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岱宗飞羽(三十九) ...
-
唐铭总算是跟叶枫晚回了藏剑山庄。
不过叶枫晚的背上却不太舒服——除了刚认识不久的那段日子,叶枫晚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承受唐铭这么凶狠的视线了。原本说句玩笑话想逗他,不料惹他认定了唐小婉是被强迫留在藏剑,只怕非得唐小婉亲口跟他解释他才会相信了。
先回来的弟子已经向几位主事汇报了香坊发生的一切,这会儿几名庄主都聚在厅中商议。叶枫晚一回来,立刻有弟子迎上来,要引他去主厅一道议事。
唐铭可不打算去,便问他:“二小姐在哪里?”
叶枫晚不答反拉住他:“不急,你先随我去见见庄主。”
唐铭甩开他的手:“你们藏剑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听。”
叶枫晚道:“你跟藏剑大公子的的关系可大着,这不算跟藏剑有关?”
唐铭不跟他废话,说:“我要见我家小姐。”
叶枫晚道:“我就不告诉你她住在哪里,你试试在我家乱窜是先被捉住还是先找到你们小姐。”
正厅中的议论因为叶枫晚的到来而暂时中断。除了五庄主叶凡还没有开始统管家中大事,其余四人皆在。叶枫晚行过礼,就看到叶晖离席走到自己面前,仔细地打量了几回,才说:“你这趟,似乎波折不小啊。所幸人没出什么事,就好。”
“义父,孩儿让你担心了。”叶枫晚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能够平安也要谢谢这位。”
叶晖望向门口,门外一片昼夜交替的曦色,哪有什么人影。
“……就是我信中提到的那位,唐门的兄弟。”叶枫晚淡淡地把话说完,又等了一会儿,半白的曦色里才悄然溶出个人来,不情不愿地跨进门槛,就停住了,也不再往里走一步。
“是那位唐铭少侠?”唐铭的动作已经够安静了,但目盲的叶英还是立刻就说,“护得枫晚周全,叶英十分感谢。”
唐铭没想到进门听到第一句话就是叶英向他道谢,不知道回答什么,干脆闭口不语。
“唐少侠请坐。”这是叶晖在说话。
唐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这是藏剑山庄的正厅,这里是藏剑的四名庄主和他们大少爷在密议藏剑最重大的事端,为什么他非得来这里?为什么他要坐在中间?唐铭冲口而出生硬地说了句:
“我要见我家二小姐。”
叶晖看了看叶枫晚,叶枫晚回以一个无奈地笑。
“应当的,娘家人远道而来,唐二小姐自然应该见面好好叙叙。”叶晖和善地说。唐铭听到“娘家人”三个字眉头皱成了结,可是在叶晖缓和的语调里半点发作不得。
“——但是,也不急于一时吧。”叶晖笑笑说,“年轻人贪懒,起不了多早。总不能扰了唐家小姐的清梦。”
天还没大亮,叶晖说的一板一眼都是道理,唐铭也再说不出话来,但是也不去坐,就是僵持地一个人站在门边,离得他们远远的。
叶枫晚道:“由他吧,他习惯。”
叶晖点点头,道:“那好,唐少侠就请自便。枫晚,我与你几位叔伯正想要问问你这些时日的情状。”话到此沉吟了片刻,没有继续往下说。
叶枫晚明白他的顾虑,道:“这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波折,唐铭都与我在一道,该知道的他都知道。而且他观察细致入微,说不定我没注意到的东西,他却有所发现。”
叶晖自然疑虑他们议事不便有外人在场,何况是唐门的人,唐门对他们暂且算不得友好,说不定想架上百八十台重弩将藏剑山庄给轰了;要是处理不当,以后也许会更不好。
不过,叶枫晚自归家以来,表现相当成熟优异,故而两三年间就接手参与了部分要务,做事素有分寸。叶晖和他几位手足向来对他颇为放心,叶枫晚既有解释,他们也并不反对。叶晖示意无妨,又道:“哦,那位姓杨的小兄弟,我们怀疑他可能遭人下了迷药,已找大夫来给他诊治了。”
叶枫晚道:“以他为人,不会有盗剑的想法,况且我已经应允了他可以借剑,他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叶蒙在旁道:“我听说神策和他们天策向来不和,必是有意陷害。”
叶英道:“如若只为旧怨寻衅,有很多方法整治他,暗中下手无人知晓最好,何须大费周章闹到藏剑。”
叶晖对叶枫晚道:“如你大伯所言,倘若那位杨兄弟真是神策设计诬陷的,目的不会仅是寻衅报仇,应当是为了陷其于不义、让我们不好将剑交给他。蹊跷就在此处了——枫晚,这帮神策兵如何知道天策有意要借用辟沌?这件事你让几人知道过?”
叶枫晚沉吟片刻,索性将此行前后原原本本回诉了一遍,他交代得仔细,牵涉到唐铭的,还喊唐铭确认或补充。待他说完,掌事的叶家四兄弟都陷入沉默,他们抓住那些蹊跷而零碎的头绪,正细细思索,想要拼出个脉络来。然一时间听到的细节太多,也难以全部消化。
“知道借剑祛毒这件事的,也不过五六人。”叶枫晚知道苦思无用,便先从眼前的事开始着手,“他们天策自己的统领赵紫攸,还有随我一起来的杨慕,他们当然不可能自己去透露给神策。另外是我的一位大夫朋友,他早就半隐居专心钻研药理,最不喜欢纠缠进无关的事。剩下便是我与唐铭了。”
叶晖看了一眼唐铭。
叶枫晚摇摇头:“借剑越不顺利,我们在这里耽搁越久。这是藏剑的地方,他在这儿一点机会都没有,只会巴不得拿了剑赶紧离开。”
叶晖道:“这几人都不会泄露,那消息定是在哪一环上走露出去了。”
忽然门外一阵喧哗,叶芳致领着几名弟子,将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押了过来。
昨夜事发之后,藏剑上下就在严查剑庐中的剑如何会被带出来,一个人一个人排查,就查到了这个仆人身上。仆人没有经过大事,慌张露了陷,全数交代了。
此人在藏剑做事也有数年了,因为勤快,力气大,所以被安排到剑庐帮忙。前段日子神策为了梅家旧事来藏剑找麻烦的时候,就将他收买了,本想从他那儿探听庄内的动向,谁知还没派上用场,事情就草草收官。他白拿了钱没替人办事,这回神策回头来找他,他立刻就答应了。
神策本想要他直接将剑偷出来,但这仆人纵然能用职务之便将剑悄悄带出剑庐,也不可能穿庭过院,瞒过那么多护院弟子带出庄外去。正好这时杨慕撞了上来,就顺势另施一计,将被迷倒的杨慕打扮成突发暴疾的神策士兵混进庄里,再由仆人将剑偷出剑庐,里应外合,嫁祸于人。
叶芳致将人带下去看管之后,叶英细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他为保护藏剑一门周全而潜心悟剑,但世上千凶万险,不是至高无上的剑术就可以全部抵挡的。
叶枫晚忽道:“大伯、义父,别忘了我们也有位‘朋友’在神策啊。”
前段日子神策为了梅家旧事来找麻烦的时候,叶家也暗中“结交”了神策队中的一名“雅士”。此雅士酷爱金石玉玩偏生家底又不甚殷实,叶枫晚投其所好慷慨相赠,两人不时聊起神策队中的事,彼此心照不宣。
“我已经请真真安排会面。”叶枫晚一面说,一面摸了摸一旁摆设的玉貔貅,“消息怎么走漏的,与其我们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他们好了。”
叶晖道:“好,若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就最好了。”
叶英忽道:“依你方才所说,要加害你与唐铭的首先是长青镖局?”
叶枫晚道:“可能只是镖局中盛廷云厉秋南这一派系的人。他们叔嫂有私,想借机名正言顺地除掉盛天风掌握镖局。至于忠心于盛天风的,他们应该根本不知道要杀我这件事。”
叶英点点头,又道:“此后你还提到红衣教的腐尸毒,会制尸人的山贼,易容在船上盯梢你们的两个女子,一个擅易容,一个驱使毒虫,这些人也对你们不利?”
叶枫晚走到唐铭身边,问:“你再想想,你确实没有跟红衣教结什么仇?”
唐铭道:“没有。”
叶枫晚向叶英道:“大伯,据我学医的朋友诊断,唐铭之前所中的腐蚀毒,只是浸泡了不干净的河水才感染,恐怕——只是巧合,红衣教并没有插手此事。至于那伙造反的山贼,其实与我等无关,只是天策府有求,我就擅自应承下来了,还望大伯原谅。”
叶英道:“无妨。天策府忠义之师,我们既有能够协助之处,也不应该独善己身。”
叶枫晚道:“多谢大伯。依我看唯有那对一路乔装跟踪我们的姐妹身份最是费解。我说过,在我朋友的医馆投宿的那阵子,有一支长青镖局的镖队路过。”
叶英道:“对。你说那些人是对盛天风忠心不二的,对于盛廷云叔嫂之事,还有你被他们追杀之事,完全蒙在鼓里。”
叶枫晚道:“但是自这批人来过以后,唐铭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窥视我们,并且穿的正是长青镖局走镖的服饰。多半是盛天风的死忠党羽里,被安插了盛廷云的亲信眼线。误打误撞遇到了我,便留下来一边监视一边通风报信。”
叶英道:“那天策府借剑的事,会否就是被此人窥去的?”
叶枫晚道:“我也想过。不会。”
叶英微微侧首,表示是何原因愿闻其详。
叶枫晚瞟了唐铭一眼,笑道:“养着猫呢。那老鼠是有点本事,但至多也就远远监视我们的行踪,要敢近距离偷听我们谈话,唐铭早揪出来了。”
唐铭正对叶枫晚横眉而视,耳边传来叶晖温厚平静的声音:“唐少侠,枫晚是说你身手迅捷,耳目机敏,行走江湖十分警觉啊。他这趟能够平安也真多亏了你。”犹如在叶枫晚和唐铭之间塞进一个软绵绵的棉花包。
“镖师里没有女人,在医馆监视我们的也是个男人。”叶枫晚续道,“而到我们离开医馆乘船南下,盯梢的就换成了两个女人。我最大的不解,就是这两个女人是否跟长青镖局是同一伙人。又或者是其他势力暗中插手。”
叶英边忖边道:“若说是一伙人,为了万无一失改由两个易容高手来跟踪是说得通。但这两个女子里有一个擅驱使毒虫,教人费解……”
叶炜自语道:“操弄毒虫是苗疆最为盛行,中原也有少数人以此成名,但几乎都是些邪门人物。我过去认识几个长青镖局的兄弟,他们镖局素来正派,不可能跟这些人有染……”
“三叔说得是。不管她们是或不是镖局的同伙,都有合理或矛盾之处,我也下不了定论。”
“若是镖局的人还好些,起码知己知彼。”叶炜道,“否则连对方什么来头都不清楚,敌暗我明大大不妙。”
叶英便问道:“枫晚,你之后作何打算?”
叶枫晚到“答应了天策府,还得先将剑给他们送去。若到时盛天风的事还没有了结,我再尾随着随机应变。”
叶晖沉吟道:“借剑一事……天策府不是派了人随你来取剑吗?”
他言下之意,辟沌既可以交由杨慕带回,不需叶枫晚再去跑一趟。毕竟现在有人处心积虑要暗算叶枫晚,他不希望义子这时离开杭城远行。
叶枫晚笑了笑:“我朋友把那小军哥托付给我,如果不能完好无损地护送回去,我怕他的头发都要根根炸成钢针也似的了。毕竟那两个女子身份成谜,万一那位军哥儿也是她们的目标呢?”
叶蒙忙道:“贤侄,你一定要去,那要多带些武艺好的弟子随行,起码守夜还能有个轮流的!”
“四叔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回到家中,再离家时长青镖局应该就不敢对我怎样了。”
叶蒙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叶英自然理解,道:“我稍后递一封信给长青镖局在杭州的分号,叫他们速呈给盛廷云去,让他知道枫晚若遇到什么凶险,我叶英会立刻向武林公布他们的丑事。”
叶蒙拊掌道:“原来如此。对、对,现在这事儿还有我们几个知道,要是他们敢动枫晚,秘密反而保不住。”
叶枫晚道:“是啊,所以说长青镖局暂不足惧。至于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本就是敌暗我明,我带的人越多越是更加暴露在明处,我看还是免了。”
叶晖不放心道:“话虽如此,这追捕盛天风的行动,我们藏剑本来就不是主力,你寻个托辞退出也没甚大不了的。我看就别去参与了,将剑送到天策军手里,就赶快回来吧。”
叶枫晚道:“盛廷云和厉秋南与我们结了大怨了,若他们顺利接管镖局,未来藏剑就多一个势力广大的仇家,实在不是好事。我还是尽力而为,看能不能做些什么吧。”
叶晖见他自有主意,只好道:“也罢,你也不是莽撞的小子,你觉得妥当那就小心行事。”说罢拍了拍叶枫晚肩膊。叶枫晚握住叶晖的手道:“义父、各位叔伯,尽可放心。”
叶炜又道:“你既回来了,这几日少不了与朋友们聚会,正好顺道打听些消息。等辟沌从庞姑娘那里送回来,我会帮你催着叶岚尽快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