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玄黎

1、第 1 章

　　憾
　　当爱一个人，爱到极至的时候，是不断重复着“我爱你”，还是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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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曾经熟悉的地方，却是物是人已非。虽然离去的伤痕已被时间慢慢磨平，心中隐隐的痛，却又不为人知地悄悄发作起来……
　　风大起来了，我闭上眼，藏起哀痛的眼神——如果没猜错，这匆匆的脚步声该是……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量强劲得使我不得不回头：“啊……是你……”
　　我疲倦地笑了笑，任他牵引着我远离危险的崖头。
　　“你在做什么？”
　　他埋头向前走，声音低沉。
　　我无所谓地回头，望着暮色渐浓，空无一物的悬崖，轻轻吐出令他气恼的话：“没有……看风景而已……”
　　不出所料，他的手紧了紧，却让人诧异地没有立刻回头向我怒骂。
　　我有些惊奇了，困惑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将我甩进车里——
　　“啊……”
　　进入车子里时的冲击使我下意识地叫嚷出来，却因他突然而至的特写脸庞停住了声音……
　　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逡巡着我的脸，锐利如剑的目光逼得我不得不调转视线，看着斜下方——他的脸离我很近，我似乎连他的肌肤所发散出的热气都能轻易感受到。
　　——危险啊！
　　内心不断发出警告，我却只能无奈地叹气。明知他不会轻易放弃，我还是低声下气地恳求起来：“别……别这么看着我……放开我，OK？”
　　“唉——”
　　他的重量随着叹气声覆在我的身上，我立刻被他的体温包围住了。
　　“祁总……”
　　“别这样叫我……”
　　他在我耳边轻叹，我明白他的意思，稍稍定了定神，才轻抚他的背，闭目吐出他的名字：“勉……”
　　——祁勉。我的老朋友。一直以来，我认为能与我这种个性阴沉的人做朋友，那个人一定是个超人……这话当然是开玩笑。可祁勉，这么一个魅力四射的人，却在相识之初就主动与我接近，甚至在十年间成为我最为知心的朋友，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但也许是太过接近了，我在他面前几乎可说是毫无秘密（有秘密也会被他设法挖出来——我摇头），所以，连两年前的事也……
　　“又做鸵鸟了。”
　　听到声音的同时，我愕然地发现祁勉正用两只手扶正我的脸，迫使我对上他的眼：“你又走神了。”
　　——是啊……
　　我傻傻地轻笑，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将脸转向车窗：“这么轻易就被你看透心思……有时我真的很怕你……”
　　过了一会儿……
　　——沉默？他竟然没有不满地反驳？
　　我蹙起眉，忍不住回头看他……
　　猛然被拥入一副宽厚的胸膛，我吃惊地忘了惊叫，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唇瓣却被一种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封住了——这是……我在脑中搜寻着对这种感觉的记忆，比别人慢半拍地分辨出来后，那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已离我而去了。
　　“勉！你……”我气喘吁吁地睁大双眼（因为愤怒，也因为某种莫名的心悸），惊恐地尽可能远离祁勉，“你在干什么！”
　　祁勉微微一笑，强硬地把我扯过来，勾起我的下巴，狠狠地再次吻住我的唇，直到见我憋红了脸才放开手：“吻你。”
　　他答得轻松，我却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去开车门，嘴里同时不客气地扔给他一句：“变态！”
　　“想看更变态的事吗？”他语气轻佻地问。
　　我气恼地握紧拳，拼命控制着自己回身打他一拳的冲动。
　　“逸凡！”
　　祁勉猛地从我身后按住我开车门的手，另一只手已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
　　一股电流窜过脊柱，我蓦地感受到一种恐惧，于是发了疯般拍打着他的手，不复冷静：“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大变态！！”
　　“我不！”
　　他改用双手从后面紧抱住我，将我的两只手臂也固定在他的怀抱中，使我的一切挣扎变得无济于事！
　　渐渐地，我的挣扎变得无力，最后终于垂下了头，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你这……混蛋……”
　　“随你怎么说吧……”
　　祁勉显然注意到了我滴在他手上的水滴，腾出一只手来摸索我的脸：“即使你恨我，不再把我当朋友……甚至把我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时，他已触摸到我脸上冰凉的泪迹，便将我的脸转向他，用两只有些粗糙的大拇指擦拭着我的泪水。
　　他认真、细致地为我拭泪的神情吸引了我，我眨掉最后两滴泪，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而他，直到将我的泪水全部拭净，才对正我的眼睛，微微笑道：“有句话我不能不说，请你相信我是真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我的心也在瞬间变得紧张——会是……吗？
　　“逸凡，”他盯着我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三个已在我意料之中，却也令我震撼的字，“我爱你。”
　　——是这个吗？
　　我的头一阵昏眩，在他惊恐的注视中向后倒去——是因为没有说出这三个字，我才失去她的吗？只因为这三个字……就因为这个吗？

　　……殷婷是我最爱的女孩。在她之前，我从不知自己可以这样爱一个人。为了爱她，我甚至可以不要我自己。可她不懂，每次见我，都会满怀希望地等待我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我了解她的意思，却因爱得太深，不愿以虚妄的空话敷衍她……
　　她一等再等，我一拖再拖。
　　终于有一天，她找我出来，对兴冲冲跑来的我说：“我们分手吧……”
　　“为、为什么？”惊愕半晌，我结结巴巴地问。
　　“和你交往这么久，我真的很累了，请你放过我……”她垂着头回答。
　　我的心在滴血：因为长久的付出非但没有得到回报，甚至连起码的理解都没有！
　　但我不忍责怪她——她的手下意识地绞扭着，指间已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失去了血色……这表明她也经过痛苦的挣扎了吧？
　　我长舒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的晦涩还是暴露了我的心痛：“这样啊……那么……祝你幸福……”
　　话说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转身快步走开——
　　风吹干了我默默淌下的泪，也将殷婷含着哽咽的呼喊送入我耳中：“……凡……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脚步更快了，心头萦绕着的，除了她的影子和声音，还有爱的绝望……

　　不愿睁开眼睛，因为梦的世界里有她；却又不得不睁开眼睛，因为想起现实中还有一个他……
　　慢慢张开眼睛，让光线一点点倾泄进入自己的黑暗世界。强烈的光线让我不舒服地扇动着睫毛，最后才由于一块黑影的及时出现而顺利张开……
　　“逸凡，我爱你……”
　　一个吻落在我的唇上，我因认清眼前的面孔而呻吟着翻了个身：“天……别再来了……”
　　“逸凡？”
　　祁勉轻轻推推我，我不满地翻身坐起，脾气很坏地大吼：“你又想怎样！”
　　“你还好吗？”奇怪的是，被我吼过以后，祁勉担忧的脸竟变得笑意盈盈，“太好了，昨天你忽然不省人事，吓了我一跳……”
　　——他是为我的苏醒而感到放心吗？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头一暖，语气不觉变好了：“让你担心，真对不起。”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不知何时，他又用双臂将我拥在怀里，并像对待受惊吓的小孩那样拍抚着我……
　　我忍下心中的不快，轻轻推开他，环顾一下四周，见到陌生的摆设，随口问道：“这是你家？”
　　祁勉点了点头，暧昧地拍拍我睡的地方：“而这是我的床。”
　　并非迟钝到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我面色一红，赶忙低头下床：“那可真对不起。”
　　他按住我：“再多歇歇。”
　　我抬了抬下巴：“你呢？”
　　“和你一起睡——”
　　见我一脸要打人的狠相，他笑笑：“会影响你休息，所以我去隔壁房间睡。”
　　“啊？不，我去隔壁睡就好……”
　　我又要下床，这次，他干脆用整个上半身将我压回床上。
　　“你——”
　　我羞愤难当地迅速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忍不住后悔刚才竟然没有抓住机会揍他两拳。
　　可惜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原本就比我强壮，再加上居高临下，祁勉轻轻松松地拨开我的手，压在了我的身上。
　　“祁勉！你个混蛋！快放开我！”
　　我胡乱挥动着手脚，砸在他的身上，应该是很疼的，但他却不为所动，反而很享受似的趴在我胸前，温热的鼻息极有规律地喷洒在我的颈窝处，使我不由得心跳加速，体温也不受控制地迅速攀升……
　　“在逸凡身边，真的好舒服……”
　　他陶醉地轻喃，我的脸更烫了：“胡说什么！快给我起来！”
　　“我绝没有开玩笑……”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又出奇的认真。
　　我一愣，停下了动作，甚至忘了推开他。
　　“我爱逸凡，这一点绝对是真的……”
　　——“是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脑中不断回响着祁勉的声音，我苦恼地仰望天花板：他到底要说多少遍？即使他再怎么重复，同为男性，我也不可能接受他呀！……这个笨蛋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胸口的重量拉回了我神游的意识，我才发现祁勉已很久没有动静了。
　　稍稍支起身子，他的头随我的动作一偏，露出了一张熟睡的脸。
　　——看那明显的黑眼圈，想必是一夜没睡吧？唉……总不好又把他吵醒……
　　我认命地躺回床上，胸前趴着酣梦中的祁勉，因想起今天正是假日而安心了不少，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此后的几天，我一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祁勉，他也仿佛忘掉了那天发生的事，照旧不客气地向我发号施令。
　　——真的忘记了吗？
　　有时，在忙碌之余，我会偷偷凝视着他的背影发呆——原来……这一切……终究只是玩笑啊……
　　不知为何，自己的情绪变得格外低落。我毫无干劲地耗到午餐时间，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便独自走出办公楼层。
　　正走着，一只手突然在我眼前出现，抵在墙壁上，恰好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惊，停下了脚步，转头去看挡住自己的人——
　　“祁总……”不由自主地，我垂下了头，声音低得恐怕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祁勉收回手，转而按在我的额头上，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吗？你一上午都心神恍惚的……”
　　——原来他注意到了啊。
　　我心情轻松了一些，抬起脸，微微摇头：“我没事，大概是没有睡好吧。”
　　“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行呀，”祁勉轻轻拂开遮住我眼睛的留海，认真地看着我，“这些天，我想让你好好考虑一下才没有提起，但你别忘了，‘我最爱你’这件事……”
　　“勉……”
　　我愣愣地接受了他印在我唇上的吻，心里再次翻江倒海起来……

　　是否世上总有些人不将爱的语言当一回事，把它像廉价品那样出卖？——每见一次面，便听到祁勉不失时机地重复那句“我爱你”，我不禁困惑了。
　　“你为什么总能那么轻易就说出这三个字？”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发问了。
　　“为什么？”
　　他看起来对我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喜欢，所以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呀。”
　　“哪有这么简单的！”
　　不满意他的答案，我白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简单呀——”
　　祁勉像小狗一样凑过来，从后面搂住我的腰，并不顾我的反对，将下巴放在我的颈窝上：“因为喜欢，所以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抱住逸凡，希望逸凡接受我嘛！”
　　“什么歪理！”
　　毫不留情地狠敲了一下他的头，我气冲冲地走开。
　　“逸凡……”祁勉可怜巴巴地叫着。
　　“别烦我！我在想事情！”
　　没错。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嘭”地关上门，我靠着门坐下来。摸索一下口袋：只剩两支烟了。嗯，最近吸的还真不少……
　　掏出一支来点燃，我深吸一口，又将它悠悠地吐出——
　　“我们分手吧……我太累了……”
　　两年来，始终在我脑海萦绕不去的总是殷婷强忍泪水的哀伤脸庞，似乎这已成为她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可她明明是个快乐女孩呀！虽然记不起具体的样子，但是，她的笑好像真的很迷人、很灿烂，让看的人心情也会随之愉快起来……
　　“殷婷……”
　　我望着头顶的烟雾发呆——真的很爱你，却将你伤得那样的深……即使知道如今的你已有了一个好归宿，我却依然为当年的事情难以释怀。如今，又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了……
　　“勉……”
　　我再一次低叹，却意外地听到了回应：“我在这儿。”
　　——是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
　　将烟夹在指间，我用额头抵着膝盖问那边的祁勉——为人认真（应算是优点吧？但也有人说我这是一板一眼，死脑筋）的我可说是无趣之极，既没有出色的外表引人侧目，又没有风趣的谈吐招人喜欢。在我所经历的平凡无奇的二十几年里，只出现了两个变数：一个是得到了殷婷的爱，另一个就是有了祁勉这个朋友，现在更成了他所追求的人……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吧？”
　　好半天，才听到门那边的回答，我轻笑，回手捶了下房门：“别敷衍我！”
　　——毫无理由地就敢将“爱”挂在嘴边，他也未免过于轻率了吧？或者，他以为，说句“我爱你”就万事OK了？可笑！
　　“逸凡，我是很认真的！”
　　这回，他回答得很快。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将刚刚吸完的烟头在地上捻灭，又掏出另一支点起来：“哦？我洗耳恭听！”
　　——心情越来越烦躁了，我有一种跳窗而逃的冲动！不过……又是逃避！我至少也该有听完他的理由的勇气吧？
　　“最初见面时，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所以我才会主动接近你……”
　　——我？与众不同？真会找形容词！说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还差不多！
　　我托着腮冷笑，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后收起了玩笑的脸孔——
　　“你总是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却在别人需要帮助时默默地为他们做出自己所能做的……我想：你是个有趣的人……只是，那时我还没有爱上你……”
　　祁勉说得很慢，似乎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反复思量才出口的。
　　我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在门上，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开始是兴趣，不知不觉变成了习惯。当我感觉自己再也离不开你时，我发现……我已爱上你了……”
　　“……真是精彩。”猛吸了两口烟，我放松了僵硬的肩膀，故作轻松地拍着手，“现在，你只需要改了这个不良习惯——别忘了，我也是男人，没法陪你做恋爱游戏！”
　　“逸凡！”
　　“别说了！”
　　重重地捶着门，随着巨大的响声，我渐渐感觉到手上的痛……
　　“笨蛋……你觉得好玩吗？我可觉得无聊透了……”
　　“因为什么？”
　　这回的声音并非来自门的另一边，我慢慢地转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的祁勉。眼角瞥到旁边在风中轻轻晃动的窗子，我无奈地看着他：“你太冒失了，这可是三楼耶。”
　　——面对他，我似乎失去了先前的锐气呢！
　　他没有被我转移开话题，蹲下身子，抓住我仍停留在门上的手，直视着我的眼睛：“因为什么，逸凡？你究竟在怕什么？”
　　“谁说我怕……”下意识地逃开他的审视，我忽然想到那个很好的理由，“你有没有那个兴趣我不管，不过，很抱歉，我没兴趣……”
　　“这好像不是主要问题吧？”放开我的手，他将我的脸扶正，对上我震惊的眼，“两年前你错过了一次，遗憾至今；今天，你还要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继续让自己遗憾下去吗？”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呀……
　　我叹气，摇头：“别逼我……”
　　“任你去做鸵鸟吗？”
　　他又向我逼近了一些——后面是紧闭的门，我已无路可逃……
　　“勉……”
　　——为什么非要我做出决定呢？而你，又为什么要爱上这样懦弱的我呢？
　　“今天，我要听你的回答，逸凡。”他的语气很坚决，“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不再难为你。”
　　“勉……”
　　“要我走，还是……要我留……”
　　“我……不知道……”
　　低下头，我的心里乱纷纷的——这个决定……太难下了……
　　“逸凡，我爱你……”
　　我一惊，被他捕住了唇，温柔吮吻——不知为何，这个时候，我却想起了殷婷：如果……如果我说了……她会留下来吗？而祁勉，若我不说，他会……他会离开我吗？
　　“不要……”莫名的恐惧令我抱紧了面前的人，“不要离开我……”
　　“那我可以……可以理解成你接受我了吗？”祁勉磨蹭着我的嘴唇问。
　　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更深地扎进他的怀抱：“对不起……我还是说不出……”
　　“没关系，”他抚着我的背，声音里含着笑意，“我会等……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不会的！
　　在心里，我暗暗发着誓——这一回，我不要再留下遗憾！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