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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 ...

  •   二十九
      威廉•德罗恩中尉笨拙地将□□插进锁孔,拧了好久才打开那扇门。门轴该上油了,推开的时候发出很响的吱呀一声。
      “诺尔曼先生,您在吗?”他没敢进门,探进半个身子向里看了一圈。自从得到老将军去世的消息之后莱茵哈特脸色死白地冲出了办公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整天过去了,各种公文事件早已堆积如山,不得已德罗恩中尉只好到他的公寓去找他。
      “诺尔曼……先生?”没有人回答,中尉壮着胆子走进去。落地窗上挂着厚重的灯火管制窗帘,下午也暗得如同黄昏。屋里没有生火,同外面一样冷。莱茵哈特只穿着白衬衫陷在扶手椅里,额角靠着衣橱上那面穿衣镜。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得像蜡。同镜子里的倒影亲密地挨在一起,同样的精致和死气,好似一对双生子。
      他抬起一只眼睛,用余光瞥了瞥中尉,没有动弹。德罗恩紧张地看了看背后,其实他背后谁也没有。他有些莫名地害怕,而让他声音颤抖的却不仅仅是害怕。“诺尔曼先生……我……”
      “嘘,我知道。”莱茵哈特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前打断了中尉的话语。那只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透出上等雪花石膏般的荧光,像是一只独立的生物。“别说话。”
      安静,绝对的安静弥漫在房间里,中尉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自己的。对面那个秀致的年轻人仿佛只是一个没有骨头,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玩偶。却是活着的,会对他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一天之内他就变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似乎再也不会流露出喜怒哀乐的情绪。只是绝对的安静,安静得有几分苍老。
      中尉动了动嘴唇,但是一个音也没有发出去。莱茵哈特用缓慢而僵直的动作从椅子中站起来向他靠近,好像是在微笑,但这表情却是冰冷的。同他平时毫无二致,中尉却感到有一种特别的压迫感。他对自己说不能在这里久呆,两腿却仿佛被美杜莎的目光化成了石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莱茵哈特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柔顺地将脸靠在他的肩上,整个人倒进他怀里。中尉只觉得自己抱住的是一块人型的冰块,纤细却僵硬,没有人体的热度,透骨地冷。“长官……”
      “别说话。”
      丝绸般轻柔的嘴唇贴了上来,冰凉甜美的舌尖在齿缝间迅速一划。怀中的妖精不怀好意地低低一笑,蛇一样缠上年轻中尉的身体。“你不用说话,我都知道。没必要告诉我,乖孩子……”
      不知是谁先失去了平衡,两人颤抖着倒在沙发上。深吻中有撕咬的成分,却缺失了情欲的热度。德罗恩中尉死死抱住怀中的妖精,与其说他在害怕,倒不如是在为自己的大胆而激动快意。他想推开这将他拖入地狱的蛇,而那纤细手指在他年轻的身体上所点燃的火焰,也只有这个美丽魔鬼特有的冰冷能平息。他们只能放纵,绝望于快意。
      莱茵哈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深夜,金发的男人向镜子里的自己开枪。海德里希在为四分之一的犹太血统而厌恶他自己,而为什么海德里希的脸……在那个瞬间与自己那么相像……
      一切结束得很快,莱茵哈特始终在冷笑。当中尉回复理智的时候他已经穿好了制服,像他来时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椅子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长官……”
      “五年以前,我就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布拉格。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正式展开,这里还是一个很美丽,很德国化的城市。不像现在,一片废墟。”莱茵哈特的语气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柔和,一样的冷淡。“我们来打个赌吧,第一个打进布拉格的是美国人,还是苏联人?”
      “这个……”中尉的脸红了,忙乱地抓起衣服向身上套。现在德军内部十分多疑,极端忌讳言及战败。有不少士兵军官就是因为说了德国会战败而被送上绞刑架。“这个……情况会好起来吧?”
      “二选一。苏联,或者美国。”莱茵哈特用戴着手套的食指虚空一点,微微冷笑。“轮盘赌,我转轮盘,你下注。”
      “那……”中尉感觉自己的思考和接受能力几乎到达了极限,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了,几乎是个噩梦。“等等,……赌什么?”
      莱茵哈特没有立即回答,一双湛青眼睛清澈之极却深不见底。从前这双眼睛中常能让人感到一种平静的威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点淡淡的茫然,好像远天上丝般的云絮。温柔得像一潭悲痛的湖水,让人只想投身其中,永不复现于世间。
      “还真是个孩子呢。”他笑了一下。纤细手指轻轻一推镜面,那个虚幻的影子倾斜倒地,破碎成一片流光

      巴顿将军的第三集团军在成功登陆西西里岛后一路挥师向北势如破竹,东线所有的硬仗都被苏联人攻克。他们像刀子切开黄油那样逐道撕开德军防线,西边从阿尔萨斯和洛林,南面从意大利北部的古斯塔夫防线。东面从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同时进攻,彻底扼住了德国的咽喉。
      而且由于产油区的丧失,德国曾经引以为傲的虎式、豹式坦克和Me系列战斗机已经没有多少能开动了。
      3月15日,在一阵密集的轰炸后一架美军运输机在波茨坦北部山区降落,飞机上跳下的美军海军陆战队士兵的袖章上全有一个白色的希腊文字母а和一道闪电。他们将躲进防空洞的九十余名物理学家和技术员全部带上飞机,飞向公海上停泊的企业号航空母舰。
      美国第一个开始了战后掠夺。它要的不仅是赔款可裁军,更是人。德国以其严酷方式训练出来的数学家、核物理学家、化学家甚至情报学家和刑侦学家,无一不被列上了阿尔法小组的搜寻名单。
      “您找我,杜勒斯先生?”马什少校推开艾伦•杜勒斯办公室的门,不安地问了一句。
      “嗯,坐下。”杜勒斯咬了咬他那支英式直杆烟斗的烟嘴,示意少校将门关上。“很对不起,麦克尔。战争还没结束,国家还需要你……你将作为随军参谋回到欧洲,与巴顿将军一起向东推进。我们要抢在苏联人枪毙他们之前把这两个人找到:一是核物理学家奥托•隆格教授,二是情报分析的天才莱茵哈特•冯•诺尔曼。”
      不待对方讶异,杜勒斯先微笑了出来。“对,就是42年夏天和你一起在瑞士追捕我的那个漂亮小伙子。各方情报显示他是个罕见的情报分析天才和战略天才,用一句东方谚语说,这个人就是‘价值连城’——我们把整座布拉格城划给了苏联人,就是为了换他。在俄国佬那里他是个双手染血的战犯,而你可以告诉他,美国可以对他网开一面。”
      “那么,对待此人我们会怎样处置?”马什压住了渐快的心跳。
      “不一定,得看国会的讨论结果。当然也可能不付交国会,直接由最高领导层内定。”杜勒斯喷出了一个烟圈。“这个人手头不算很干净,要我们操纵国际法庭也不是很容易。当然,我们是不会让他死的。参照一战战后处理方式,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挑唆国际法庭重判,然后把他引渡至美国服刑。当然,在美国境内把他怎么样,就是我们美国人的事情了。”
      “我在战争年代曾经与他共事过好久,这个……人很狡猾,很聪明。”马什措了一下词。“他就像一头真正的狐狸,我没把握能真正猜到他的想法……他随时可能变卦。”
      “这就看你的外交才能了,麦克尔。”杜勒斯灰色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狡猾的光。“我想——就凭他在42年故意放我的举动来想,他是不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凝结了,马什触电般僵硬在椅子里。
      “是的。”他好半天才试探着回答这个问题。“是的,他知道。我在与他一起准备万湖会议的时候他,他告诉我,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那是在42年初了。”
      “是的……”
      杜勒斯微笑了一下,整理着桌上本来就已经整齐的文件。“这个倒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那他就任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还是,你已经把他同化成我们的人了?如果是后一种,我倒真要感谢你。”
      “我们……”马什感觉有必要反击。“我们是朋友。”
      “朋友?”杜勒斯也惊讶会有这个回答。
      “是的,朋友。他,莱茵哈特•冯•诺尔曼是个很高贵的人,我希望与他成为朋友,而我也这么做了。”马什咽下一口唾沫。“他其实是个很孤独,很寂寞的人。我们仅仅在私人关系上是朋友而他也对我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始终不能使他放弃他的纳粹信仰。”
      杜勒斯沉吟许久,终于点点头。“我明白——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那么,马什少校,你明天就出发吧。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
      少校起身敬礼。“我会尽力的。”

      如果他能来美国的话……
      马什笑了,却抱住了头。这是个清教徒的国家,容不下这样的爱。这也是另一个黄金的笼子,关不住他的美丽妖精。上帝为一个男人创造妻子只会取走他的一根肋骨,而那个魔鬼带走的却是他的灵魂。
      他陡然记得,他竟从未对莱茵哈特说过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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