      “吏部尚书吴秀航”我呆站在原地细细咀嚼这短短的七字称呼。吏部尚书的位子本是杨礼的。如此看来,杨礼停职收监的判决怕是已下。
      高其递给我一张纸,而后便迈步离开。
      高其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为何越看越模糊。好不容易来见我,好不容易可以说上话,可是寥寥几句,尽是生分,仿佛回到相识之初。若能相视一眼,互许倾心也罢。
      可惜我要的不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般虽美好,但不亲近的相敬如宾。我渴望的是花前月下、促膝长谈的陪伴,即使无话也能相视一笑的默契。
      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嵌入掌心,不觉疼,唯剩悲凉。
      手中纸张皱了,我猛然记起。
      抚平纸张,第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看见“休书”二字。第二眼,兀自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张判决书,杨礼的判决书——原吏部尚书杨礼滥用官职、贪赃枉法之疑已坐实,念其以往于国有功,今从轻处罚,官罢嘉县知府,即日启程,特此公告。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杨礼被诬陷获罪后所得的最好结果,毕竟留住了性命。但无论如何,我怜惜他命运不济、生不逢时,一身才情无处施展,满心抱负无法实现。我愧对他,他敬我爱我,视我如知己,我却心念高其,终是负他。
      几日后,杨礼前往嘉县,我去送他。
      我满上酒,为他饯行。他依旧是豪爽地一饮而尽。
      “对不住。”我想,我总归是要向杨礼道歉,为自己,也为高其。
      “从阳见外了,官场黑暗,远非你我所能想象,想要独善其身,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实在难。杨礼不愿委曲求全,折辱了自己,宁愿归隐一方,自得其乐。”
      确实,杨礼太过刚毅,能屈能伸式的大丈夫角色不适合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官场也不适合他。并非他过于单纯善良,而是不愿贬低自我,不懈争斗。
      也正是因为他拥有这份刚毅,才有远大的抱负,可谁能想到如今却是这份刚毅阻碍了他实现抱负的脚步呢?这怎能不让人叹息。
      我几不可闻的叹息最终还是落入杨礼耳中,他便反过来安慰我。
      临走之际,杨礼突然提到高其。我已经做好替高其承受他的不满与怨恨,可没想到杨礼却对我说:“答应我,我的事,无论如何不要责怪高其,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要责怪高其。”
      我吃惊地看着他,希望他继续说些什么,为他的话做出一个解释。可他却翻身上马,挥舞马鞭,潇洒远去,留一骑尘土飞扬。
      看着他策马的背影,我怔怔出神。下次再见,遥遥无期。可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相信杨礼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杨礼不恨高其,我感激他,也从心底里敬佩他,他确是心胸宽广之人。可是,我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没有杨礼的豁达,我做不到像他一样对此事云淡风轻。我责怪高其,怪他不念旧情,怪他心狠手辣,怪他舍弃坚持了十年的刚正。
      十年前我所嫁的高其已经不在了,我把他葬在心里,如今剩下,只有冷血无情的成望侯。

      三
      心里烦闷,不想回去那个冷清的家,甚至,没有高其,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进了城门,我沿着河岸茫茫然走着。两岸杨柳依依,春日一派生机,可却入不了我心。有些事,有些人,想忘也忘不了,在心里扎根,徒叹息,无奈矣。
      京城如昔人来人往,吆喝声、嬉闹声不绝于耳,只可惜,进得了耳中,却被挡在了心门外,这些他们的热闹,与我无关。
      满腹心事,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恍一抬头,“翠怡楼”三个大字入眼,惊了一跳。这是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家里老仆告知我近日来高其便是宿于此。
      我心虚地环顾四周,远处缎红锦袍、紫金束发的身影叫我蓦地一惊,立刻转身借卖伞的铺子遮挡,看着高其和一男子走进翠怡楼。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直到高其身影消失在翠怡楼门前许久我仍站在伞铺旁发呆,卖伞的老伯微微叹息一声道:“姑娘,别看了,人都走了,这成望侯再好看也不可得啊。”
      我闻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忙向老伯道歉。
      老伯摆摆手,看了我半晌,继续道:“侯爷原本也是个好官啊,可惜了,不知为何最近竟沉迷女色,冷落家中贤妻,真苦了那姑娘。”
      我微微颔首,遮掩神情,也掩住心中暗涌,问:“可不是听说侯爷夫妇自成亲以来便很是恩爱么?”
      “是啊,可这世事难料啊,不止如此,还听说侯爷前几日亲自弹劾吏部尚书杨礼杨大人,又是一位好官,就这么没了。”
      说到这儿,老布难掩心中所感,脸上尽是可惜。也是,杨礼在位时,确是以为深得人心的好官,也难怪百姓如此痛心疾首。
      “唉,不知侯爷为何沦落至此,老伯可知道些什么?”
      老伯听我如此问,紧张地朝四周望了望,见没有客人,便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道:“我听说是因为刚上任替掉杨尚书的吴秀航,我日日卖伞,日日看见他们结伴前来翠怡楼。”
      吴秀航?是那日高其回家一会儿便要离开去见的人?看来这流传的也不无道理,可吴秀航是何许人也,竟能让高其如此改变甚至不择手段除掉杨礼?
      未等我回话,老伯便继续道:“姑娘,别想了,且不说侯爷已经不复当初,即使他未变,依他与其妻的关系,你也未必能插足,回头是岸啊。”
      听了老伯语重心长的话,我发现他竟将我当成了仰慕高其春心始动的小姑娘,霎时哭笑不得,可是仔细一想,我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即使心里千疮百孔,却仍不死心,不愿放手,深信其中必有误会,只等高其回头。
      我向老伯道谢,挑了把伞给过银子,便匆匆离开了翠怡楼。
      心绪万千,我仍是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心中疑虑不断,却始终得不到解答。
      不知走了多久,想了多久,天色渐晚,肚子也饿了。我瞧了瞧旁边的红楼,驻足,又想起那日与杨礼约于此却偶遇高其,想起那让我从头冷到脚的眼神,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迈进红楼跟小二要了些小菜,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听说今日午后翠怡楼起火了。”
      “可不是,我都看见了,那火烧得旺呀,老鸨一直嚷嚷,怪可怜的,也不知道香香有没有受伤。”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成望侯和吴尚书当时也在翠怡楼里。”
      ……
      翠怡楼失火了?高其也在?高其受伤了?想到这里,心里恐惧袭来。
      高其,你千万别出事!
      冲出红楼,很想马上见到高其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哪怕依然是冷如冰的眼神也可以,千万别……
      翠怡楼已经没了,若高其没死,多半会被送回高府。念及此,我急忙往家里赶,希望一进门,就看到高其坐在大堂细细品茶,或是在院子赏花、看书……总之,希望他安好。
      当我赶回家推开门之时,没有看到高其。但看着四处跑动的仆人和正在大堂商量着什么的大夫和一名年轻男子,我知道,高其在家。
      我走到卧室,往里看,高其胸膛缠着一圈圈绷带,披着外衣,虚弱地靠在榻边。
      看这伤势,不像是烧伤,倒像是刀伤剑伤之类的。
      他脸朝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似在发呆。
      顺着他的是视线看去,窗外,两只麻雀在树上跳来跳去,或是觅食,或是打闹,叽叽喳喳闹腾得正欢。
      我放轻脚步,但没走几步,高其就发现了。
      他转过脸,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猛地一惊,此惊,是惊喜,也是惊讶,因为尽管只有一瞬,我也看到了高其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与关怀。但也只有一瞬,又恢复到我想象中的漠然。
      我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想抚摸高其苍白的脸颊,可他却微一偏头,不动声色地避开我的手。
      我只好收回尴尬在半空中的手,迅速整理着一肚子想说的话,好不容易决定开口:“你……”
      不等我说第二个字,高其便抢先开口打断:“既然你回来了,我明日便离开,今晚委屈你到客房将就一晚了。”
      不容商量的语气,一开口,便是要离开。尽管表面装得再无所谓,心里也不能做到波澜不惊。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高其能如此若无其事地狠下心,难道十年朝夕相处不过是一场梦?美梦初醒方有回味不舍,那高其如今却是半点眷念也无,若非受伤被送回家,他定不会主动回府,也不会主动来见我,而是像眼前这般躲避我。
      我在,他便走。
      他就如此厌倦我,如此不愿见我么?他是否有想过我受到这样的对待会作何感想。
      我累了,我不想在装作高其的所作所为对我而言毫无影响,我不想再强颜欢笑面对周围的人,也不想再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个误会,不顾一切相信高其。
      不想再欺骗自己。
      如果高其心里还有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也不会连话都不让我开口说完,更不会一开口便是命令式地告知下次不见面的时间。
      所以我不再克制,愤怒脱口而出:“这是高府,自是侯爷做主,不必向从阳交代,侯爷自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门,没有给高其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虽然我明白我们之间缺少静下心来的交谈,自高其变了以来,我们连话都说得不超过五句,寥寥几句话,又怎能各自表明心意?但我承认自己真没有杨礼那样的胸怀,做不到一笑泯恩仇,做不到一味忍让。
      所以,高其,如果这是你所愿,那我成全你。
      趁着高其在大堂见那年轻男子时,我进屋收拾好衣物,离开了高府。
      亲自关上高府大门的那刻,我动作还是忍不住顿了顿。走了,也许就是结束了,这个选择,很难过。
      我突然想到杨礼,不知他在决定带我走,决定放下高官厚禄与抱负之时,是否如我此刻般内心挣扎。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高府,离开京城,离开高其。
      当高其发现不见了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为了实现当初与我白头偕老的诺言而天涯海角地找我。
      明知道他不会,但我还是忍不住淌了两行清泪。
      这也许,便是永别了。我会把高其记在心里的,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温柔宠溺,他的冷漠狠心,我全部接受,珍藏心中。
      高其,再见,愿你一切安好。

      四
      从阳是我的妻子,是我十年前就决定要用一生守候的人。
      杨礼是我的好兄弟,十年前,我们便约定相互扶持,荣辱与共。
      可是在生命面前,我发现什么妻子啊兄弟啊,都不重要,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称呼罢了。
      有什么,能比他们都活着更重要呢?
      本来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一切都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轨迹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
      如果没有那本账簿。
      如今朝廷分三派。一派是左丞相张升为首的左党,一派是以右丞相余冬为首的右党,还有一派是以我为首的外党。三党相互制衡,各司其职,倒也有一段时间相安无事。
      左相是文官之首,右相是武将之首,成望侯则掌握了除各将军手中兵权外的兵权,占了举国势力的三分之一。右相与我手中加起来近二分之一的兵权,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所以当我在书房中看见一本记录了右相余冬私吞钱财,私下招兵买马打制兵器意图谋反的铁证的账簿时,我立刻就明白了,张升果然等不及了想要把右党和外党一网打尽。
      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杨礼很快便知道了我手中有余冬的把柄,相信不用多久,朝廷上下便会议论纷纷。右党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也会有所行动。
      尚且不论别人是否会怀疑这本账簿的真假,但余冬定然不会按兵不动,即使不敢断定我手里的这本账簿是真的,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探虚实。此所谓,做贼心虚。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无论我怎么做,都注定永无宁日。
      张升,你这招借刀杀人,不可谓不高明。
      我知道,余冬的人早已在四周虎视眈眈,一旦我露出半点想要进宫面圣的迹象,必定将我五马分尸。
      我不能继续留在家里,必须与家里断绝一切关系,只有这样,才能让余冬相信从阳与此事无半点关系。只要他不是丧心病狂之人,从阳便可以保住性命,即使没有我,她也可以很好的过完余生。
      我不能揭发余冬,否则他定会鱼死网破,让张升阴谋得逞、坐享其成。但同时,我又要一边防着余冬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一边保护好罪证,想办法拖着张升,不让他向圣上诬陷我伙同余冬谋反。
      尽管这个做法会置我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但至少从阳安全了,杨礼也不会被我连累。
      可是杨礼却偏偏不认同我的做法,坚持要揭发余冬。
      其实我可以理解,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向余冬、向张升委曲求全。他有抱负,也不缺乏一颗忠君爱国的心。
      我原以为杨礼是本着誓死保卫江山的想法反对我,直到他趁我不注意盗走了账簿,我才恍然,他只是想让余冬把矛头转向他,借此来保全我,保全外党,保全从阳。
      但杨礼毕竟年轻,对官场黑暗估量不足,这么做,只会促使张升加快诬陷外党的脚步而已。
      即使他这么做真的有效,我也不会牺牲杨礼来保全自己,且不说我会良心不安,从阳也不会愿意我这么做。
      所以,我必须在杨礼面圣之前有所行动。阻止得了杨礼一次,难保还有第二次,我只能采取极端的做法,想办法让他远离京城,远离这些官场的是是非非。
      也许我不应该把杨礼带进官场,而后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见识到官场背后黑暗的争斗。如果我离开了,也会担心他一个人会太过正直被人陷害。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下定决定把他的那份纯真一直维持下去。
      如今让他离开,他定不愿,但我说过,在生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作为兄弟,作为知己,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礼还在牢里时,我曾去看过他。他意料之外地没有同我争辩,也鲜少说话,只在我要离开时喊了一声“大哥”。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喊我了。
      他说,最后的最后,会为我斋戒七日祈祷。
      他还说,不要后悔。
      我知道的,在亲手将杨礼送入牢里的那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
      但是最后能听到杨礼喊一声“大哥”,这辈子的兄弟,值得了。
      手里的这本账簿,不是我对付余冬的武器,是张升不费吹灰之力灭我外党的法宝,我无处可逃。
      如杨礼所愿,我不后悔,我坚持自己认定该做的事。所以在刺客的利剑再次刺入我胸膛的时候,我不难过,至少,杨礼安全了,从阳也安全了。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哭了。
      我想起从阳望向我时受伤的眼神,那么无辜,让我心疼无处躲;想起从阳终于放手转身决绝离去的身影;想起我颤颤巍巍伸出的手,如果那时她回首,只需一眼,我们的结果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从阳,我不曾骗过你。“零落成泥碾作尘,香如故”,无论怎样的你,我都爱着,只是我还是食言了,没有办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从阳,对不起,不要等我了。

      五
      我离开一个月后,都城的消息传到嘉县,有人说,吏部尚书吴秀航遇刺身亡。
      一时间,嘉县上下皆在谈论此事。吴秀航与成望侯的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只是,谈论得再多,也只是消遣。都城远在千里之外,与嘉县又能有多少关系呢?
      又是一月。初夏,杨柳依依,花雨纷飞眨眼已成记忆,眼前只有一片粉绿的荷塘。
      午后,太阳高悬,蝉鸣不断。
      邻居家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来告诉我,说今日府衙好多报官的人都得不到受理,师爷说知府大人要离开府衙七日,要待其回来方可升堂。
      到承恩寺送蔬菜谷粮的林大哥来家里串门的时候说近日寺里不知来了哪位贵客,闭寺七日,听僧人说贵客是为了谁祷告呢。啧啧,真有面子,还要闭寺。
      去做新衣时成衣铺的掌柜说最近京城可不太平,老有刺客到处杀人,右丞相余冬也不知犯了什么事斩首示众。这一下子就没了两位朝廷大员,实在是可惜啊……
      ……
      日子一天天地过,日月交替,春去秋来年又年;无数花开又落,从万人瞩目、倍受欣赏赞叹的美艳到铺陈遍地点缀荒野,成为脚下物。被人遗忘,被人践踏,实在悲哀。
      只是,静静躺在地上凋零的残花在我眼中依然美丽,因为曾经有人和我说过“零落成泥碾作尘,香如故”。是的,不管外表如何变化,香如故。
      高其,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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