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衣俊卿

1、第一章

　　第一章 路是我选的
　　赵老总对我说：看到了没有小王，不要再幻想什么爱情。能过日子就成。踏实。
　　我低着头，想了半天才有点明白的样子茫然地望着窗外。
　　看到路边树枝又发了新芽，我才茫茫然想到，那个人离开我好多年了。

　　透过窗，透过围墙，是学校的围墙，昔日1米来高的土墙早就被2米的围墙铁栏取代了。想要像当年那样轻而易举地翻墙而出是不可能了。之所以现在在这围墙边晃悠也是无聊的所谓的“缅怀”。我想，我有点老了。
　　或者说，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已经，老了。

　　我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叛逆少年的典范。
　　老爸每天忙着所谓的事业，而我的母亲是朴实到不能再朴实的主妇。看着我每天跟着狐朋狗友抽烟喝酒唯一能做的是开着她用来买菜的小车街头巷尾堵我。害我丢足了脸。
　　“告诉你不要跟着我了！”我一脚把烟蒂踩灭，跺上两脚，愤愤道没，“回家看好大哥就行了！当你没我这么个儿子不行吗？”
　　扭头就走，不去看她伤心的眼神。
　　通常我就这样对我可怜的妈妈。

　　我觉得他们不爱我，或者说，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哥哥。我优秀的，完美的大哥。功课能得全国联考状元的哥哥，钢琴八级的哥哥，学生会长的哥哥……被父母寄予了厚望的哥哥自然不知道从开始有记忆起我就被当作他的对比：不及格的弟弟，揪小姑娘辫子的弟弟，打架闹事的弟弟。他是完美的王子，而我只是一摊烂泥，永远也扶不上墙壁。我的爸妈也许就是看透了这一点，对我失望透了。
　　我无所谓，因为习惯了。
　　习惯哥哥聚集所有的赞美，而我承受着同样分量的嘲讽并且带着这种愤慨狠狠报复回去。
　　我就是这样的不良少年。

　　这样的我当然没办法考上什么像样的高中，不过好在我的爸爸还算有钱在当地还有点影响力，再加上我的哥哥——忘了介绍，我的哥哥可是相当的为我这个弟弟着想的——声称如果不让我入学就要转学。要知道当时我的哥哥可是当时考全国高考状元的大热门，学校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样的优秀的祖国栋梁呢。于是，我顺利地安插进了省重点中学。
　　以此为契机，三个人的命运之轮才开始正式旋转起来。

　　那时的我，嚣张而轻狂。留着长长刘海，淡黄的头发打着卷披在肩头，书包像是耍酷似地往肩头一甩一路吹着口哨，往校门口一站女生的视线全部往我身上招呼，男生的眼神也往我这边扫。虚荣心得到满足后，我才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秒进入教室。
　　讲台上老师的脸色明显不好，我视若无睹趴桌上开始睡觉，口水流了满桌。

　　等睡醒，揉揉眼睛才发现我的同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我朝他吼，满不在乎地拿袖子擦口水。
　　“喏，用这个，”他微笑着，看起来很像一只无害的绵羊。
　　雪白的手帕递过来，我不客气地左摸右摸成功的把干净的手帕揉得乱糟糟地往他身上一扔，“谢了。”
　　他也不动怒，只是温和地把手帕收起来，表情愉悦地看着我，“你好，王晓。我叫张睿晨。”
　　虽然，很多年后我还是不承认对他动心，但奇怪的是我清晰地记得他笑起来的样子：俊朗的脸部弧线都舒展开，随着下巴地微微上翘，随着嘴角的向上翘起变成一张阳光到极点的脸。纯净而灿烂。
　　当时的我只是木然看着他，说，“无聊。”
　　然后继续睡。

　　可能是对我以前的劣迹斑斑有所耳闻，相对于现在乖乖地趴在那里睡觉老师还是聪明地选择了忍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张睿晨是个什么狠角色，但是，看得出他家世良好，有着很好的教养。功课应该也不错，嗯，虽然我不知道以上课不怎么专心听老师讲课来衡量对不对，但是每天和我哥一个样捧着厚部头洋文书看的人应该还蛮酷的吧？
　　“那个，”我勉力撑起头，小心凑过去，“看着样的书头不会晕吗？”
　　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认真地看着书本，开始装，“哎哟，不行了，头晕了，你看看，我的眼睛有没有变成蚊香眼，就是一圈圈地那种……”边说边拿两根手指头画圈圈……
　　“噗呲……”他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捂着嘴，低声道，“你可真有意思……”
　　“张睿晨！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我们还在偷偷说这话冷不防老师就点名了。
　　反正他们也不稀罕打理我就直接提醒张睿晨。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的作恶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喂，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害我出丑。”他不满的嘟囔，剑眉间拧出小小的皱纹。
　　“大哥，那道题你回答的很完美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手臂绕着我的脖子，“反正你欠我一份情，快请我吃饭！”
　　没有办法，在他的胁迫下只好放点血出来。把人带到常去的排挡。
　　把一扎啤酒往他那一推，自己举杯大大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见张睿晨还傻傻地看着我，“怎么着，不敢喝？”眉毛挑了挑，“没种？”
　　这句话大大刺激了他，二话不说本杯就下去了。
　　“味道真不好！”他吐舌。
　　我笑了，“你大少爷啊喝不惯这淡酒？”
　　他笑了笑说，腼腆的说，“嗯，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东西，嗯，味道怪怪地……”
　　我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喝？不像啊？没钱喝吗？放心以后我罩你！”
　　在我的价值观里没喝过啤酒就和没有钱是直接划等号的，在我发表完愚蠢的个人价值观后张睿晨只是温和一笑，“好啊，以后你就罩我吧。”
　　当时我很高兴，保护欲极度地膨胀起来。
　　那时，可能内心深处在恨恨地想：看，我不是废物！

　　第二天酒喝多了的我趴在他的床上赖着不起，嚷嚷着让张睿晨给去我去买早饭。
　　“嗯，那你得付我拿份做路费。”他很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又是我请的啊？”我无所谓，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不过是他闹着玩。
　　他很坦然，微笑着说，“我妈都下岗在家没工作，你好意思连打工赚早餐的机会都不给？”
　　“这样都行？”气得我瞠目结舌，但还是乖乖地掏了钱。

　　从来没有朋友的我居然和张睿晨亲近起来，看得出来张睿晨家境特殊，从来没有家人朋友打电话给他。在他的嘴里也永远不会出现“爸爸”“妈妈”这类的称呼，明明家在本市却在学校住寄宿。脾气也是急死人的温吞水，什么事情到他那儿都是从从容容。同样是十几岁的高中生，既然看不到他特别畅快大笑或者是怒气冲冲的表情，甚至对我的叛逆会很不高兴的淡淡说教。
　　不过，在他的说教刚开始泛滥之前我便会及时打断装模作样的去请教功课。

　　在游戏室通宵玩了两天，回家的路上顺便打了场架。周日晚上回到家，我的样子一定是狼狈极了。老爸一看我这鬼样子，顺手就把钓鱼竿摸了出来，抬手就是一下。
　　“啊！”我疼的一哆嗦，整条左臂都在隐隐作痛，死老头你真下的去手！红着眼看着老头子，顺便打量家里一圈，哼，看来哥哥不在家，要不然也不会吵这么大声——他们才舍不得影响宝贝哥哥呢。
　　“臭小子！整天不学好！还不如死在外面！省得我头疼！”老头胸口一颤一颤的，“畜牲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啊！”
　　我咬着牙忍着，又来这一套，不过这鱼竿好像是刚买的高级货吧，上次那根好像打断了？气头上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年轻气盛的我的话更能伤人，当时的我只是觉得心口有一堵墙压着，我看着又抽过来的鱼竿，看着老妈要拦不敢拦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父亲狰狞的怒容，我只是很平静的说：既然知道是生畜牲，当初何苦要把我生下来？现在后悔了？晚了！现在打死我，你们也得赔条命！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老人居然都愣住了，怔怔看着我半天两双苍老的眼睛里竟同样落下泪来。
　　我心口堵得难受，冷笑着说，不打了？不打了我可不奉陪了！
　　翻箱倒柜收拾一点东西，把包往身上一甩。打开房门老爸老妈居然还是那样怔怔地站在门口，流着泪。
　　我知道我不对，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们就不愿意多听我说一句？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们都不愿意听我说的话？
　　我低下头，把眼中的泪咽回去，“我现在就死到外面去！眼不见为净，你们高兴了吧？”
　　“晓晓……晓晓……”
　　铁门猛地关上，把老妈凄厉的呼唤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打电话把张睿晨吵醒。虽然平时他住校但周末他会回去陪家人。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他马上清醒过来。
　　“王晓，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爸妈不是为你好啊？”果然是他的口气，说教。
　　“得，你睡吧，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我微微恼怒。
　　“别闹脾气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刁着眼，看着路灯下缓缓走近的人影。还算是有良心不到半个小时就赶过来了。
　　他也不说话，挨着我坐下，摁下我的烟，“王晓，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路是自己选的，我不会后悔！”

　　很多年后，失去那么多，受伤那么重，再回忆竟然不敢再去想第二遍。
　　我爱的人，曾那么那么真诚的警告我。
　　然而，倔强的我却始终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