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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   二十四
      果然,一个星期后希姆莱下令解散了谍报局,改由保安局六处接手全部特务活动。
      莱茵哈特当机立断地断绝了一切与谋反集团的来往,销毁了所有能证明他曾经有不轨计划的文件,同时也减少了与梅勒不必要的暧昧接触。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梅勒早已经被希姆莱手下的特务盯住,一旦有什么变动,他和莱茵哈特中任何一个被逮捕都会引起一场大灾难。
      梅勒在外交部门人缘颇广,一个星期内就为伊莱莎办好了前往中立国瑞士的护照。莱茵哈特在瑞士银行有一个不记名账户,上面有五六万瑞士法郎,足够她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前线战局持续不利,东线部队已经撤退到巴尔喀阡山附近。不少高层官员都事先把家眷送到了中立国。梅勒用尽方法与在柏林的一个俄国间谍埃尔温•金接上了头,联系到了断讯已久的美国特工。
      “这个东西你带着,到了洛桑之后在当地的‘蔚蓝色’酒店找一个叫托马斯•道森的美国人。和他对上暗号之后把这个给他,他是美国战略情报局官员,会为你办理政治庇护。”莱茵哈特将写着暗号密码的纸条和她当年在军队中配发的卢格手枪递给她。里面没有真的子弹,全是卷紧的薄纸。上面用密码写满了德军的布防情况,秘密账户和高官的避弹室地点。比先前那对伯爵夫妇带到英国的还多还详细,足以换取美国的政治庇护甚至国籍。
      “那你……怎么办?”
      “放心,我会想办法保命的。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到瑞士去找你,估计不久梅勒也要走了。我会让他照顾你的。”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伊莱莎收起了照片和手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莱茵哈特一手支腮,平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很深,并不是相对眉骨的深陷,而是那种冷冽平滑的眼神。伊莱莎想说什么,却觉得没有话要说。她想伸手拥抱他,也终于没有。她感觉与这个男人之间的感情逐渐含混,有时候是爱,有时候却是连感情都不算的亲近。
      “莱茵哈特。”她下了大决心。“我和米歇尔,对于你来说分别是什么?”
      他像遭到电击那样震了一下,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动作。仍是闲闲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
      “不是突然。跟着你这么久了,难道我连问一句都不行么?”
      “一时间说不明白,等以后再告诉你吧。再检查一遍行李,别漏下东西。”他竭力压抑着呼吸频率,站起来拍拍她的肩。“不过也没什么关系……瑞士的生活还是很方便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到……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等战争结束,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相信我。”
      他快步走出房间,太阳穴突突跳疼。
      伊莱莎与梅勒,对他而言分别是什么?
      一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却是温情是亲情,是像姐妹一般的存在。既像母亲一样安慰与包容,有时候又像小妹妹一样需要他的呵护关怀。如同空气一样,有她时候觉不出她的好,而一旦即将失去,却万万不能。
      一个是潜伏在身边的敌国特工,却是激情是爱情。既是情人,又是战友。习惯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习惯了那冰冷漫长黑夜中的相拥偎依。明明知道结局,却还要相爱。无助地与命运争抢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想为自己倒一点白兰地酒。只要一点,他不能醉。现在还有喘息的余地,每一秒都太过珍贵。
      周围太暗,他摸错了瓶子。不是白兰地而是餐后红酒。葡萄的芳香带着单宁酸的涩从舌根滚过,化成难以下咽的苦。

      “我们不说再见,不说再见!因为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莱茵哈特,米歇尔,你们一定要来找我!”伊莱莎提起行李箱,夹在人群中向月台走去。湖蓝色套裙仿佛溶化的天空,是和平的颜色。她没有流泪,而眼中早已是水光浮动。
      她要从慕尼黑换车北上瑞士洛桑,只是一个人。
      “对,伊莱莎,不说再见……千万照顾好自己!”莱茵哈特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鲠住了,眼角也隐隐发烫。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伊莱莎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变成一个小点,看不见了。
      列车开动的铃声响起,旁边不断有人挥动白手帕。盟军最近开始大量轰炸列车等轴心国主要运输工具,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安全到达目的地。他们只能祈祷,祈祷奇迹能够发生。但奇迹,总是最吝与降临到企盼它的人身上。
      “伊莱莎……”莱茵哈特的声音已经沙哑。“伊莱莎……我希望这不是永别……但是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
      “我等你们!”伊莱莎从车厢中伸出手向他们挥动。列车已经启动,逐渐加速。她的声音在风的拉扯下支离破碎。“我等你们……莱茵哈特……米歇尔!”
      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一节节满载希望与绝望的车厢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他只能在原地等待,看着列车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与铁轨合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中。
      我们不说再见……不说再见……永远不说再见……
      可是,还会再见吗?
      感觉仿佛身边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样,一种窒息的难过。
      一直到最后,伊莱莎都在微笑。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永别,她要给这两个男人留下一个微笑的记忆。
      可莱茵哈特的眼泪却早已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办法给她,只能默默替她祷告……一路平安。
      “……走吧。”他转身,示意梅勒跟上。“我们回家。”

      1944年在炮火与空袭警报中来临。恰恰在元旦那天莱茵哈特收到了希姆莱的命令,要他作为督战员视察东线顿河集团军中的三个武装党卫军师“帝国”师、“骷髅”师和“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
      这三支部队都是有了名的硬仗军,是德国陆军最后的王牌。无论是装备还是意志在德军中都是首屈一指,作风也十分强硬。常常是一片阵地几次、十几次易手,直到一个营全员阵亡才会落到苏联人手中。但随着德军的节节败退甚至已经快撤到波兰边境,军心也开始不稳。上面无奈,只好派他去做一些至少是表面上的煽动工作。
      德国及仆从国军队仍然占领着苏联的列宁格勒州,加里宁州,爱沙尼亚等波罗的海国家及白俄罗斯,但国际形式已经完全偏向了苏联。盟军肃清了北非的德意军队,控制了地中海和大西洋局势。又在西西里岛登陆成功开辟了第二战场,中国的战区牵制了大部分日本军队,日本已经失去了进攻苏联的可能性,苏军解除了两线作战的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德军。
      1944年1月27日,列宁格勒苏军全线大反攻,900天的德军包围阵终于崩溃。列宁格勒的马雅可夫斯基纪念车站鸣响了庆祝的20声礼炮。与此同时,莱茵哈特的专机降落在他两年前作为情报部参谋参加作战的乌克兰克里宁地区。
      这里的冬天还是一样的冷。莱茵哈特一跳下飞机的舷梯就拉紧了呢大衣的毛领,柔软的狐皮在零下四十度的酷寒中竟变得像钢丝一样硬,扎得他的脸生疼。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那种绝望的气氛,像幽灵一样在士兵中蔓延。他们早已麻木不堪,成了活着的尸体。在这里,全身冻伤痛苦着□□死去的士兵比比皆是,被流弹打死都成了莫大的幸福。
      莱茵哈特没有安排任何煽动性的演说,他带来的一吨传单也仅仅是捆扎后作为取暖燃料下发。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对民众进行洗脑,但实在不忍心去欺骗这些为了德国甚至牺牲了灵魂的士兵。
      “德国已经垮定了……”平原上散布着无数个炮击和空袭而成的散兵坑,成了与神出鬼没的俄国游击队和狙击手肉搏的最后防线。莱茵哈特端起望远镜望去,白的雪上隐约有焦黑褐红,全是尸体。德军和苏联红军的死尸倒在一处,倒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坚决要求到最前线去看看而且拒绝带警卫员,只是说“探望一个老朋友”。梅勒费尽力气也想不出他除了瑙约克斯外还有什么在武装党卫军的“朋友”,但也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莱茵哈特身后。
      “天哪……”莱茵哈特突然放下了望远镜。“他果然还活着……”
      “谁?”梅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波特曼少校!罗斯托克•冯•波特曼!”莱茵哈特向一条曲折的战壕跑去,但没有一个人应答。“是我,莱茵哈特•冯•诺尔曼!”
      “你是不是看错了?”梅勒上前一步,准备挡住随时可能飞过来的俄国子弹。
      “不可能,我向他们的师长打听清楚了的他还活着,而且大概就在这里!刚才看见了,绝对是他!”莱茵哈特一贯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泛上了红潮。“波特曼……诺多瓦伯爵现在很安全地待在法国,他在等你回去!”
      “嚷嚷什么,想把俄国人喊来么?”战壕阴影里闪出一个人影,让莱茵哈特搭着他的手跳下去。“好久不见了。”
      “两年多了……”莱茵哈特打量着这位被降职的故友,当年驻巴黎保安部队最英俊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是狼狈不堪。身上的军装早已破旧污损满是血污,原本金色绸缎一样的头发也暗淡无光。只有蓝眼睛依然灵动清澈,他冷淡地打量了身着华贵军氅的莱茵哈特一眼。“准将……您倒是步步高升了。”
      莱茵哈特苦笑,环顾着四周。“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波特曼将军还好,老先生一直在上下活动,想把你调回去……”
      “让他省省力气吧,对他来说我根本就是个装点门户的幌子,跟一条他喜欢的狗没什么区别。”带着下士肩章的前少校冷淡地耸耸肩。
      “你的案子……是我接手的。”莱茵哈特压低了声音。“我暗里帮伯爵办好了□□明,他现在应该安全地待在法国夏龙或者马赛。他不肯逃到瑞士……他是在等你回去!”
      “废话,要是不这么想的话我早就死在这鬼地方了……谢谢你告诉我。”波特曼下士的表情柔和起来,微微叹了口气。从军装内侧贴胸的口袋里摸出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麻烦帮我寄封信。”
      “给伯爵么……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地址。”
      “就寄到巴黎,塞尔比皮埃尔一世林阴大道二百九十五号。”下士向他笑了笑。“邮票钱,等我回到法国就还给你!”
      莱茵哈特刚把信纸收好,一发□□就落在不远处。梅勒敏捷地将他扑倒护在怀里,俄国人又开始疯狂的攻击,炮弹雨点般倾泻而下。泥土和冰块雪末被震起老高,在人身上落了厚厚一层。尽管拼命用手捂住耳朵,头仍被震得发疼。仿佛置身雷雨云中,两片耳膜薄得可怜。
      波特曼下士好像又喊了一声谢谢,消失在战壕尽头处。
      这轮炮击停下来不知多久,两个名义上的督战员才狼狈地从雪堆里钻出来。刚才他们借以藏身的战壕塌了一半,波特曼早已不见踪影。
      周围……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只有几具刚死的尸体,鲜血还在喷涌,迅速冻成了鲜红的冰。梅勒一把捂住莱茵哈特的眼睛把他往回拖,他感觉怀中的身体在颤抖。莱茵哈特不会流泪,而这种颤抖比眼泪更让人心酸。
      雪又飘了下来,轻轻细细,盐粒般落满了双肩。
      “他会活下去的。那么狡猾的家伙,肯定会活下去,想着那一天回到他那个法国小美人那里去……”莱茵哈特轻轻地苦笑了一声,从怀里抽出那张纸条展开。只是一瞬复又折上。仿佛那上面写了什么咒语,会灼伤人的眼睛。梅勒探头去看,只是很短的一句话,他没看清。
      “真是个傻瓜……”金发年轻人的笑变成了叹息,将纸片折好郑重放回贴胸的衣袋。“梅勒,去找个信封来,还有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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