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皇子梦》莫向晚

28、抵达

　　胸腔中炸裂一样的疼痛，以至于醒来之后都觉得身不在此处，有一种茫然之感，举目四顾，还是驿站的房间，窗纱外天色未明，一夜还没过完。

　　元照坐起身，一手按着胸口，似乎还未能从那惨烈的死状中回过神来，再抬头，面前一双绿莹莹的眼眸险些吓得他惊叫出声。

　　那双绿眼幽幽，直勾勾地盯着他，最为恐怖的是绿眼的主人吴立此时变成了狐狸模样，正对着他格外垂涎地舔着爪子，那目光若有实质，仿佛舔的不是爪子而是他一样。

　　元照害怕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才一这般动作就觉得不好，这种明显避让的动作在动物世界代表着弱小，也同样代表着可以任人欺负。

　　“不用怕，我不会吃了你的，只是… …”吴立的目光没有从元照的身上稍移，依旧紧紧地盯着他，那种吃人的目光让人瘆的慌。

　　“——你可知自己能阴神入梦？”

　　吴立提出了一个新词，元照不太明了，有些呆地摇了摇头。

　　白毛大狐狸终于不再舔爪子了，身形晃动一下，下一刻，吴立的人形又出现了，他的眼珠也重新变成了黑色的，俊雅的青年颇有几分坐姿不雅地趴在床边儿，那种类似兽类捕食的动作说明了他适才的确是险些做什么的。

　　退下床，拉开距离，重新站立在床边儿的吴立又恢复了些淡雅风度，让人完全不能想象适才那个舔爪子的也是他。

　　“洞悉烛照，千里如故。”吴立轻轻一叹，再看元照的目光又复杂了几分，“这般资质对我等妖精还好，若是对那些鬼物，只怕你是再不能存了的。”

　　鬼物没有身体，想要当人也不是直接附体那么简单，需要具备各种各样的条件，有些条件苛刻到还不如去地府接受审判重新投胎，但有一种是例外，便是能够找到一个特殊体质的人直接夺舍。

　　好巧不巧，元照就是这样的体质，所谓阴神入梦，跟离魂很是相像，元照的魂魄跟身体相符，但却轻，于是到了晚间神思不宁的时候，魂魄便会很容易飞出身体，而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便是绝佳的容器，无论是哪种鬼物都能够轻易附体成功，还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

　　这种特质比之唐僧肉也不差什么了，多少想要逃避鬼差缉拿的恶鬼厉鬼冤鬼都想要这样的一个身体重回人间。

　　而拥有这种特质的人既然先有了这项弊端，自然也有着另外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吴立所言的“洞悉千里”，凡是想要知道的都能亲身经历一遍其中的事故，以一个当事人的身份参与，却又不同于当事人，当事人死亡之后，他只会自然脱离那个身份回到自己的身体。

　　这里便有一个前提，他的身体不曾被其他鬼物所占，否则他便只能沦做伥鬼。

　　所谓伥鬼便是恶者帮凶，哪怕不是出自本意。

　　听明白了吴立所言，元照一身冷汗，他从来不知道那些梦带给他的还有如斯危险，更不知道他原来是鬼物的还阳丹。这时候也才明了，在他入梦的那段时间，吴立守在这里其实是在保护。

　　“适才多谢护法。”元照说着起身道谢，态度诚恳。

　　“莫要谢我，我也只是留条后路罢了。”吴立这般说着，目光再度落到元照身上便有了些不明意味。

　　元照的脑筋还有些木，想了想才明白这个后路之意，或许也有结交的意思，但更多的，想到妖精常有死于非命的风险，那个时候，他们也会变成鬼，那个时候… …

　　再要说谢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好在已经道过谢了，索性没再开口。

　　大约是这段时间的相伴相处还算愉快，再者见到自己的原形，元照并不曾像一般人那样大惊小怪，吴立伸了个懒腰，颇有些放松地说：“像你这种体质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你也算是修炼中人，或者可以从九仙宫的功法中找法门，再或者修炼一下自身能力，这种入梦千里可比法术好用多了。”

　　说着又是一个哈欠，吴立说：“守了那么久，我也累了，先睡了，你也睡吧。”

　　元照应了一声，就看他直接翻身上床，把自己赶到了里边儿，径直在旁边睡了，闭眼前还看了他一眼，解释了一句：“若你再入梦，我也能感到，放心睡吧。”

　　“多谢。”再次轻声道谢，元照想，不管怎么说，这只狐狸都不曾趁人之危，哪怕是另有目的，也算一个助力。

　　躺好闭上眼，迟迟睡不着，所想的是在九仙宫中的种种，那个时候，到底是真的有人监视，还是有鬼物监视呢？那些映在窗上的阴影，或许是某些碍于九仙宫无法下手的鬼物在踟蹰徘徊，又或者… …

　　再想到去芙蓉城的经历，那一路上离岸对他的嫌弃，不时说他麻烦，是否也因为这等事情让人无法安眠呢？若要提供庇护，便连睡觉也不安生，换成谁，日日不睡只为守护，也会觉得烦吧。

　　再有，这种体质，或许九仙宫的宫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解决，这才让他到芙蓉城去，那个城主虽然看着不过是个风花雪月的风流公子，但或许也有些莫测手段，只不过这等天生的体质真的让人无能为力。

　　但，这体质真的是天生吗？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这才在一投胎就被天道发现，又因为某种原因想要排斥而不行这才有了这等类似于魂魄不稳的体质呢？

　　一个个想法在脑中串联，元照再睁眼的时候，外面已经隐隐有了光亮。

　　一路顺遂，这一路上元照勤练功法，或许真的有些效果，反正不曾出现第二次阴神入梦的情况，而他们也到了东国的都城。

　　东国的都城就在晏东，原属魏家军的势力范围，也算是魏家军的老巢，当年明王被封于此地，未尝不是皇帝的一种制衡之术，若是明王与武安王见疑，都以为对方是皇帝的人，自然不能够和平共处，对双方都是一种牵制。

　　却不知道这二人怎样勾连起来，反而尾大不掉，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威胁了皇帝的统治。

　　“这便是我那侄子了！”明王是个文秀青年，身形高大却单薄，一身文士衣袍穿在身上，除了布料华贵，没有其他能够凸显自身高贵的明君气质，这般形象，一点儿也不像能够与皇帝分治天下的人，气场实在是太弱了。

　　元照虽没见过皇帝如何，但这样的人显然不当是帝王之身，再看他旁边站着的武安王嫡次子，那位据说曾经在九仙宫当过几天道士的魏飞，相貌端正，体格健壮，微笑起来还有几分礼贤下士的可亲，气势虽不强，存在感却远超明王。

　　两人站在一起，哪怕他稍稍让了一步，别人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甚至会以他为主。

　　这种第一印象直接导致了元照没有对明王产生任何害怕忐忑的情绪，见面的时候话虽然不多，但也算能够应对。

　　明王完全没有“被人比下去”的感觉，主动招呼着元照坐下说话，笑容温和地陪着说了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几岁了？”“叫什么？”“吃的怎样？”“住的怎样？”“以后住在宫中可好？”

　　许多问题虽然温和，但也婆妈，元照回答得不耐回答了便低头装羞涩，明王也不介意没人应声，又换了个话题继续表达自己的友好，从他的话语中听来，元照仿佛就是一个来做客的兄弟家孩子，温柔得足以让人卸掉所有戒备。

　　魏飞从头到尾都保持淡淡的微笑，没怎么说话，直到宫宴结束，送元照出宫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且在此安心住下，不会有事的。”

　　这简单一句话胜过了明王多少温言抚慰，莫名令人安心，元照抬眼看了看他，觉得这位跟自己多少也有些烟火情——都是九仙宫出来的嘛！嘴角轻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右脸上的小酒窝一闪而过，格外甜蜜。

　　他很少这么笑，见到魏飞目光停驻在自己脸上两秒，便先低了头，生怕是自己笑得僵硬不自然了。

　　魏飞也没再说话，看着他上了车，也飞身上马，跟在马车边缓缓行到了离皇宫不远处的明台馆前，这里便是明王用来安置质子的地方了，以后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元照便是这里的主人了。

　　明台馆内有些简陋，部分木料还很新，看得出来是临时扩建成这般的，各色景致都是一个雏形，花圃里的花还都是新移栽过来的，有些蔫的模样，偶有碎砖弃在墙角，显然还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理。

　　馆中的下人不多，据说是因为明王简朴爱民的缘故，但与之相对的则是馆中的护卫，足以防范住任何人的进出。

　　因为自身体质特殊，分配房间的时候，元照特意让人在自己屋中多放了一张床，让吴立住下，这样也能起个护卫的作用。

　　含烟和金生对此有些不解，不过他们人微言轻，又从未做过一等宫人，对规矩比较稀松，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各自在次间住了，田丰和香奴在前院住下，如此赶在日暮前也都安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