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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者 ...


  •   “辽统和二十五年,睿宗皇帝诏,兄殂,妹继之为王……” 宦臣尖细的嗓音引出的却是契丹史上最大的风波。
      女皇么?在这个男人为尊的世界里,这是怎样的一声惊雷。
      一瞬间,抽气声四起。
      龙榻上,躺着一个身穿雕龙皇袍的男人。眼眶黧黑,两目凹陷。曾经驰骋草原、醉卧沙场的飒爽英姿,如今不过是一具形容枯瘦、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孱弱身躯。
      这男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大辽的王。
      一阵剧咳,他像是不咳出个心肺不罢休似的。嘴角边本已干涸的血迹重新染上颜色。这咳,仿若是咳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若是说那诏书像是平地惊雷,这一咳便是地动山摇。床前伏跪满地的王孙朝臣,心中皆是一颤。
      天子一去,又将是一场权力的角逐。得势的,失势的,想要夺势的,各个摩拳擦掌。是恐惧,还是兴奋?纵然心思不同,可是这颤约略是相同的。
      兄王淡淡地扫过众人,嘴角边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太过讽刺,让人针扎一样的疼。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我上前。看了我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还记得你娘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吗?我知道你想要的决不止,……,决不止是一个公主身份。”
      我看向他,面上不动声色。自古圣意难测,生死不过君王一念之间。
      他见我不出声,也不再开口,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一些。那笑容,直直地刺在我心上。
      望着那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容,我似乎看到崩殂多年的父王,那个契丹人心目中神一样的男人。曾经长弓快马,威武豪迈,最终却不过是一抔黄土。
      因为娘离世前的那句话吗?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床榻上,娘的生命似乎到了尽头。昔日的粉颊朱唇,已无半点血色,凤目流转、轻颦浅笑,都化为额前的愁眉深锁。
      锦衣华服的父王立在床边,双手交叠负于身后。苍劲的浓眉,猛兽一样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这么多年和娘四处飘荡,孤儿寡母为求生存,柴米油盐、捕鱼打猎都要亲力亲为,狼牙下死里逃生早已成习惯,可是见到那一双猎豹一般的眼,我仍是抑制不住恐惧。只是这眼神,在望着娘的时候,竟有着深深的伤痛。
      满屋的侍女医官伏跪在地,不住颤抖着身子。他们很怕。床榻上的女子一旦合了眼,王也许会让所有人陪葬。
      娘轻咳一声,拉过我的手。原本白皙无暇的柔荑,如今变得枯瘦。
      “这些年,你跟着娘,受了不少苦。你长大了,以后没有娘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凡事要靠自己,不要奢望别人来帮你。”
      娘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唱着轻柔的童谣哄我入眠的嗓音已不复见。我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不住地点头。
      “不准哭。”深沉的喝斥声从身后传来,吓得我顿时乱了心跳。我定了定神,极力掩饰心中的恐惧,命令自己望向声音的来处。
      “你凭什么不准?”我大声道。
      我的父王,似乎有些意外我会反抗。他虎目微眯,眼神中透出的冰冷犹如大辽的严冬冰雪。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的父亲,就是你的天!”
      “父亲?”我自嘲地笑了,“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爹,十年来我不曾需要,现在不要,以后也不会。”
      “很好!我打下的万里疆山不需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若不是为了你娘,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他看着我,眼中透着嫌恶。
      他不喜欢我,这一点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明白。契丹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道理。我是女孩,就算是大辽这一朝唯一的公主,在这冰冷的辽国都城里,我依然没有地位。
      他是契丹史上最强大的王,不及弱冠便已即位。十年来南征北讨、战无不胜,将辽国的疆土扩张了三倍,成为傲居漠北的一只雄鹰。
      他是契丹人心目中的英雄。在契丹,他就是天,已经习惯于拥有一切、掌控一切。然而上天是公平的,让他遇见了娘。这个戎马半生、所向披靡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求不得”。
      娘本是中原武林第一世家的千金,更有一个四品武将、年少英雄的未婚夫。御赐的姻缘本该是传世佳话,却不料大婚在即,辽人大败宋军,生擒主帅。娘孤身远走塞外,执意救回自己的未婚夫婿,却反被生擒。年轻气盛的辽王,惊艳于娘的美貌,以交换人质为条件胁迫娘下嫁于他。娘被逼就范。却仍是在半年后,趁着辽夏之战的纷乱逃离上京,带着腹中的胎儿。
      然而,十年的颠沛流离,我们母女始终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终究又回到这座常年寒风凛冽,没有半分暖意的辽式宫殿。
      娘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替我拭泪。“不要哭。还记得娘是怎么教你的吗?”
      我连忙用衣袖抹去眼泪。我知道娘不喜欢我哭。“娘说过,流血不流泪,更不能落泪于人前。”
      娘轻轻地笑了,枯瘦的手轻抚我的面颊,说,“今生娘对不起你,若来世我们有缘再做母女,娘定不负你。”娘的话像是在诀别。我的心里一阵恐慌,紧紧握住她的手,仿若这样就可以留住她的生命。
      娘的眼光透过我,看向床边那个男人。眼神中没有愤恨,没有伤心,而是出奇的平静。“我只恨未将她生作男子。否则,以她的天资,不出二十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塞外的蓝天绿草之间将不会再有你耶律一族的立足之地。”
      这是娘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正是这句话,像诅咒一般烙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皇上!”满屋悲戚的哭喊声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
      人死万事空。耳边的哭声听起来有些空洞。兄王将一生都给了草原、给了战场,如今西去,膝下无子,满朝文武为他哭丧,这些哀痛声声、涕泪纵横,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我不禁讽刺得笑了笑。一抬头,看见了龙榻上兄王嘴边残留的笑意。瞬间,我似乎觉得我们的笑容是有些相似的。这就是血浓于水么?
      我们兄妹之间一向不亲近,甚至是彼此交恶。娘离世的时候,我觉得生无可恋,本想随娘而去。是眼前这个男人,以储君的身份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要是敢寻死,我会让所有侍候你的婢女为你殉葬。”
      他当我是至亲吗?他在意我的生死吗?可是为什么我被西夏人掳去的时候,他一无所觉,只是沉迷于他的王位之争?
      娘去世不久,父王便在与汉人的征战中驾崩。而我被趁乱而入的西夏军队当作人质俘虏而去。从父王崩殂到兄王即位,整整一年零三个月又二十六天,大辽群龙无首,争权夺利的剧码每天都在重复,无休无止。忙着保全王位的兄长甚至不曾发觉,他唯一的妹妹已经从他终日奔忙的华丽宫殿里消失,更遑论大张旗鼓的营救。满腹疑惑的西夏王曾怀疑我的公主身份,并且大发雷霆。直到被安插在大辽多年的密探以生命向他的王起誓,我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辽国公主。
      我恨自己的女儿身,若非这一身细腻的皮肉,我已是契丹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我恨,却摆脱不了。
      契丹是一个好战的民族,强大是一切的根基。它意味着权力、财富、封邑,决定了你是主还是奴。契丹人不看重血统,哪怕你体内每一处都流淌着不同的血液,只要你够强,你就是王者。而“强”似乎是男人特有的名词。这一点,在契丹这样的民族中更加明显。
      我不够强,于是,我成了俘虏。
      这一俘,便是六年。
      这一俘,从希望到绝望,再到痛定思痛,竟让我看清了我的宿命,我的未来。
      这一俘,我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贵人。
      第一次见到魏太后,我是有些惊讶的。简单而幽雅的寝室,春桃木的凤椅上坐着一身紫色锦袍的中年妇人。丹凤细眼,柳叶弯眉,清净但深邃的双眸,柔和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笑。
      她是西夏王元术的生母,也是西夏真正手握实权的人。夏王元术性情急躁爽直,但匹夫之勇终究难当大任,加之元术生性重孝,魏太后便成为众所周知的太上皇。
      她含着笑走到我面前,细细地将我打量了一遍,然后轻柔地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向她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座椅。她优雅地坐下,将我揽到身前,说:“好一双灵秀的眼睛,它告诉我你在羡慕我。”秀气却有力的双手拥住我,嘴角扬出浅浅的弧度,“你很像我,但绝不只是我。” 看出我眼神中的迷惑,她伸手轻抚我的头,低低地笑出声来:“不急,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
      这是娘过世之后我第一次被人抱住,感觉很温暖,也让人眷恋。而那句我不太懂的话似乎预示着一个翻天覆地的未来。
      我在这个温暖轻柔的怀抱中住了下来,过着没有自由、却是真正“自由”的生活。在这里,我可以谈论政局,可以习武功、练骑射。琴、棋、书、画、绣,礼、易、经、史、兵法,汉人的文化也不再是禁忌。然而,让我获益最多的,是魏太后。
      她既有女子细腻缜密的心思,凡事不骄不躁、设想周到,又有男子的才干和气魄,睿智决断、赏罚分明。她让我看到怎样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王者。
      六年,在乱世之中,变化足以翻天覆地。
      契丹人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公主丢失太久。于是兄王打算向邻国讨回他的亲妹妹,一个让辽国政权更加完整的傀儡和摆设。这一次,他抱着必胜的决心,不管用任何方法,哪怕是兵戎相见、生灵涂炭。因为他的权臣猛将看中了他唯一的妹妹,而他要他的万世基业稳若泰山。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该是他把妹妹接回来的时候了。
      离别的时候,没有眼泪。魏太后仍是我初见时的笑脸,而我的眼神比六年前多了一抹成熟和坚强。她牵着我的手站在寝宫前高高的石阶上,俯瞰一望无际的疆土。
      “还记得我送你的画吗?”她问道。
      那是一幅名为“百鸟朝凤”的彩绘,出自西夏最好的画师之手。是我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也是我极为珍爱之物。中意,不只是因为巧夺天工的画技,也不只是因为传神的意境——百鸟来朝,天下以凤为尊。更重要的是画上魏太后亲笔题的字。
      “亲御戎车,指麾三军,赏罚信明,将士用命。”我说,“这十六个字,我会铭记在心。”
      她满意地笑了,道:“回去吧,是时候了。二十年后,我们在这里,为这片太阳之下的广阔疆土重新划一条属于王者的边界。”她的表情,是一贯的坚定和执着。我看着她,回以同样坚定的笑容。
      那一年,我回到了应该属于我的国家。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场盛大却仓促的婚礼下嫁了辽国第一权臣、萧氏家族最勇猛的战将——萧聿。

      树倒猢狲散。一代天骄又怎样。这偌大的皇宫,除了侍女和宦臣,为他守灵的却只有我一人。北风呼啸着冲进这原本威严的辽式宫殿里,卷起白色的幔帐,似乎在嘲笑逝者的寂寥。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么?我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多想了吧。六年,我等来的竟是公主下嫁,不过是另一场算计。我不禁怀疑,我的兄长,这个有漠北雄鹰之称的男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于他有不可或缺的利用价值。因此,他才会在娘离世的那个冬天,威胁我活下去。
      他当真是这样的精明么?可是为何不曾料到那六年,西夏就像是一片富饶的土壤,给与我丰沛的力量,让我成长。强大到可以威胁他的王位、他的尊荣。为何他不曾料到,有一日他会病卧在床,亲手将攸关大辽存亡的兵符交到我手中,求我为他部署策略、领兵打仗。
      半年前宋朝皇帝弥留,立长子为储。然,新帝年幼,玩乐之心颇重,乱臣伺机专权,朝野一片混乱。
      汉人有句俗语:趁你病,要你命。此时正是挥军南下的绝妙时机。可兄王偏在这千载难逢好时机身染怪疾,一病不起。兄妹二十年,他总是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他亲手从衣襟内取出犹有余温的虎符,交到我手中。不舍松开的双手,圆瞪的虎目,绝望却无奈的神情,无一不显示出他对权力超出一切的狂热。他知道,虎符一旦交给我,便不会有索回的一天。
      这一切,他是估不到,还是只是一时糊涂?或者他也不过是命运的棋子,看清了又怎样,依然改变不了分毫。
      他有太多的不甘心吧。给了我兵权、给了我战功、再加上萧家在朝中势力,是他亲手将我推上了王位。他无奈,却也不想让我快活。偏是选择了宣读遗诏的方式传位于我。
      他的遗诏,像是水入滚油,在大辽炸开了锅。上至朝野、下至市井,群情激愤,众说纷纭。各处藩王蠢蠢欲动,只是仍忌惮于我手中的兵权和战功,不敢轻言起兵。我似乎可以预见父王崩殂那一年的乱世又将重演。可是眼下的情势,宋人适逢大败,伺机卷土重来,西夏盘据一方,虎视眈眈。
      大辽,乱不得。
      兄王,你若是泉下有知,看见了这番景象,还笑得出么?如今你赌的不只是我的王位,我的一生,还有你戎马多年亲手打下的江山啊。
      或是你一早已经预想到这样的局势,知道我可以过关斩将,不会断送耶律家的基业。那么我该感激你的信任么?
      雪白的幔帐在寒风中飞舞,细细簌簌的声响,不知是谁的浅叹。
      我该怎么做,我第一次看不清自己的心。

      几乎是一夜无眠,却依然早起。
      我不喜欢雪,却偏偏生在大辽。睁开眼的时候,天飘着雪。一夜北风,整个草原一片素白。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生气。天空中飞落的雪花,一片大过一片,执着地想要掩盖雪隙之间最后一丝白以外的颜色。
      侍官匆匆奔来,一个踉跄竟被门槛绊倒,整个人趴在地上。想必摔得不轻,他却顾不上疼痛,颤着声音说:“不好了,公主。公子爷在练习骑射的时候,坠马受了伤。”
      手一震,顿时,一杯热茶尽数倾泻而出,倒在了裙裾上。身旁的婢女惊惶地叫出声。我却像是感觉不到那痛。一时间,只觉得血全涌上了脑子,晕了起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对萧桓下手,是希望我投鼠忌器吗?
      宫中的马匹,无一不是经过严格的筛选与驯养,王孙贵胄骑射时也必有护卫伴随左右。我心中明白,这不是意外。
      萧桓是萧聿的遗腹子。也是我在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十月怀胎,他是我的骨血至亲。我的生命已不再独属于我自己,每走一步我需要考虑更多。
      萧桓自幼便是一个体己的孩子,乖巧上进,从不需我担心。
      第一次看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面上手上都是瘀伤。眼泪不知怎么地滑落下来。娘过世后,我就不再落泪。被西夏俘虏,父王崩,兄王殂,萧聿战亡,我不都曾软弱。而此刻,面对这个从我骨血中孕育出的生命,我觉得心中有一角坚实正在崩塌。我轻抚他的脸颊,小心不触及伤口。心中不禁一阵纠疼。
      我想到了初初嫁给萧聿的时候。
      有一日我在房中拓画,想把魏太后送我的“百鸟朝凤图”制成刺绣。那日,萧聿意外地早归。进了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我描摹绣样。他不开口,我便不多问,仍是径自做我的事。他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一个武将能有这般的耐心和沉稳的气度,是让我有些讶异的。
      直到我绣完一只展翅的画眉,他才开口:“为什么嫁我?”语气冷淡,却没有逼问的意思。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是一贯的微笑:“因为你想娶我。”
      对于我给出的答案,萧聿不置一词。只是微微俯身抚过绣面上展翅欲飞的鸟儿,“鸟终究是会飞的,再高的院墙也困不住它。”
      “那是鸟的天性。”我说。
      萧聿的手指滑过绣样上的彩凤,“彩凤的美,在于它的恬静,翱翔天际的凤常常会暴露出如同苍鹰一般嗜血的天性,不仅破坏了它原本的美丽,伤人的同时亦会伤己。”
      “为了飞翔,为了能在弱肉强食的天际里生存,它必须坚强。然,凤亦有情,恩人还是猎人,它心中分明。”我抬头看向萧聿,他的嘴角有少见的笑,而眼神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那也许是我们夫妻之间最贴心的一次交谈。
      次日,宋人挥军北上,萧聿紧急奉召,领兵应敌。
      那一场仗时间并不长,战况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战事过后,送回来的不再是成堆的封赏,而是一副精致的木棺。厚重的棺盖下,沉睡着为副将挡箭而英勇战亡的萧聿。
      萧聿的后事办得一如我预料的风光。白发人送黑发人,萧聿的母亲几度悲伤难抑,哭得晕死过去。而我冷静地操持着所有的事情,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洞,再也补不回来。上天给了我一个相依相伴的至亲,却又残忍地夺了去。
      萧聿是个天生的军人。他的长弓利箭,杀敌无数,精准的远射,令敌人闻风丧胆。最终,却还是逃不过利箭穿胸。昔日的辉煌,到头来,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是契丹草原上的英雄,是大辽的顶梁支柱。可是他却像一只被利线束住了双脚无法展翅高飞的雄鹰,只能盘旋在头顶的一小方天空。
      他和我一样不自由。于君,他是重臣良将,要安邦定国;于民,他是英雄,要驱逐敌寇;于母,他是孝子,要光耀门楣。他一生,活得精彩,却全都是为了别人。
      萧聿下葬的那天,我把那幅“百鸟朝凤图”送给他做伴,绣品的正中是他最喜欢的休憩中的彩凤,恬静而美丽。
      我又想到娘,一个美丽卓绝的女子,只因为一份情、一段仇,毁了自己的一生。她离开时,还年不过三十。
      初初知道有身孕时,我常常做梦,梦见幼年与娘相依为命,四处漂泊的日子。吃的是清粥小菜,住的是草庐木屋。穷到买不起温暖的棉衣。每到冬天,我们就靠在一起,说很多开心的事情,努力忘记寒冷。生活虽然清苦,却真的快乐。
      现在呢?我是大辽的公主,甚至可以是辽国未来的王。我有华丽的宫殿,有万千精兵猛将,有广阔的疆域。却再也不见当年的笑容。
      也许就像是萧聿所说的那般,我的痴念到头来终究是伤人伤己。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娘。”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萧桓尝试坐起身,压迫到伤处的剧痛让他锁紧眉头。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你满身是伤,别乱动。”我忙扶着他。
      他看向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娘,我没事,您别担心。”稚嫩的手有些笨拙的想要抹去我脸颊上滑落的泪。
      我心里一酸,又是一股热流想要夺眶而出。却终于明白该怎么做。
      “辽统和二十五年,睿宗皇帝崩。皇妹萧氏让皇位于其子。号圣宗,改姓耶律。萧氏以辅政之名封为承天皇太后。……”

      再见到魏太后,是桓儿已及弱冠的时候。大辽与西夏结盟。
      二十多年了,又一次踏上当初离别时的石阶,桃花依旧在,世事已全非。魏太后一如当年的优雅高贵,二十年的时间并没有给她增添太多属于岁月的痕迹,只是如云的发鬓染上了些微银丝。她仍是笑着,牵着我的手,指向远处无边的疆域:“你看这广阔的草原,尽数是大辽的国土,而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汉人肥沃的疆土终究会在你脚下臣服。区区一个太后的称谓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一统万里,群山称臣始终是我的梦想,我从不曾放弃。但无论是桓儿还是元术,都已经成为你我感情上的牵绊。我超脱不了,而你也一样。不然,二十年前我踏入这里的时候,整个西夏早已改作‘魏’姓,而绝不是元家的天下。”我俯瞰身下辽阔的土地,原本巍峨壮观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魏太后漾起一抹笑,“说得好。我说过你很像我,而且绝对不只是我,你的力量比我更加强大,前途必将不可限量。可惜,你与我一样有了牵绊。”
      面向着大辽的方向,一望无际的草原,尘土飞扬。那是万千契丹勇士正在操练。在他们中间,也许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念及此,我的唇边扬起不自觉的笑容:“他也许是我的牵绊,但是他的存在让我拥有了我原以为穷尽一生都不能得到的东西——亲情。对我来说,这比万里江山更加重要。值得。”
      看着远处的天际,冬日的阳光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

      注:
      ①本文纯属虚构,与史实并无关联。
      ②“亲御戎车,指麾三军,赏罚信明,将士用命。”出自《资治通鉴》【宋纪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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