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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

  •   十八
      十月的东欧,凌晨时分已经相当凉爽。露水从草叶的边缘上滴下,摸上去柔软光滑。五点钟天还没有亮,西方的天空仍然是接近于黑的黯紫。远天上不时划过一点光亮,像流星,也像飞机的航灯。
      列车永远在卡嗒卡嗒的单调响声中前进,由于是平民车厢,显得嘈杂拥挤。梅勒和莱茵哈特穿了便装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一个在写信,一个举着报纸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政治。
      “小点声吧。万一这车厢里有一个便装的盖世太保呢?”莱茵哈特眯起眼睛,一副促狭表情地提醒。
      “……不可能……”但那个年轻人还是愣住了,灰蓝色眼睛四下扫了一圈。“不可能吧?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开玩笑的,小心些没关系。”梅勒苦笑了一下,转过脸去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边的深蓝鱼白顷刻变成金黄绛粉,让他无端想起昨夜怀中妖精柔嫩的脸蛋。
      幸好为了防止引起怀疑,自己与盟军的接触也只限于不多的电报和假期的“探亲”。否则让上面知道了他竟然和一个盖世太保有了暧昧关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绞刑架还是枪毙?
      他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从冰天雪地的苏联前线到明媚如诗的莱茵河畔小镇。从仍在相互猜忌到每一个缠绵的夜晚,这个恶梦幽灵般挥之不去。
      反而在这边倒是安全些,德国高层军官中有不少都与自己的副官有这样那样的暧昧关系,上梁不正下梁自然也跟着歪。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一但有谁捅破这层平衡肯定引来一大串狗咬狗。
      还是看不到那么远啊。他无奈地想。他知道未来是被注定的,结局横亘在那里如同森然壁垒,却永远无法被感知。
      不能想了。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从手提箱中抽出一本法文版塔西陀的《编年史》信手乱翻,优雅的文字使他慢慢平静下来。旁边那两个年轻人下了车,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凑到莱茵哈特耳边。“你真能吓唬小孩,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就是全捷克的盖世太保头子他们是不是会当场吓死?”
      “我只想知道,你知道我到柏林要做什么后会不会吓死。”莱茵哈特分明是叹了口气。

      保安局六处长□□•舒伦堡看着桌子上的报告书,像热砖块上的猫般坐立不安。
      报告书只有几页纸,简短说了几句这次抓捕失败的原因。这不是关键,而关键是那盘录音带。上面美国间谍的英语清晰流畅:“马克西姆什卡,好久不见了!”
      他抓起那几张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字迹工整潇洒,根本看不出是在火车上赶成的。他迟疑了片刻,抬头对正端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报以微笑。“真是辛苦了,诺尔曼先生。”
      “我的职责所在。”莱茵哈特的声音依然清脆明亮,却隐约带着疲惫,也没有了上次见面时不经意间的高傲。“总队长阁下,我们的任务……还是失败了。”
      “没关系。”舒伦堡摆摆手。“那个人在维希,在德国都是不好对付的对象,只怪我们的部署还是太薄弱……”
      “这已经不是我们的错误,阁下。”莱茵哈特反客为主地分析。虽然军衔较低,但他在保安局呆的时间比舒伦堡还要长,在海德里希死后舒伦堡也会敬他三分。“关键不在这里。这个事件更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想,有一部分官员处于某些目的与英美有联系。当然,我们也不能贸然怀疑这次与我们同事的施季里茨先生,他曾经在36年见过杜勒斯一面,谁保证是不是美国人想出来的逃脱的法子呢?”
      其时不单是中层军官,连核心官员也开始与英美盟军有暗中接触。为首的便是舒伦堡的顶头上司希姆莱。狡猾如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年轻人走的一着险棋,但报告书已经到了他这里,想装作不理都不可能。“那么准将您能不能在柏林等上几天,等到下个月的谍报局军事会议……”
      “很抱歉,我的副官刚刚接到了捷克方面的报告,说那里的局面异常混乱。我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就回到布拉格,但我可以把我的副官米歇尔•梅勒少校留下来在这个事件上协助您。他是个忠诚干练的情报军官,完整地参加了我们对艾伦•杜勒斯的追捕行动。”莱茵哈特莫名地停顿了一下:“而且,英语极其流利。”
      “好吧,希特勒万岁。”舒伦堡站起来行了举手礼,年轻人优雅地还礼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保安局六处的势力触手遍布纳粹政权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在布拉格有一处小小的空白。那个洋娃娃般纤细秀丽的金发青年本来隶属于海德里希直接指挥,几乎是与他并级。他仿佛是一个预言家,一个先知。他知道一切,但都只当成是孩子的游戏,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开口,但他一旦预言,则必实现。
      舒伦堡皱了皱眉,用红铅笔在日历上淡淡地打了个圈,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

      梅勒送莱茵哈特离开柏林的时候是傍晚,煤气街灯亮起来不久。来过了几次,他对柏林这个城市越来越熟悉。他在这里总会觉得安全,台风的中心总是最平静。
      “梅勒”女孩子低低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来。“莱茵哈特说要我来接你。”
      几个月未见,伊莱莎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成熟与坚忍。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浅灰色套裙,头发用缎带绑在脑后。“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
      “你现在……”随她七拐八弯地穿过小巷,两人搭上了有轨电车。绕了好久终于下车,到了一座灰石小楼前。伊莱莎拿出钥匙开了门。“没办法,全是你们逼的。”
      梅勒干笑了两声,这笑容却冻结在了脸上。这看上去是座普通小旅馆,但窗口却可以看得到阿尔弗莱希特大街拐角处那座清砖小楼——保安局六处!
      “放心,这里很安全。”伊莱莎关上门。“舒伦堡找过我,说柏林的监听网除了基迪沙龙和‘墨西哥’酒家外还应该再扩大一些,他为了套住莱茵哈特,就拨了些钱让我和凯瑟琳姐姐在这里开了一个专门对军官开放的旅馆。有些房间是装了窃听器的,有些就是完全隔音。在这里说话还是安全的。”
      “上帝。”梅勒竟然有种无力感。“怎么我周围全都是间谍,连你也是?”
      伊莱莎无奈地笑了一下,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钥匙盒。“米歇尔•梅勒少校,204房间。有客人的话我会直接让他去找您的。”她压低了声音。“‘老板’一会就到。最近天气不好,,您出门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带伞。”
      天气不好么?梅勒瞬间有很不好的预感。这八成又是莱茵哈特安排的,他抓抓头发,突然明白了点什么。狼是不那么容易被驯化成猎狗的,它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不吃人,但它绝对改变不了本性。
      目前他要做的是什么?各式各样的想法在他脑中飞掠而过。其实除去了感情的因素一切都极容易解决,他已经在纳粹军队潜伏了七年有余,掌握的情报相当可观。是继续作为间谍潜伏下去还是回国,作为军队的参谋人员正式到欧洲作战?
      他每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头疼,宁可逃避也不愿正视。入夜的柏林一如战前般繁荣,不久伊莱莎便敲门进来,把他拉到经理室后面的隔间。“‘老板’今天不能来了,只有些东西给你。”
      谍报大王舒伦堡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子竟然是个双面间谍,极端大胆地在他的鼻子底下与纳粹最痛恨的□□人士和谋反分子来往。她扣上了一个发报耳机,仔细听了半天。“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估计是在筹划。只是说最近天气不好,有可能会有‘闪电’,……等等。”
      闪电么……梅勒长出了一口气,抓抓头发。“我会让长官记得带伞的。”
      “老板特意提到了你,让你不要害怕,同妈妈商量一下。”伊莱莎念着电报上译出的字,抬起浅绿色的眼睛。“莱茵哈特最近还好么?”
      这次来柏林两人主要是述职,顺便将上层可能的关系都打点一遍,根本没想过还要来这里看看。伊莱莎也是第一次提起她远在捷克的未婚夫。梅勒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他很好,老样子,你放心。”
      “嗯……”电报机又响了几声,伊莱莎的眉头一下皱紧。“有密电说一个英国间谍在埃什特尔被捕并且招供,让你迅速离开柏林。”
      加上这个“闪电”,恐怕是大事件。梅勒点点头,抓起硬檐军帽出了门外。间谍永远是行动迅速,十分钟后他就搭上了开往俾斯麦纪念车站的无轨电车。
      今年的冬天,会来得早吧。他仍穿着党卫队的黑色制服,厚实的布料压在身上有种生硬的暖意。车站上也有不少年轻的士兵,见到他纷纷行礼。梅勒疲惫地点头,快步穿过人群。
      他仿佛是看到那么一双熟悉的眼睛在人群中一闪,他本能地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还要上演1943年初刺杀希特勒的“闪电计划”大戏,喜欢谍报题材的同学们注意了。最近这个感情戏似乎多了点,嗯,马上就会有硬指标上演,大家用力打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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