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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岱宗飞羽(二十九) ...

  •   叶枫晚彻夜与秀坊询讨凶手之时,也不忘让七秀给唐铭安排一僻静房间,供他疗毒。
      原本在船上等他们的杨慕也被通知了前来七秀与他们汇合。
      杨慕年轻纯朴,那日听说是女子云集的七秀坊,犹豫再三,还是忸怩推脱不去。叶枫晚本也不想让他知道镖局之事,就让他待在船上。哪知杨慕来时手里拿着一份告示,竟是个官府通缉悬赏令。见到二人,他匆匆跑来,道:“你们看这个,像不像那个人啊?”
      只见绘像中赫然是船上那个被他们当做跟踪者打落水中的矮子、
      杨慕道:“差役说这人在别处犯了命案,籍在扬州,怀疑他会逃回老家来,所以在这里张罗搜查。”
      叶枫晚与唐铭对视一眼,将船上种种细细想来,大约理出了思绪。
      这人本就是个逃犯,故而行止鬼祟,尤其杨慕亮明自己是军官身份后,更惹得他不安。最后唐铭假意去敬酒,他起先只警惕怀疑,却是听到杨慕在门外说话的声音,才暴起企图伤人的。
      至于他为假作麻风病人的唐铭说话,约莫是为了到达目的地以后尾随唐铭入城,若遇上官差盘查,就叫出身边有个麻风病人来制造混乱,转移官差注意力,自己趁乱脱身。可惜也是阴差阳错,让叶枫晚与唐铭齐齐错认他为敌人,也不知那日是否活着上了岸。
      当夜叶枫晚与秀坊一众掌事人彻夜未歇,到天光微熹,叶枫晚才回到房里,推门进去,看到唐铭盘膝而坐,右手食指上割破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像凝珠一样一滴一滴慢慢地由指尖排出。指尖下一个漆碗,碗里的一大半是透明液体,一小半是血液,两者毫不相容,血沉在下,透明汁液浮在上,看来是唐铭一夜功夫从指尖迫出的。
      叶枫晚撩了撩衣摆坐到他身后,一只手抵上他背心,不料掌心一空,唐铭径自起身走开了。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脸色稍有舒缓。叶枫晚看那血珠已经是正常的鲜红色,就问:“都好了?”
      唐铭背着他点点头,径自端过屋角一盆清水,又从身上摸出一只长形瓷管,将管中液体滴了一点到水盆中。然后解去裹手,将双手浸泡进水里。水中慢慢出现一串串细小泡沫,紧贴着唐铭的双手表面。
      叶枫晚踱到他面前,看着他水中的双手,过不一会儿发现,手指上那道伤口正在以快过常人的速度收口。
      叶枫晚早先就注意到,唐铭的双手长年累月打磨使用机关,但指掌一丝茧子也没有,非但没有,皮肤似还格外薄,又是苍白的颜色,隐隐透出下面淡青的血管。想必唐门武人双手的敏锐度超乎寻常的重要,哪怕一丝一毫的茧皮覆盖或者疤痕死肉都不可存在,至于如何做到,看来唐铭现在浸泡的这药液功不可没了。
      叶枫晚饶有兴味,伸出手也想撩一把药液细看,唐铭看了他一眼,阻道:“有毒。”
      叶枫晚道:“那你……?”
      唐铭道:“我习惯了,这点不算毒。”
      叶枫晚皱眉问:“经年使用,以后是否有损身体?”
      唐铭道:“不知道!”
      叶枫晚皱着眉看着他。
      唐铭稍侧过头,拿戴着面具的半边脸对着他的目光。面具阻隔目光无效后又有些躁,开口时连声音都比平时高了起来:“干什么这么看我?干什么总问我这些?这到底关你什么事了!”
      叶枫晚道:“我看不惯的东西就喜欢多看两眼,你还要为此打我不成?”
      唐铭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烦躁的,有什么好大声的,甚至还有一点点生气。自己睡觉是深是浅,自己浸药有毒没毒,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事,自打记事就没人过问过,这人为什么要拎出这些事来纠缠?
      不习惯被过问。唐铭对打破习惯的事释放出了抵触和敌意。
      他平定了一下,将情绪重新调整回冰点,冷声道:“我看不惯的东西就当它死的,一眼也不多看!”
      叶枫晚道:“你把活的都当死的看,我却觉得有些看着死气沉沉的东西,其实也很鲜活。”他一面说,一面端详着唐铭,甚至伸手去触碰唐铭的面颊,想把他的脸拨过来瞧真切些。
      唐铭想退一步,又想挡,但双手正浸在药水里,怎样都不便,一时滞涩了一下,又立马更加果决激烈地扬手,防备地阻隔在面孔前,甩得那盆中水液泼洒飞溅,漾出去大半。
      叶枫晚甩了甩被溅湿的袖子,索性勾过盆子,将残存的一点儿药液也泼个干净,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唐铭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径直走到院中,叶枫晚可以看到他在水井旁提水,然后又取出药瓶重新浸泡双手。叶枫晚没再纠缠。各人自有生存之道,旁人插手不上。叶枫晚性子里有几分霸道气,兴起就拨弄了他一下,自然也不会真的横加干涉。只是瞧唐铭的反应,比想象中更有意思,值得玩味。

      他们在七秀这一耽搁,就足足过去了五六天。
      这两名不速之客,是向叶枫晚唐铭寻衅而来,却杀害了七秀弟子性命,秀坊虽明事理不责怪叶枫晚,但必然要叶枫晚暂留协助查证凶手的来历,叶枫晚于情于理也应该协助。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牵扯复杂,又不适合就这么和盘托出,叶枫晚也只能推说不知对方底细,只知一路来都被人跟踪,兴许是仇家。事实上那麻袍女人身份诡异,也确实让叶枫晚开始摸不透来路,原本清晰的敌手开始身影模糊起来,并不全是隐瞒。
      期间倒是见着了真的方方。她先前在寺里为那名遇害的蜀中男子做佛事,现在回来,精神还有些不振,心情却已经豁达平复。叶枫晚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不料还是她先笑了一笑,说:“他们又说我和唐云是一对儿了,是不?那些小姑娘爱起哄,到真被她们起哄得人人信以为真了。”
      她说自己和对方乃是至交好友,每见总谈书论画,同歌共舞,不介意男女之防。又说希望此间之事速了,她定要奔赴唐云遇害之地,好好追查,若是山匪所为,定要倾力剿此贼寇老巢。
      “此间之事”便是现下追捕盛天风之事了。说到了这个,方方便把自己折回七秀前的景况尽数告知了叶枫晚。他们又追寻了一段路,那之后盛天风的痕迹突然尽数消失,再没有半点线索。而早先抄堵在恶人谷必经之路上的人马,又确实没有堵到过目标。猜测只可能是盛天风找到了个隐蔽的藏身处,躲了起来。
      说这些的时候唐铭也在场,叶枫晚观察着他的反应,但他毫无反应。直到与方方告辞,叶枫晚故意又提起来,唐铭才说:“他对逃亡,躲藏,野外求生很老到,这些人根本别想轻易找到他。就算找到,也未必对付得了他的武功。”
      他在短短一段保护盛天风的历程中似乎很笃定这些,大概也是因此他被叶枫晚控制之后才没有太过急切地想要脱身继续任务。
      待了五六日,追查凶手毫无线索,七秀自也通情理,不可能总留着藏剑的大公子不让走,便说定了日后一旦有眉目,随时互通协助。叶枫晚一行这才重新踏上最后一段路途。
      从扬州离开后,继续取道水路,相比之前的漫漫旅途,到达杭州就几乎只是一弹指的功夫了。
      早间的日光荫凉温吞,照在杭州的水道上。杭州不如扬州喧嚣鼎盛,但也是东南重镇,人物丰沛,格局大成。他们由一只便捷小舟载着,从水城门进入了这座杭州城。穿城的河道窄窄的,他们慢慢地滑过水门,两岸忙碌的人们仿佛都离他们近得很。叶枫晚站在船头,望着岸上,人流中还刚好有个认识他,停下事来跟他挥手致意。一忽儿功夫好像让人觉得回到了叶枫晚的地方。
      他们找个地方上了岸,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桂花糖香味。
      “这味儿甜丝丝的,真好闻!”杨慕边索着空气边说。
      叶枫晚道:“这附近是娄记糕糖铺子,店虽然小,但东西很好。等有暇时我带你们到些值得去的地方转转。”
      他一面走,一面说了几个地方。唐铭本跟在他后面,走了一阵,脚步却倏然慢了下来。叶枫晚几次停下来回过身去看他,唐铭再赶上来。叶枫晚却也不主动问他怎么了,就等他自己说话。最后一次叶枫晚回过身去,唐铭是站定了在原地,生硬地说:“我要去个地方。”
      叶枫晚当即说:“好啊,一起去。”
      唐铭道:“不行。”
      叶枫晚道:“那你得给我理由说服我才行。”
      唐铭似料到叶枫晚没那么好商量,沉默半晌,终慢慢抬起一只手,摊开了手掌,伸直胳膊给叶枫晚看。
      掌中是数个碎小的金属物,有些看得出来是飞镖、毒针,有些则完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零件。
      “全部了。”唐铭说。
      那日在七秀所布的机关大阵,威势浩荡,但代价是消耗了唐铭身上几乎所有机关件,不是轻易可用之法。各地多有唐门伪装秘设的暗卡,供在外弟子补给和传讯,在前往沈墨生处求医之前唐铭已经补给过一次,扬州、杭州乃重城,自然也有。在七秀时叶枫晚每日和她们忙在一起,告辞时秀坊又派弟子将他们直送上船,唐铭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唐门的暗卡,只得拖到现在。
      但显然他也不想把暗卡暴露给叶枫晚知道。这与上次不同。上次远在异地小镇,让叶枫晚知道了便知道了。但杭州,是藏剑的本据地,杭州周围的东南武林都要推藏剑山庄为东道,他们势力在此,地头蛇一般,若是掌握了唐门设在此地的小小暗卡,不动作则罢,万一日后有什么冲突,他们要动作起来,是相当轻而易举的。
      是以唐铭才犹豫。去,等于给叶枫晚引路;不去,没有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逆斩堂弟子能够长时间忍受没有武器傍身的境地。
      作为唐门弟子,身上机关暗器即将告罄,如同被拔光尖牙利爪,绝对不会透露给他人知道。唐铭坦白在叶枫晚面前,算相当有诚意。叶枫晚也很诚恳地说:“我可以不跟着你,也可以不看着你。不过你还是不能走得太远。”“太远”的意思,就是脱离叶枫晚的感知范围。
      唐铭点了下头说:“好。”一扫四周无人,机关翼凭空张起,翻过一栋屋子便不见了人影。
      叶枫晚循着剑气,不紧不慢地顺着他的方向走。他没有想到唐铭会这样干脆地妥协满足,因为即使不跟着不看着,能感知到那道剑气,叶枫晚一样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很快,叶枫晚就知道了唐铭的主意。
      他东去一处,西去一处,每一处皆停留完全相同的时间,先后去了二十余处地方,让叶枫晚也无从分辨究竟哪处才是他真正补给之地,若想要调查,二十几个地方也嫌宽泛了些。
      叶枫晚一面感觉他四处乱钻,给自己制造迷雾和麻烦,一面微笑起来。而杨慕,虽然觉得这两个据称是朋友的人对话行动说不出的别扭,但谨记着不要多管江湖事,就什么都不管的晃晃悠悠跟在后边。
      他一面走一面想,见了藏剑庄主该怎么说话,不自觉地慢了些,与叶枫晚落得远了。不多会他发觉了想追上去,头一抬,眼角却瞥见街对面有两个胡茬汉子匆匆前行,其中一个手臂里抱着个小孩,却用一条大人的粗布衣服从头到脚裹住,汉子一只手放在小孩后脑勺上,把孩子的脑袋牢牢压在他肩上。那衣服裹住的小孩身躯似乎在尽力扭动踢打。
      杨慕一下子警觉起来。
      那两个胡茬汉子似乎发现杨慕在看他们,抱着孩子的那个将孩子往上耸了一下,口中道:“别吵!你娘说了冻着了不能吹风,得裹着!再吵回家打屁股了!”脚步却愈发加快了,突的一拐弯,转进一条小巷便不见了。
      杨慕过去随队在外地驻扎时遇到过拐贩孩童盛行之况,对于眼前这人的行状他再敏感不过。
      ——他立刻箭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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