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1、1

　　“船家快些开船！”

　　渡口上，几个商旅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船头抱膝打盹的老艄公，天已将暮，再不走就要起风了。

　　“是咯，是咯，就开船。”老艄公惊觉地站了起来，望了望烟波浩淼的河面，又掂了掂手中长长的竹竿，大声道，“还有客人没上船吗？”

　　“没了，没了，你快开船！”船上的几名客人一同鼓噪起来。

　　“是咯，开船！”老艄公往岸上轻轻一撑，这条乌篷小船已经脱离河岸。

　　“船家，等一下！”忽听一个切冰断玉的声音从岸上远远传来，冷冷清清。

　　蜷缩在船舱一角的小鱼儿忽然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非常悦耳的声音。

　　“船家快走，不要理他！”忙着赶路的商贾一齐叫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赶时间，不要再回头了。”

　　“哦。”船头的老艄公轻轻地应了一声，继续撑船。

　　小鱼儿心中竟然有淡淡的失落，他忍不住走出船舱，想看看那个倒霉客人。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河面上一片金黄，彤云流动，浩浩水天尽是金光。晚风渐起，吹动河岸芦苇似雪，层层荡漾，卷起漫天白花，纷纷扬扬。

　　老渡口上寒鸭倦栖，浩浩芦花深浅处，一抹浅白的瘦影孑然风中，瑟瑟而立，应该是个少年人吧。

　　逆着晚照，小鱼儿看不清少年面上的表情，不过他却明白错过了这最后一条渡船，那少年就只能等到明日才能渡河了。

　　“把船开回去吧。”

　　眼见小船离岸渐渐远了，小鱼儿忍不住道。

　　“这个……”老艄公的面上掠过一丝犹豫，船头上另外几个客人已经不满的叫了起来。

　　“等接了这个，呆会又来一个，我们几时才能过河？”

　　小鱼儿心中烦躁，忽然一把夺过了老艄公手中的竹竿，怒道：“你不接他，大家都不走！”

　　群情激愤！纷纷鼓噪起来。

　　小鱼儿却是不理，目光落向岸上的白衣少年。

　　小鱼儿忽觉得那少年对他笑了一下，其实他根本看不清那少年的面目，却分明的感觉到了他在笑，仿佛是春风煦阳般的灿烂笑容。

　　少年的白衣忽然被风吹起，纤细的身子轻轻地飘了起来。

　　小鱼儿一楞，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事实上满船的人都忍不住望向他。

　　风漾起了他欺雪的白衫，素袖翻飞，长发卷扬。鎏金晚照中，清光虚白，他就象一只孤飞的白鹤，临虚凭渡般，翩翩踏风而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数丈宽的河面，瞬间而过。

　　一刹那的失神。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慨如此美丽的画卷，还是感慨如此高明的轻功。

　　待小鱼儿回过神来，那抹纤细的身子已然轻点船头。

　　小鱼儿目瞪口呆的瞪着凝立船头的白衣少年，耳里传来整船人高低不一的抽气声。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的人！河风荡漾，浮动少年如雪的白衣，仿佛随时乘风归去。

　　似乎觉察到了众人的目光，少年有些腼腆的低下头，一双清波柔静的眸子却忍不住瞟向小鱼儿，薄唇轻动，低声道：“谢谢。”

　　其实他什么也没做！不过听到少年那清澈的声音，小鱼儿却觉得兴奋莫名，连忙挺了挺胸膛，大声道：“不谢。”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侧身看上去比较帅，把身子扭了过来。头发乱了吗？有些慌乱的抹了抹半月未洗的头，手掌分明地摸到一把头油，尴尬一笑，又忍不住拉了拉腰带……

　　少年盯着小鱼儿不断变换的造型，漂亮脸上尽是好奇之色，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得痢疾了吗？”

　　“嘿嘿……”小鱼儿稳住险些跌倒的身子，干笑道：“没……河上风太大了……我叫小鱼儿，你叫什么名字？”

　　“花无缺。”少年说话的声音有些怯怯。

　　“花无缺？这名字怎么那么怪？”小鱼儿道，“真的好奇怪呢。”

　　“很奇怪吗？”花无缺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他。

　　“是啊，听起来就象一朵花。”小鱼儿盯着花无缺微红的雪玉面颊，又补充了一句，“莲花。”

　　花无缺黑曜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意，扭过脸去，望向浩淼的河面。

　　他生气了，小鱼儿有些沮丧的挠着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对方明明是个男孩，虽然漂亮却毫无女态，又不熟悉，为什么一见面，他就忍不住开他这种玩笑呢？只要是男人，都不喜欢被人比喻成花吧……不过，他真的觉得花无缺象朵莲花，不蔓不妖，婷婷出水的白莲，美得清致。

　　“你的名字……”花无缺忽然转过身来，薄唇微抿，很是傲慢的道：“象条泥鳅！”

　　晕，这小子……果然小心眼啊！

　　小鱼儿忍不住大笑出声。

　　花无缺果然小心眼。因为船上众人适才都反对他上船，结果那一帮客人再找他搭讪时，他竟然一概不理，全当耳边风，那张冰山雪月的脸一板起来，仿佛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倘若有人不知死活的纠缠不休，无论那人是在甲板还是船舱，都是被他一脚踹到河里，哗啦！很痛快的一声。虽然没人受伤，但是半个时辰之内被他连踹了了五六人下河，一干人客都是噤若寒蝉，除了小鱼儿再没人胆敢招惹这个美人了。

　　小鱼儿脸皮够厚，反正花无缺不会对他生气，他就施行他的泥鳅政策……这朵花走到哪里，泥鳅就游到哪里……花无缺站他就站，花无缺坐他就坐，花无缺举左手他也举左手，花无缺踹人他就在一旁踢腿……奇怪的是，他这厚颜无耻的行径，居然也没惹这朵花生气……那双异常漂亮的眸子中，分明是按捺不住强忍的笑意。

　　若不是数次看到他凶神恶煞地把别人踹出数丈远，小鱼儿还真以为花无缺的脾气好的很。

　　“无缺，你要去哪儿？”无耻地紧靠美人坐下，小鱼儿自作主张叫得亲切起来，旁人听了多半以为他们熟悉的很。不过眼看着河岸在望，他还是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京城。”花无缺的回答险些又让小鱼儿栽倒。

　　“无缺，京城在北方，你怎么往南边走啊？”

　　“啊？”美人的玉面倏然红了起来，“师傅给我的地图上，好象，好象是这样走的……”

　　“你该不会是没有方向感吧？”小鱼儿拿着那张看上去还算简洁明了的地图，一脸怀疑的望着花无缺。

　　“太阳在东边，我没走错啊。”花无缺素白的手，指向了远方那抹几乎埋到地平线下的残阳……

　　咚！小鱼儿的脑袋终于砸到了甲板上。

　　路痴……好象用这个词来形容无缺，的确是太轻了些。没有方向感，不知道银子是什么东西，甚至对长落腮胡子的男人都非常好奇……小鱼儿一直觉得奇怪，他那么漂亮，怎么就没被人卖掉呢？难道如今的社会治安就变的那么好吗？

　　在小鱼儿的再三追问下，花无缺才红着脸老实交代……其实师傅是让两个婢女跟着他的，结果出门后，她们不准他这，不准他那，他实在受不了就偷着跑了。反正他的轻功高，那两个婢女也追不上……最多是办完事后被大师傅狠狠责罚一顿……

　　“你师傅很凶吗？要是被她发现被你偷跑了，她会打你吗？”

　　“师傅不会打我。”花无缺轻声道，“最多罚我在冰洞跪三天……”

　　“你经常受罚？”小鱼儿是个多动的性子，要是罚他跪三天……杀了他吧。

　　“是我做得不好……受罚时可以修炼内功，习惯就不难受了。”虽然美人说话时，满脸的云淡风清，小鱼儿总觉得他一副很是可怜的模样。大爹二娘他们虽然也喜欢变着法子来折腾他，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反欺负的几率似乎更大些。

　　不过看到这个美人一脸白痴样，小鱼儿却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拐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