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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四 残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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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翎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她的丈夫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可理喻。
但睁开眼睛,一切都是现实,她看着头顶上的纱帐,侧耳去听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然后听到安姐儿着急中带着丝哽咽的声音:“奶奶您醒了,之前把大家都吓到了。”
长翎转头去看安姐儿,然后看到了崔夫人,还看到了卫嫣。
“你好好休息,老三最是不讲道理,你不要往心里去。”崔夫人这样说道,“老爷已经打了他出去了,明天我让他来向你认错。”
“奶奶……奴婢没有旁的心思,求奶奶不要怪罪奴婢。”卫嫣哭哭啼啼地跪在了床边,拿起帕子擦起了眼角。
最后安姐儿又道:“奶奶还是好些休息吧!刚才大夫来看过了,说奶奶是怒火攻心才晕过去了,奶奶不可再动怒了。”
长翎轻轻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在崔叔雁说出要休妻的那句话之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等到醒来时候,已经是现在这情形了。想来是她晕过去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否则崔夫人不会让卫嫣也跟在身边。
想到这里,长翎心中长长叹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分数——依着崔叔雁的性子,这定是要闹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了。
事到如今,她倒是如以前一样平静了,不管如何总会有个结果,她现在能做的,不过是等待这个结果来临——她甚至不想去争什么了,最坏不过是被休弃归家,还能怎样呢?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个夜晚崔家注定无法宁静。
崔夫人和崔老爷自不必说,被崔叔雁一番吵闹之后,他们虽然不同意崔叔雁所说,但如果自己儿子都以命相逼了——到底会不会妥协,那也未可知了。
崔叔雁和卫嫣两人,一人想着到底要如何让父母妥协,一人想着要如何博得大家的谅解,也都失去了睡意。
偏偏也只有长翎一人,真正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崔叔雁便急急忙忙起了身赶往崔夫人的院子——想了一晚上,他仍然只想到要用性命相逼,如今在他心中,没什么比卫嫣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更重要,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他要把卫嫣扶正。
刚到了崔夫人院子门口,他便与安姐儿碰了个对面——长翎晕倒之后便是歇在了崔夫人院子里,安姐儿自是跟着一起伺候的。安姐儿也不妨一早上就遇着了崔叔雁,倒是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崔叔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问道:“母亲起了么?”
“夫人还没起,三爷且在外面等等吧。”安姐儿答道,“奴婢这会儿还要去伺候奶奶起身,便不在这儿伺候三爷了。”
崔叔雁满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安姐儿可以走开了,自己便在院子外面站下了等候。
安姐儿一路去了长翎屋子里,只见长翎已经起床了,急忙上前服侍着,一面伺候她梳洗,一面把在外面遇到崔叔雁的事情给说了。
“三爷像是被什么给迷住了,从前可没见三爷这样。”安姐儿说道。
“应是为了卫氏来的。”长翎在妆台前坐了,看着安姐儿给自己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你去请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吧!”
安姐儿愣了一愣,道:“奶奶想见三爷么?”
“让他在外面等着总不成体统,让别人见着了不好。”长翎笑了一笑,“你去请他进来吧!”
安姐儿不好再问什么,只放下了梳子,推门出去。
长翎拿起梳子,把没有挽好的发梢整理好,戴好了簪子,又在脸上扑了点胭脂,整个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放下胭脂盒子,她从镜子里面看见安姐儿带着崔叔雁进来了。
“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有,若夫人那边问起,就说三爷在我这儿,让她不用担心。”长翎起了身,走到侧厅中坐了,然后看向了崔叔雁,“三爷站着做什么,坐吧!”
崔叔雁尴尬地笑了一声,也跟着坐了,却没有说话,只看着安姐儿出去,然后转头去看长翎。
“瞧着像是昨天没睡好的样子,眼睛下都是青的。”长翎平静地看向他,“想了一晚上该怎么对夫人说,是么?”
听着这话,崔叔雁敏锐地察觉到了长翎口中称呼的变化,皱了皱眉,却依然没有说话。
“说一说你的心里话吧,说不定一会儿我能帮你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长翎道,“还是——现在你已经觉得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了?”
崔叔雁抿了抿嘴唇,看向她,慢慢地开了口:“我并不想休妻,我只是很心疼卫氏。”顿了顿,他又不自觉地看向了别处,“长翎,我以为你应该懂的。卫氏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了。我不心疼她,还有谁能心疼她呢?再说,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她的孩子出生之后只能喊她姨娘而不是母亲。”
长翎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一心一意为她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呢?”
听着这话,崔叔雁又一次沉默了下去,没有接话。
“我以为在你心中,至少应该是有我的一席之地的。”长翎这样说道,“但却是我错了,或者是我高估了自己,也或者,是我自作多情。但事已至此,很多话也不必多说了。昨天你说的那些,让我觉得我整个人生都是错误的,当初我便不该答应嫁到崔家来。我嫁到崔家这些年,战战兢兢地做妻子,做儿媳妇,不敢有一丝错误,最后只得一句好妒,无出,便要休离了去。可见,我这些年所作所为,在你们心中不过尔尔。”
“如果你愿意让卫氏做平妻……”崔叔雁道,“长翎……这并不是无解的,你和卫氏可以共存。”
“罢了。”长翎看向他,依旧平静得很,“该说的昨天我已经说过了,那些话我不想再说一次。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了,崔家没了我,或许你们过得更开心也未可知也。你写了休书来吧,我让人把嫁妆收拾了,即日便回家去。”
崔叔雁一愣,说不出话来。
“胡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的崔夫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怒喝出声,“老三胡闹,你也跟着一起乱来了是不是?我们崔家没有这样休妻的传统,这样的话不必再提!”
“可三爷要用性命相逼,夫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长翎忽然笑了一声,看向了崔叔雁,“昨儿三爷不是还说,如果不答应,他就带着卫氏一起去死?到时候,只怕夫人还要怪我害死了你的儿子和孙子,我如今主动退让,却又不好了么?”
崔夫人被她这话一顶,说不出话来。
崔叔雁看向长翎,过了许久,慢慢地开口:“长翎,是我对不住你。”顿了顿,他看向了门外的安姐儿,“去拿笔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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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都说永昌十年的夏天短,入伏之后下了好几场滂沱大雨,把暑气冲刷得干干净净,立秋之后,竟早早地有了凉意。
豫章地方不大,崔家这一出很快闹得人尽皆知。有人笑崔家门风不正,有人说阮氏着实太软弱,遇到事情竟这么退让了下去。
但这些长翎都听不到了,自她回到阮家之后,母亲阮氏大病一场,整日里离不了汤药,她每日守在床榻前伺候,不敢挪动一步。
阮氏没想到自己女儿会遇到这种事情,只恨长翎怎么会是这么个软绵性子,夫家都还什么都没做,竟自己答应了休离回家来。她倒是不怕家里养不起长翎,只是休离回来之后呢,将来人家说那些闲言碎语,她一个女儿家哪里受得了?
一仰脖喝下了那黑糊糊的汤药,阮氏看了长翎一眼,犹豫许久,还是慢慢开了口:“翎儿,你可想好了今后怎么办?”
长翎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抬眼看向阮氏,道:“先等母亲病养好了再说吧!”
“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阮氏长长叹了口气,还没说话,自己的眼眶就红了,“从前你还做姑娘时候,就觉得你性子绵软,怎么嫁人了还这样?不就是个女人,你这样退让是为了什么?若你真想退让,当初就该好好闹一场,让崔家在这豫章再不敢露脸,让他们灰头土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才好!你本就是占理的,你这样退让是为了什么?”
听阮氏这样说,长翎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现在这样,崔家也不会记得你的好!”阮氏说着,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你就是个傻的,那崔老三想扶那卫氏做平妻又怎样了?你就一直拖着,拖到那卫氏生了孩子,现成的借口,就说卫氏身子沉重了不能行家礼。等到生孩子的时候,谁保证那卫氏能平平安安活下来?你便把那孩子抱到名下养了,崔老三还能拿你怎么样?现在倒好了,你被休回家,那卫氏坐稳了正妻的位置,到头来,你什么都没有!”
“娘……我不是没想过闹一场……”长翎抬头看向阮氏,眼睛红彤彤的,早就满脸泪水,“只是……我……”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阮氏只沉沉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