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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王太太家的阿肯来叫他时,他刚刚摆好石砚狼毫,毛毡上的宣纸是轻而透的米白色。阿肯气喘吁吁地撞开门跑进来,他手一抖,一滴墨就这么在纸上晕开了。
阿肯一抹满头满脸的汗,亮出他的大嗓门:“方先生,我们家少爷病了,太太请您过去一趟呢。”
房东家的少爷是两天前才从国外回来的,他出于礼貌,原想前去拜访,可数次都被王太太拒于门外,原因是过于劳累,尚在休整。现下想来,该是生病的缘故。
方瑜走进房东家的小洋楼的二层时,迎面来便是一股浓浓的熏香味,房间里开了窗,但熏香味还是呛人得很。屋里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红木大床,床柱上逶迤而下的锦缎和床架上精致的雕花都表明着它的价值不菲。床上堆叠着枕头和被褥,层层叠叠的被褥之间,躺着一个人。方瑜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单凭那露在被褥外面的半截皮包骨头的手臂,就能看出这人多半是重病难愈了。
“方先生,方才少爷额头实在烫得吓人,这儿就您懂医,太太说还是先让您照顾一下。”
房里没有别人,阿肯送他进来后就出去了,王太太被牌友唤去打牌,还没有回来。方瑜走近那张大床,床上的人似乎在昏睡中,但即便如此,那粗重的喘息声还是充斥着整个房间。病人的大半张脸都露在被子外,把绣了大红色牡丹花的枕头压得扁扁的。双颊深深地凹陷着,脸色泛黄,干裂的唇无力的半张着,努力汲取这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方瑜伸出手捋开他挡住额头的稀疏的头发,他在发烧,额头烧的有些发烫。我认识他,方瑜想,或者说,一生也不会忘记。即使他已经是这幅病入膏肓的模样。
“王东生。”
方瑜初见王东生是在X镇的医馆。医馆是方瑜父亲的医馆,方父着一身青色长褂坐在堂内的案台一侧,案台的另一侧,一身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半瘫软在梨花木的高背椅上,脸色十分不好。他的旁边站着个少年,十来岁的年纪,紧皱着眉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方瑜偷偷地躲在屏风后面看他们——父亲看诊时总不让他在一边,怕他叨扰到病人。方瑜看见那孩子的衣服也用料极好,脚上的鞋子都用金丝绣着麒麟。一看就知道富人家出来的。
方父帮那中年人把了脉,有探了探舌苔,便站起身去开方子了。方瑜看见那孩子从口袋里掏出帕子,帮中年人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边绷着脸安慰:“二叔放心……等大夫开了药就不疼了……”
开好药,两人走出去时,中年男人的身体大半倚在那个孩子身上。方瑜看见父亲捻了捻胡子,长长地叹气:“这富贵人家也未必比我们过得好……看王二爷这样,能逃过一劫也算大福了……唉……”
于是,方瑜知道了那个孩子姓王,是镇上富商王二爷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