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林斜阳

2、二、再相逢

　　转眼已是日暮西山，那人却仍不见踪影。
　　尹麒坐起身来，想看看远处，却突觉头顶上有微妙的气息浮动。他不动声色，暗自运力，觉出那股气劲袭来，周身登时散出一股墨色光晕，将之弹开，自己则施施然落地。
　　那股气劲的来处也缓缓落下一个淡黄衣衫的身影，浅笑端详着他，正是他一直等待的魔界左护法苏霖。
　　“如今我是越来越难及时发现你的气息了。”尹麒无奈的一耸肩。刚才的偷袭，他认栽。
　　“相处日久，你身上沾染了我的魔气，自然难以发现我的气息。”苏霖的声音儒雅柔和，煞是好听。
　　尹麒也不说话，只是走到两坛子美酒面前坐下，自己拿起一坛，又扔了一坛过去给对方。
　　“难得见面，坐下来尝一尝人间的美酒吧。”
　　苏霖在他身边坐下来，却不喝酒：“我累你至此，你不生气？”
　　“你不喝酒，我却是要生气的。”
　　苏霖失笑摇头，这才拎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此时夕阳西下，红日余晖映在奔流而下的瀑布之上，四周的景色登时像有了生命一般鲜活起来。草木和流水都染上了一层暖色调，飞鸟自林中蹿出，伴着落日飞舞。日暮之中，又有些苍凉的美感，令人无法言喻。
　　等夕阳完全落下，银月升起，夜幕之下的山谷又有种悄然流动的静谧之美，与白昼时全然不同，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这日落月升之间，两人竟是未发一言。

　　自那日初遇之后，苏霖便成了千麓峰的常客。一来二往，两人倒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本来仙与魔之间，并不如仙妖之间对立鲜明。仙界与魔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提千麓峰上那位重犯，两人成日寻些由头互相切磋，倒是乐事。
　　有时打得累了，两人甚至寻了景美之处坐谈，见对方竟然都对人界种种颇有兴趣，更是投契。只是一个营救，一个守卫的心思，却从未动摇。
　　苏霖是心思细腻之辈，尹麒表面粗枝大叶，其实心中掌有全局。明争暗斗，竟是数载不得胜负。
　　直到苏霖提出请尹麒到人界一处唤作白崖谷的景美之处切磋。
　　尹麒答应的时候并没有犹豫。多年较量，他知道苏霖压制了魔气，不能使出全力，甚是遗憾。但他心内也很清楚，调他离开，对方下一步要下的是什么样的棋。
　　于是他甚至请来了自己的师父坐镇千麓峰，自己则前去赴约。
　　那一战打得畅快淋漓，足足缠斗了三天三夜。
　　苏霖还是输了，这一次尹麒倒真正觉得得意。
　　而在折回千麓峰的途中，仙界发出紧急诏令，称离玉庭不远的出岫山等五大结界受到妖界强力攻击，召各仙官前往支援。
　　尹麒意识到事态不对。六大结界中只他驻守的千麓峰未被攻击，实在蹊跷。他拒绝前往，却挡不住三道诏令玉牌。
　　等到妖界退兵，尹麒回到千麓峰，峰上囚禁的魔界前任左护法早已不知所踪。
　　玩忽职守，更被揭出与魔界之人私交甚笃，饶是师父力保，仍在领受重罚之下，贬为散仙。

　　“你……”苏霖正待开口打破沉默，却被尹麒抢了先。
　　“不见你时本是满肚子抱怨，来见你时又道罢了罢了，等见到你了，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尹麒说话间早已喝干了坛中最后一滴酒，见苏霖手里的那坛子没怎么动，便一把夺过来再喝。
　　苏霖任由他拿走手中的酒坛，他本就不是贪酒之人，酒量更是平平，只待尹麒再喝了两口酒，又笑道：“今次害你被禁七百多日，原是我不对，我便借这坛酒给你赔罪。”说罢夺过尹麒手上的酒坛，仰头饮了一大口。他本来酒量不佳，喝了这些已是极限，脸上便有些微红。
　　尹麒看他这喝酒的情态，倒觉得可爱，托腮自嘲道：“你是魔界之人，多番计算，本是无错。是我上了你的当罢了。如今我终成一介散仙，你倒也不必再计算我什么。”说罢他又苦笑起来，“况且今日我若与你较量，也已不再是你的对手。”
　　苏霖闻言皱眉，伸出二指点住尹麒眉心，闭目运力，一探究竟。他的手轻轻顿了一下，便慢慢收了回来。
　　“以你和你师父的身份地位，刑罚仍是如此之重吗。”苏霖一探便知，尹麒这七百多日的重罚之刑，竟然不单单是禁足贬官，更是削去了尹麒将近三百年的修为。
　　他身份如此，恪尽职责，虽对自己所行之事并无悔意，但数载来倒真心将尹麒当做朋友论交。修仙之人最讲求修为，这样想来竟略有些愧疚之意。
　　“哎，”尹麒略有些夸张的仰天叹一口气，“这刑罚之重可以不计，受刑之苦也都不提，只是被最看重的朋友算计，真是让人痛不欲生啊。”
　　他语调夸张，摇头晃脑，态度似假还真，倒让苏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问：“那你说，要我如何赔罪？”
　　尹麒眯起眼睛打量着苏霖，嘴角的笑有些懒懒的。凑近了身边的人，他笑而不语只盯着苏霖的眼睛。白崖谷的月色清清冷冷，衬得尹麒的眼睛也发亮似的，谷中除了瀑布流水的声音，就只有鸟叫虫鸣。苏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千麓峰至高处俯瞰人间，无聊的比谁的目力更远。尹麒有些孩子气，兴奋地看着人间的一切，眼睛里闪着极好看的光彩，苏霖便忘了要与他比赛的事，只呆望着对方，望得痴了。直到尹麒发现他不出声，转头看他，恰好对上了他瞬间失神的眼。他记得自己那时本想要避开，却不知怎地，始终没有扭开头。尹麒也看着他，似乎原本也想笑他，到头来却是笑得极温柔。
　　“不若找一日，你我结伴去游历人间吧。”

　　想起尹麒昔日的话，苏霖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便微微皱眉，伸手想去推他的肩，那人却有感应似的捉住了他的手，而后又凑到苏霖耳边，轻轻的吐着气：
　　“我既然已是个谪仙，不如你就此叛出魔界，跟我走，做一只逃亡的魔吧”。
　　白崖谷中不知何时惊起一群夜栖的飞鸟，结伴飞过山崖间。

　　内心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是那种心知肚明但双方都不欲点破的，所以有点暧昧的因素在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