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列传之素衣莫起风尘叹》０风铃０

1、宋词列传之素衣莫起风尘叹

　　有很多凄美的幽幽往事平凡传奇,总只在历史的角落或时代的烟尘里，隐藏，或者飞散。一如她，还有她那平淡而清冷的一生。
　　她叫素素。从这清妍雅致的名字，似乎还隐见当年的美丽与才情。那个时候，她在这个小镇远近闻名，弯弯的黛眉，漾漾的眸子，真正的明艳如花。上天似乎也太过怜爱，赐予了她世间一切的美好；她富有，聪颖，还拥有着父母的钟爱。七十年前绣楼上一盏温暖柔和的灯，不知打动了镇上多少颗少年心。
　　而她，在那些养在深闺的日子里，在那个深浓幽密的花园中，天天的憧憬着，编织着她那隐约的梦。在孤独的日子里，那些说不出的少女心事外，只有书是她唯一的良伴。——只是，那时节，谁会料到她那渺远的余生，也将是这般的孤独与书相伴呢？命运，冥冥中周而复始，似乎早已注定。
　　那一年，她出嫁了。在一个红霞漫天锣鼓盈门的日子里，她羞涩的走进了自己的梦。出嫁的红巾，嫣然覆住倾城，于是鼓乐声声，鞭炮声声，红色的盖头覆住了一切。从此，她单纯的生命中，除却父母和书本，还多了一个人。
　　那些短暂而朦胧美丽的时光，想来应是她这一生最难忘的片断。
　　没过多久，父母竟相继过世。还没有来得及从顿失依怙的悲痛中醒来，她惊愕的发现，他，变了；或者该说，她从来就未曾真正的了解过他。
　　曾经那么温暖安心的梦境似乎只一夕，曾经那么灿烂美丽的季节，顿成冰冷寒冽的严冬。她的心碎了。
　　荏弱无助的她，从那些色子、女人和叱骂的噩梦中悄悄的出走，回到那个囚禁了她的少女时代也成就了她的少女美梦的小楼。小楼如她逝去的慈母，安详的接纳了她。小楼依旧，一夜一夜，灯亮起了。只是这灯火，却再也驱不去身心的孤寒。
　　过了半年，或者一年吧，她收到了一封染血的信，是他的血。她看了很久，很久，淡漠的看着，仿佛看着一个不再眷恋的人。然后，她若无其事，把信还给了焦急等待的下人，没有说一句话，回到了小楼。小楼上除去她所至爱的书之外，还有她父母留下来的所有地契房产、珠宝金银。
　　几天已后，山上那些等得不耐烦的人把他送了回来。
　　这也是个红霞漫天的日子。那霞光，红得像血，像一个失去的故事。
　　他静静的躺在庭院之中；他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一直以来，他都在和那些女人欢笑着，或者在赌场匆匆穿梭来往，要不就是很生气的怒骂着，很久没有安静过。现在，他终于安静了，永远的安静了，再没有了她害怕的那些凶狠样儿，只是那半合的眼里似乎还依稀含有最初的温柔。她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然后安然俯下身，轻柔的替他拭去唇颊上几点殷红。
　　忽见陌头杨柳，在明媚中唱响几许悲音，苍茫，如烟，是连青春都难以拒绝的刻痕。

　　从那以后，很少有人再见过她。只有那些风轻月好的黄昏时分，会有人偶而遇见她在那条澄澈的小河边散步。而小楼里的灯光，依旧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亮着，亮得镇上的女人们忍不住的心碎。
　　以后的日子似乎十分的漫长，又或者极为短暂，日与月漫长如数载沧桑，又短暂如一声叹息。
　　那座曾经酝酿过所有少女欢笑天真梦想的小楼里，有过多少凄风冷雨，多少午夜梦寒；多少春闺泪醒，多少月朗星残，小楼成了她最忠实的朋友，最永恒的亲人和最安静的良伴。那些楼外的风雨也好，争执也罢，都于她毫无牵念。她漠不关心。
　　1949年，接着是1966年，然后1976年，和1989年。这些年月的变迁于她毫无意义。她依旧那么过着淡漠而宁静的生活。
　　田地，房屋，珠宝，银钱，曾经在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后来又突然的还回了，她也不曾经意。渐渐陈朽的绣楼中，日日老去的是如豆的孤灯和泛黄的旧书，而她，依旧。她依旧这么夜夜的独守着，夜夜的碧海长天。那等待中的等待，漫长之后的漫长，依旧脉脉的脉脉着。
　　可是，她是在等待着么；是在期待命运的尽头，还是在守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她那么的一生就这么的静寂流淌着，清淡如水，凄冷似雪。她的故事不过是很多女子的平凡故事中不起眼的一个。到今天，她已经很老了，老得或许哪一天，她会就这么悄悄的离开这个毫无眷恋的尘世，回返那清净无尘的本原。
　　她这一生，明媚鲜艳过，也清冷寂寞过。那些曾经的繁华烟云，而今回望，一如空楼中虚锁着的一个飘渺的残梦。
　　想起千年前，在遥远的时空遥远的地方，也曾经有这么一座高楼，也似乎如此般的锁着一只名叫盼盼的燕子。
　　春天过了，是夏天了；花都开遍了，而岁月嬗递似乎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太大的痕迹。我永远记得她的笑颜，从没有见过谁有那般的笑，即便是小孩子也没有的天真、纯洁、澄澈和透明。她总是淡淡的笑着，她那数十年如一的素雅清丽不染纤尘，一如她那早已经无人唤起的闺名。素素，清雅如水莲，出泥不染尘，是上天迟来的眷宠，总不曾让她空灵的心田、她澄澈的双眼沾染上哪怕一粒的尘土。
　　她的所有时光依旧交托给心爱的书,也常常向我借书。每次给她送书去时，每次看见那日愈苍老的容颜，和小楼上几十年从不间断的夜夜灯光，我总是忍不住，在心底悄悄的想：读着些鸳鸯蝴蝶的泣血，读着那生死相以的爱恋，读着陌陌红尘的苦痛，读着风花雪月的变迁，那个时候，她那沉寂已久的古井一般的心，可曾有过一丝丝的惆怅、感慨、或者对命运的追叩？
　　还是，她只是如她的名字，如那一阕哀婉的宋词，走过漫漫风尘，却不起一星的喟叹？

　　离家日远，她的笑貌和容颜在记忆中已经渐渐的模糊。回想起来，仿佛那就只是一袭飘飘的素衣裹着一个纤小的身影，在无垠长路，独自踽踽。故事，就悄悄发生，渐渐行走在古旧的雕楼绣栋，迟暮的岁月褶皱，渐行渐远。她的影象，嵌成了故事或者传奇，成了旁人唏嘘的风景。
　　只记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