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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萧镜若·上(第一人称,自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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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人不需要精神,只要让□□餍足就能生存。我倒是很相信这句话,为什么不相信呢?如今的这个世道,魑魅魍魉横行,人祸不断。上天既已不相护,人间又加之自相屠戮。人早已皆若刍狗蝼蚁,卑贱不堪,只贪朝夕,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精神尊严?
在楚女还活着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自己站在这片国土上,看着这个已经越来越面目全非的世界。因为那时的身边还有她在,无论这个世界如何令我厌恶我也不能视而不见,即便我全不在乎。
是的,我不屑。可她却说,这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我们的根。
但是现在,这些都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早在失去楚女的那一刻,这个世界、这个西陵国,甚至我这个人,结局会如何,是走向毁灭还是会被救赎,我都已经不在乎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不过早已是个悔恨而亡的死人罢了。
我在王宫外看到大批流离失所、满身泥污的难民,看到他们比蝼蚁还不如的挣扎生存,为什么要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为什么不去死呢?至少死亡是最干净的。真是太好笑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咧起的嘴角。
透过他们,我看到了那数不清的孽,我做下的孽。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路,可没有一条是留给我的,我的世界,早已经无路可走。那是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的光,有的只是无尽的业火,在瞳孔深处炙烤着血腥扑鼻的红,所有的一切,都淌着粘稠的血——那是战争,几近覆国、灭家、断根的战争。
我的眼前尽是满目疮痍,曾经的繁华仿佛是往昔做过的一个迷幻的梦。我不爱这个世界,可我也没有想到再次看到它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战火到了最后,已是白骨千里,人烟寂寥,所余饿民也竞相易子而食……西陵国数千里的国土早已妖魔肆虐,无一处净土!
我想楚女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会痛不欲生,这可是她最爱的国家,她一心想守护着的圣土。
而我,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一手带大的亲人,这个可悲而肮脏的国家的王子,却亲手扼杀了她的心愿。她死在了我的手里,和那个来迎亲的东晟国的王子一起死在了我的险恶谋划里,而这一切,不只是我终生都无法摆脱、如影随行的深渊噩梦,也是最终促发这场两国惨烈的战争的源头。
那年我才十二岁,而我的姐姐萧楚女却已经是整片大陆上闻名遐迩的西陵明珠。我们的父母昏聩无能,西陵国国势渐微,在如虎狼般环绕的诸国中早已是危机四伏。我知道这个国家迟早要灭亡的,哪怕西陵国有传说中自上古就已存在的赤山相佑,哪怕朝内还有一群死忠的臣子相护,因为,我,这个国家将来唯一的继承人,从来就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过。我的心里,从第一次睁眼看人世起,就只有一个楚女而已。
没错,她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我在这个荒谬世界上唯一的虔诚信仰。
直到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她牵着我手时那掌心的温度,还能听到她叫我名字时那尾音的温柔……这些细节总能轻而易举的浮现,仿佛就是刻在灵魂上,从未消逝过分毫。
我的姐姐楚女,她既是纯粹的春阳又像那漫长未知的黑夜,让我在她的世界里温柔憩息的同时永远也看不到她拥有的尽头。而我却像一只甘之如饴的蚂蚁,在她的世界里不歇的爬行,渴望找到能让我们彼此永远相连的地方。
但是,她是个怎样的人呢?明明是那么深刻,但可笑的是,我竟然完全说不出来,仿佛在心上积了太久,已经凝成胶滞。我只能说,她留给我的,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在那迎亲的队伍还没有踏入西陵国土之前,大我五岁的姐姐,我的楚女,给了我一个从来不敢触碰的充满阳光的世界。我天生冷情,在我面前虐杀一个奴隶和碾死一只小爬虫一样,引不起我丝毫的注意。
而楚女不一样,她就像天生的真正的人那样,有火热和温暖的心;像合格的西陵公主那样,有仁爱和能干的品性。她六岁时劝服父母放了一批王室猎场里用来当野兽诱饵的奴隶,十二岁的时候和一帮士子大臣草拟了改良奴隶制的提案并一手推动了这一政策的实施,十五岁时不惜亲身冒险前往赤山蛮族,调解了西陵国和赤山蛮族数百年关于赤山归属的争端,避免了赤山蛮族被西陵国灭族的结局……
她的爱不只给了年幼的我,给了无能的父母,也给了所有她所能接触的一切,在这样的她面前,我只能把我天性中的冷漠和残忍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极力接近她的那个世界。
她希望我热爱这个国家、期盼我成为合格的王位继承人,那我就天天认真向太傅学习治国之道和仁君之法,每年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陪着她去巡游西陵疆土、关心农桑民生。她希望我成为一个正义热情而有才华的少年,那我就去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去和一群民间推举来的贤人们学习道义……
所有的,只要是能让她开心的事我都会去做,这对我来说也并不难,只要我会演戏就足够应付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始于那次和亲。
我和楚女出生在一个传奇的国度——西陵。西陵国是个极其古老的国家,时间久远到连我们自己王室里的人都不知道已经传承了多少代,它是这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上古之国。
大陆上的人都谣传西陵国能立国如此之久而不倒,全是因为西陵国的最西边伫立着的赤山,这座神秘的万仞大山自上古起就伫立在至阴的极西之地,终年瘴气缭绕,密林遮天蔽日,似乎连阳光也不敢踏足那里。
人们对赤山皆是既敬畏又恐惧的,我虽然不关心这些事,却也耳闻了各种关于赤山的传说,而唯一能在赤山生活下来的只有赤山蛮族部落。大陆上的诸国都艳羡西陵的好运,可也就是这样的“好运”让西陵的历代继承人越来越沦为平庸,安于享乐。
就像我之前说的,西陵国早已岌岌可危。
楚女她可能早就看出了西陵国危险的国势,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东边近年新兴起来的邻国东晟国的联姻要求。那时我才刚刚十二岁,他们所有的人都不会去考虑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的意见,我也被蒙在鼓里。而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东晟国迎亲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的越过了西陵国的边境。
那是我第一次的失控,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因为那已经出离了愤怒,整个记忆都是空白。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我才发现双手已沾满了鲜血。
我还记得当时楚女那流血不止的肩膀,那鲜红的血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我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的姐姐,我的楚女,当时就那样紧紧的抱住我,她仿佛遗忘了她流血的伤口,只用她最温柔的话语安慰我,呵,我的姐姐还以为我是气不过西陵国被迫和亲的国家尊严。
这样也不错,我可以借这个机会暂且忍耐,我倒要知道,在我的眼皮底下,那个东晟国的王子要怎么把楚女从西陵国带走。所有的、所有的想从我身边抢走楚女的人都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我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这点我很清楚。也许我天生是邪恶的,我从来都不值得楚女为我付出,从来都不配当她的弟弟。但是,我还是不能让楚女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能让她离开,我做不到、我不允许!
而在那时的我的脑海里,想让碍事的人永远消失的办法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