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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此心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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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绪,只能茫然看着眼前的人。若果从茶行开始,便跟在他身后,那岂不是——岂不是自己这一切都已经被他看清!从进入茶行的伊始,再到君山顶上受的这一番折磨,还有这些狼狈时刻……
顾雪衣心下涩然,先前得救的喜悦仿佛烟消云散,只有从深处泛上来的苦涩,酿成沉浓的酒,只消一口,便教人心扉痛彻。
“我怕你出事。”
“不会有事的。”顾雪衣轻声说,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忽而笑了:“公子你不是救我了么?”
他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万物都远去,只余身前、眼中这一人,浓墨淡色,勾勒合宜。傅少棠被他眸光所慑,几乎一呆,便在那一刻,看到瞳光最深处,绵密细致的哀伤。
在他闭眼的前一刻,那人的手指按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是从不熟悉的柔和:“不会有事的。”
似乎身体腾空而起,被揽入了温暖的怀抱,炽热的温度让人只想要流连。顾雪衣挣了一挣,想要摆脱那个怀抱,却被人牢牢按住。耳边风声乍起,不知去向何处。
听着这相同的语句,他忽然间打了个寒战,想起来自己这一路的狼狈,险些被挖出的眼珠。
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埋藏于深处久不见光的疑问浮起来,险些冲出了肿胀的咽喉。无边的质疑笼罩了他,仿佛又回到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日——
自被掳入太初后就隐藏的极好的身份,偏偏因为一次莽撞被揭破。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私底下却做着最无耻的勾当,衣衫被硬生生撕碎,肮脏的手抚过肌肤,爆起无数颗粒……
却在下一刻,被飞来的剑芒击退,木剑平淡无奇,却犹卷九天飞雪:“强人所难,欲行苟且之事,我却还不知晓,太初门下竟然有这般弟子!”
欲行苟且者狼狈而去,来人回首转身,却不忘予他一件完整衣衫。
被当做货物般集合,却是在那个人眼前,白衣洁净,神容漠然,心里隐藏的期待,却在下一刻,被冷淡声音划得干干净净:“长老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修炼一途当凭一己之力,这些少年——还是送回去吧!”
横扫的眼神,仿若终古不化的冰雪,还有一分从未掩藏的轻蔑。
不!
他宁愿去渊山为仆为奴,做最累最苦的活计,也不要待在此处!
“傅……”
“睁眼!”
天旋地转间一切远去,唯有清冷声色,一如当时。睁开朦胧双眼,泪水时断时续凝结成珠,被无情山风吹得再也寻不到踪迹。
然而他却再也无暇顾及。
嶙峋桠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顶端的柔嫩骨朵儿伸手便可触及,近的几乎要扫过凌乱飞舞的发丝。他怔忪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离了山崖,正立于那繁盛花树之旁。
身后壁立千仞,身下江涛万里,唯有身前,一树灼灼,繁华绮丽,淡紫浓粉的花苞高高低低,婀娜逶迤,仿佛静待人来寻访。
“你要哪一枝?”耳边嗓音清冷依旧,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远去了。
“……不知道,都很好。”他声音低弱而轻微,慢慢将手伸向了繁华的花枝。
然而那一时,山间却又起风了。
仿佛只是眨眼的一个瞬间,又仿佛已经过去许久许久,那一树玉堂春,悄然开放了。
被如霜冷月照耀的嶙峋枝桠之上,高高低低的花苞正在绽放,沉沉的玉堂春压在枝头,己身的芳华几乎要压下所有暗淡阴影。
它们一边盛开,一边凋零,极致的绚烂与最终的毁灭融合于一瞬,闭合的花苞在下一刻错落打开,然而还未等人瞧见真容,却纷纷坠离枝头,仿若浅色的蛱蝶翩翩飞舞,衔着这一场繁华遥飞到静夜深处。
夜色里仿佛下起了一场浅紫色的雨,明明灭灭的花瓣随着月华潜入鼻端,唯见方开即谢,冷月霜华下,飞花如雪。
如此美丽的景致,宛如一场梦境。
傅少棠低头凝视于他。
绚烂的剑芒在那一刻绽开,漫天飞花光华似乎被那一剑所夺,劲气激起花枝簌簌,一蓬一蓬的,从下至上荡开。于是,花枝荡起来了,夜风荡起来了,仿佛周天月华也在轻轻荡漾。
而在飞雪一样的繁华里,一枝花枝仿佛被无形的劲气牵引,缓缓地,飘到了他手边。
那是被斩下的玉堂春。
花树巅顶唯一的一枝,吐露月华,即便是所有花苞都开谢之际,也依旧闭合如故。仿佛要等待这一场繁华逝去后,再孤独而寂寞地绽放。
“我喜欢这一枝。”他拥着他,仿佛谈论风花雪月般天高云远,“你,要将它给我么?”
顾雪衣握着花枝,怔怔地,望着眼前翻飞的发丝。
他想起来那件犹带着体温的衣衫,替自己遮去所有不堪;想起在惊海狂澜中的一剑,如带天地之势,而有风雷之怒,击杀所有图谋不轨之辈;想起来重楼飞雪一般的容色,自斟自饮,不忘替他解围;想起抚过身躯的手指,仔细包扎所有伤处;想起塞到手里的暖石,自四肢百骸里散开的纯阳真融,似乎要将荒凉的心都温暖。
人如冰,心似水,不过短暂至极的相处,却已敌过人生中大半日夜。
他早已经全然陷落。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