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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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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杨延平在濒死的瞬间,放空的目光里回滚着过往的记忆,才突然发现,就是那一仗,改写了杨家的命运。
那还是天会年间的事情,给他赐名的世祖刘旻早换了孝和皇帝刘钧。那是个对辽主自称儿皇帝的家伙,明明就是苟延残喘,却一心想着要拿下宋主赵匡胤。
他的第一仗便是跟随父亲还有辽主派遣的将军耶律去攻打大宋。
这不是场烈仗,而是个笑话。
他爹一心为汉主效力,却并不乐意与辽人比肩而行。而辽人亦瞧不起这领了国姓的侍卫都虞候。双方相互掣肘,战局一时止步不前。倒是尚未成年的杨延平和耶律将军的独子耶律原成了好友,整日里在沙盘上推演战局,不亦乐乎。
他们与宋人交锋数次,互有伤亡。
第一仗的时候是互相试探,杨延平看着耶律原冲在前列,杀人时砍瓜切菜冷面冷心,如入无人之境,便惊出一身冷汗。
他是武将,他可以勇猛无敌,但他知道,他永远不喜欢杀人。无论敌我人马,所有生灵汇集成的鲜血在他的马蹄下飞溅的景象于他而言,激不起一点的兴奋。
而第二仗,却是真正的修罗场。
后汉与辽人的联军赢得战局时,他听见他的父亲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惨胜如败。”那时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又听见父亲在马上低低地对他说:“孩儿,这样的仗打得没意义。你看吧,没多久我们就要收兵回朝了。”
杨延平闻言,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晚,他做了个梦。他站在浮尸遍野的修罗场上,血色将天地刷成一片惨烈。他看见他和二弟的战马披挂齐整,如同箭垛般平躺在血河里。他极目四眺,却找不到他的父亲,亦找不到他的兄弟;他在尸丛间奔波穿行,也看不见他们的盔甲与尸身。在空无一人的漫山遍野里他唯一一次听见的,就是耶律原的那声“延平”。然后他抬起头,在一片鲜红中看见他好友的背影和手上擎着的断枪,还有那具被挑在枪尖的盔甲。
然后是满溢着血腥气的背影笼罩了过来。
“延平!”“延平!”“延平——”
杨延平从睡梦中被人摇醒,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做噩梦了?”耶律原拽下自己的围巾想凑上去,却被挡开。
杨延平抹了把脸,“没什么,”他低下头,将所有的神色埋进掌中,勉力不去想那个正坐在他被褥上的家伙:“你怎么来了?”
“啊,”耶律原拍了下脑袋,“我刚才去偷听我阿爹和你阿爹的谈话了,”他耸了耸肩,“他们要撤军。”
“唔——”
“延平,你后颈上全是汗,真的没事么?”
“......没有”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啊!忘了,其实我拿了点水果,给。”
是苹果,那是刘钧夹在军饷里供给辽将的东西,汉军一律无法享受。
杨延平扯了下嘴角,露出个近似冷笑的表情:“多谢。可我吃不下。”
“嘿,我好不容易才从阿爹的帐篷里偷出来的,”耶律原耸拉着嘴角,眨巴着眼睛看他,“要不我们一人一半好了。”那副天真的神情和几日前他骑在马上毫无犹豫地杀戮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杨延平闭上双眼:“好吧。”
于是耶律原欢天喜地去找匕首削平果去了。
几日后,因为刘钧病危的消息,杨业不得不带着他的兵马退了回去。耶律原也跟着他的父亲回到草原上。临走时耶律原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一世是好兄弟,又将自己驯马的口哨硬塞给他。
而杨延平却觉得,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孝和皇帝薨逝,而他们一家随着他的父亲去扼守太谷,以抗宋军。
二人的生活从此南辕北辙,再无交集。
而当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大郎回家看到他的幼弟们时,却发现他们也都改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