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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七
      1941年春天,征俄的命令摆到了每一个前线军官的办公桌上。
      “这个狗娘养的希特勒!”诺尔曼中将一捶桌子,把咖啡杯震得一跳。“这是在走拿破伦的老路,他会把所有人都送去见上帝!”
      莱茵哈特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张旧文件撕着玩,把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嘘,小声点。凯特尔部长在隔壁。”
      “哪个凯特尔?!那个靠拍马屁往上爬的草包,狗娘养的政客!坐在地下室里吹牛就是什么英雄,这种人就应该抓住他塞上他妈的前线!让他去伏尔加河里败败他妈的那些娘们惹上来的火!”
      “父亲大人,您的谈吐太有教养,太符合您的身份了。”
      中将余怒未消地拢了一 把浓褐色的头发,多年的军旅生活使他的言谈间也多少带了些下层士官的粗鲁。“反正你老子我就要去拼那些浇上伏特加就不要命地冲的俄国人了,你呢?”
      “我?我一点也不比您轻松!捷克乱得要命,英法美苏特务多得像老鼠。还得陪上面来逛前线——还有点想结婚了,您看伊莱莎怎么样?虽然她没有什么嫁妆。”莱茵哈特一手支腮靠在椅子里,全身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中将还没来得及回答,门上传来清脆有力的三声敲门。制服整齐的女孩出现在门口,行了个端正的军礼。“将军,中校,柏林方面电报。”
      莱茵哈特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文件,随手回了礼。女孩彬彬有礼地退出去,将军赞赏地点点头。“你根本配不上她。”
      “真伤心……也只好缓一缓了。”莱茵哈特翻看着电报。“去年我一整年都在不停地倒霉,在波兰,在捷克,在罗马尼亚——直到现在也没有结束。我被扔进了隆德施泰特元帅的东线军团,去从南部打乌克兰。”
      将军的眉皱了起来。“谁下的命令?”
      “康斯坦丁•冯•莱拉奇。老东西在捷克混得很糟糕,上面老是要海德里希代替他成为捷克总督镇压暴乱。他知道我是海德里希那边的,就想故意把我整死给海德里希点颜色看看。”莱茵哈特笑了笑。“所以,我就想在这个时候让伊莱莎留在后方。我自己一个人也好过得多,是不是。”
      将军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其实在这个时候,征俄并不是一个太坏的主意。自从一战以来一直保持的德国空军神话在英国皇家空军的喷火式战斗机面前被击得粉碎,希特勒念咒一样重复的“必定胜利”神话也开始出现了裂痕。而苏联经过了三十年代的大清洗后军队素质有所下降,实在是继北非之后最好的靶子。
      在无法顺利登陆英伦三岛,海军和空军方面高级将领无休止的口水战不断升级的时候,这真的是一个暂时有效转移注意力的方案。陆军如果能立下闪电战奇功,的确是给德国的一剂强心针。
      “中校,真的要去俄国吗?”伊莱莎坐在桌前整理着文件,抬头看看对面心不在焉地玩弄着钢笔的上司。
      “嗯。”莱茵哈特的声音倦倦的。“估计不久就会回来。可能会升一级,也可能会连升两级——被装在棺材里抬回来。”
      伊莱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角晶光一闪。她掩饰性地用文件挡住了脸站了起来。“从波兰到俄国补给线太长,战争肯定会很辛苦。我的叔叔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随军记者,他见过那种场面……”
      “所以我是不会带你去的。前线不是女人呆的地方。况且我已经是武装党卫军了,应该换一个副官……我初步是挑了那个米歇尔•梅勒上尉,曾经在罗马尼亚与我们共事的那个。”莱茵哈特从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深墨色军装领口下多出来的一对“SS”还是闪亮的银白色。“我会把你安排好的,明天你就到档案处去上班吧,那里的拜尔洛上尉是个好老头儿,他会待你很好的。”
      他坐回椅子里,伊莱莎也坐下。她与这位上司相处了一整年,却始终觉得他难以捉摸。他是狡猾冷酷的,但战争年代,谁不是这样呢?
      而如果撕掉了这身军装,他下面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伊莱莎不由得好奇起来。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并不是那么简单。
      “等您从俄国回来……”
      “等我回来咱们结婚好么?好了,我亲爱的伊莱莎,请给梅勒上尉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抽走了他的档案,让他带上简单行李马上到机场等我。”年轻的中校并没有太多喜色,神情中反而有种抹不掉的倦意。
      这是他一贯的行事方式,简洁有力毫不花哨。而回头再看时却能发现发已经为此做了无数铺垫。伊莱莎一下子愣住了,二十岁的女孩第一次遇到求婚,一时手足无措。
      莱茵哈特在她上午左边脸颊吻了一下,可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吻是假的。冰冷,或许有一丝保护的意味,但毫无爱意。
      这个人的胸腔内,或许真的是一块铁石。

      地平线上传来了炮声,德军的坦克碾入了俄占波兰和乌克兰的边境。依旧是闪电战的经典战术,力量和速度决定着一切。
      乌克兰军队根本无力抵抗。他们整个团,整个师地被包围消灭,甚至有的师团慌乱之中向后方发出“我们被包围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的电报。而他们收到的回信则通常是“你们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不用密码通信”之类毫无建议的回答。几个小时后,刚才发报的双方便在无休止的轰炸中化为灰烬。
      莱茵哈特作为武装党卫军的代表被安插在了隆德施泰特元帅的参谋部,负责情报收集整理工作。说白了其实是公用秘书,用不着上前线,但文案工作着实繁重。在临时指挥所里,他的桌子上堆积着高高的两大摞后方监听和破译来的情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埋起来。
      他在这里几乎变了个人,完全收起了从前的花言巧语玩世不恭,变得沉默而镇定,甚至有几分忧郁。黑色军装下的身材单薄得可怜,总是在俄国料峭的春寒里瑟缩着。
      “今天就到这里吧,也将近午夜了,去休息一下。”梅勒上尉把一杯热牛奶放到他面前,善意地提醒。“后方来的电报也就这么多了。”
      “谢谢。”中校推开一堆文件接过杯子。双手抱住小口地啜饮,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润。“是不是明天就要开到明斯托夫了?”
      上尉转身看看墙上的地图。“至少要明天晚上。我们明天会遇到几个不大的村庄,不会有什么抵抗的。”
      “陪我出去走走好么……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上战场,没想到还是到了这里……”莱茵哈特伸手摘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你信不信,我在很长时间以前来过这里?”
      上尉一怔,他暗中收集过莱茵哈特的资料,得知他的父亲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俄国战役,并且颇有几位俄籍朋友。在1927年甚至以私人身份访问过苏联。那时候……他还应该是个孩子吧?
      “上次我来的时候才八岁,明斯托夫到了五月一日有劳动节花车游行,爸爸和叶塞宁叔叔轮流把我扛在肩膀上……那时候人们都还不相信会有现在的战争。”俄国的春天,夜风依然冰凉。长年的冻土开始融化,上尉换到下风处点燃了一支香烟。
      “1927年你在干什么?”莱茵哈特突然问。
      “我?”他心中一惊,但看看中校的脸,并没有半分杀气。湛青色眼睛柔软得像是最深的湖水,带着一点孩子般的纯真灵秀。“我……那时候我只是魏玛一个小书商的儿子,每天就是帮着我老爹用刷子擦书脊。”
      这一切都是经得起调查的,那个书店老板是他们发展的联络员,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莱茵哈特并没有深问,只是仰脸看着远天上钻石般的星辰,言语间没有任何感情。“刚才柏林方面来了密电,要求我们对占领区内的乌克兰平民进行清洗,一个不留。”
      “屠杀么?这是谁下的命令?!”上尉的香烟都差点掉到地上。“我们……上面可是说我们是要来解放斯大林暴政下的乌克兰人民的……”
      “陆军总参谋部会议上希特勒亲自下令,毫无修改的余地。而且任务有相当一部分就分在我们头上。谁叫我们是党卫军呢。”
      上尉感觉眼前蒙了一条红色的带子,越来越宽。他揉了揉眼睛,企图将它扯下来。但是没有用,他无法祛除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一切都变成了猩红,远处的涅顿河在月色下波光溶溶,仿佛流了满河的鲜血。他并非没有杀过人。□□,上面命令处决的犹太人,甚至为了不暴露身份而清洗过暴露人士。但是那都是他面前的不利之处,要让他把枪口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甚至是孩子,他感到真的无法下手。
      “不必在意。”莱茵哈特纤细冰冷的手搭到了他肩上。“你我在这种时候只是一件武器,怎么使用只是最高统帅部的事情。要考虑的,只是怎么能够活下去。”中校咬着嘴唇,修长的睫毛上沾了夜雾,凝结成细密的水滴。
      “但是作为一件武器,对于任何人来说总是可耻的事情吧?”上尉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双手抱胸。
      “但如果不这么做,等待你的只是军事法庭和绞刑架。”莱茵哈特转身向回走去。“回去吧,我累了。”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机枪声,像撕碎了亚麻布。但是没有任何惨叫声,午夜依然静谧。风中带了细微的血腥,整片原野沉寂如一处巨大的坟场。“有枪声呢……”上尉跟上他的脚步。
      “没有,你听错了!”莱茵哈特的回答干脆生冷,他一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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