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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十八世纪末英国科尔切斯特
“快回来,埃德,吃晚饭了。”年轻的妇人叫住自己那一心想溜出去玩的儿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天黑了就别往林子里跑,里面住着可怕的魔法师,专吃小孩子!”
“就在门口玩一会儿不行吗?”
“不行!”妇人抓住小男孩的胳膊拽进屋来,顺手带上了门,“天黑后魔法师会走出林子,到村子里来找食物。”
男孩看了看母亲,又转过身透过门缝往外望去,迷蒙的雾气从沼泽里升了起来,给傍晚平添一分神秘,孩子的眼神混合着好奇与恐惧。
Chapter 1
魔法师?他们叫我魔法师?莫索尔哑然失笑,他们那么怕我,为什么不干脆叫我魔鬼?怕我报复吗?人啊,怯懦而又狡诈的人啊……
他结束了在荆棘中的散步,向自己那座不大的哥特式城堡走去。越靠近城堡雾越浓,到达高大的拱形门时,几乎已伸手不见五指,莫索尔却能看清,这里的一切他都能看清。当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沉重的大门便缓缓开启,仿佛一双看不见的充满力量的手推开了它们。莫索尔轻轻地走进昏暗的大厅后,门又立刻无声无息的在他身后关上。他顺着扶手从挂满蜘蛛网的楼梯上了二楼,向走廊尽头他的卧室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动物一样充满了警惕。空气中一丝陌生的颤动拂过他的皮肤——有不属于这里的生物闯进来了,他感觉得到。莫索尔紧跑几步,登上塔楼,向浓雾之中放眼望去,啊,只是一个迷路的猎人,正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脸色发白,显然十分害怕。
“你怕什么呢?难道一个从未谋面的‘魔法师’竟比那些敲骨吸髓的贵族们更可怕么?”他的心中升起一阵怒火。他端详着猎人的脸:黝黑,布满了皱纹,带着听天由命和疲惫的表情。怒火熄灭了,代之以浓浓的悲哀:他知道什么呢?不过是又一个逆来顺受的 ,愚昧的人罢了。在森林里呆这么久干什么呢?难道多猎一只鹿就能让家人摆脱惨淡的命运吗?可怜的人。
莫索尔散去了通往村子方向的雾,迷路者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拿起弓和瘪瘪的装猎物的袋子狂奔而去。莫索尔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Chapter 2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处的彩绘玻璃撒到床上,将米黄色的鸭绒被染得色彩斑斓。莫索尔早已醒了,正望着玻璃上双手合十的天使像发呆。真的有天使这种东西吗?即使有难道真会长这种样子吗?苍白呆滞的脸,一对巨大的翅膀累赘地拖在身后——那样怎么活动呢?他不相信有那么一对翅膀就可以飞起来,何况是要飞到天堂那么遥远的地方。
如果真有天使,他们是敌人吗?莫索尔回到这个他常常冥思苦想的问题上。
——“恶魔是被诅咒的人,天使则是受到上帝祝福的生物。”始终用面纱遮着脸的女人低沉地说道,就是她,让莫索尔离开了人类的道路——“我们势不两立。”
——“难道你见过天使吗?”
——“别质疑我的话,年轻人,这是忠告。躲开他们,我们没有力量与他们抗衡。”
——“我们现在的力量呢?”
——“日光之下,黑暗必然消退。”
“日光之下,黑暗必然消退。”莫索尔反复玩味着这句话,为什么自己就是黑暗?或者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定自己这样的人是邪恶的?虽然这条路是他自己的选择,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什么黑暗!什么光明!他时时刻刻都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天使是什么东西,根本不用害怕!
自己怎么会选了这间屋子做卧室呢?这里本来是一间祈祷室,他伸展四肢仰卧着,穹隆形的天花板看上去就像一个罩子,一盏巨大的吊灯从弧形横梁的交汇处垂下来,自从他来到这里就从没有点亮过,不过不用说也能想象得到上面所有的蜡烛都点燃时与水晶吊坠相辉映的金碧辉煌的样子。在那扇彩绘玻璃窗下方的墙壁上本来挂着一个十字架,还有一个不大的讲坛,现在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两幅歪斜着的圣徒像,一幅是伤口鲜血淋漓的圣塞巴斯蒂安,另一幅是跪在地上,风帽遮头的圣弗朗西斯。圣塞巴斯蒂安苍白的脸在幽暗之中浮现出来,他仰望着天空,双目失神,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颈部,他的表情却何其安详!
“哼!信仰!信仰的力量让你能够忍受万箭穿身的痛苦?撒谎!”莫索尔轻蔑地瞪了那幅画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踱到塔楼上,清晨凉飕飕的满含水气的海风扑面而来,驱走了最后一点睡意。科恩河从城堡一侧蜿蜒而过,森林里的雾气还没有散尽,否则可以望得见大海。他是多么喜爱这里的景色啊!从高处看到的森林与从低处仰望完全不一样,没有遮天蔽日的压抑,没有令人迷失的不安,每一片绿叶上都反射出阳光,云雀轻盈地从树梢上掠过,那么活泼,那么愉快。莫索尔张开双臂,迎风而立,深深地呼吸着带着咸味的空气。
远处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完美的和谐,莫索尔好奇地扭过头:这么大清早,谁急着赶路呢?
铺满落叶的小径尽头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可以看见一匹高高的褐色骏马和骑士帽子上的白羽毛,随着马蹄而上下跳动着。他越走越近,似乎直奔城堡而来。莫索尔更奇怪了,这么多年了,人人都对这里敬而远之,从来没有过客人,这个人是来干什么的呢?
那匹马突然长嘶一声,在护住城堡的浓雾前停住了脚步,惊恐地喘息,跺脚,不肯前进。上面的人咒骂了一句,拍了拍马脖子,又抽了一鞭,马还是不走。他无可奈何地跳了下来,将马拴在树上,徒步走进了雾中。
莫索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来人很年轻,身上的旅行装扑满了尘土,马靴也沾了不少泥,显然是远道而来。除了腰间的佩剑外,他好像没有带别的武器,也没有人跟随。他的目的地显然就是这座城堡,但又不像是要来降妖除魔。“这倒挺新奇!”。既然没有危险,莫索尔决定弄个清楚。
听从他的意愿,原本像牛奶般厚重的雾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城堡灰色的轮廓突然显现了出来。闯入者吃了一惊,停下脚步观望着。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莫索尔的声音先与他的人出现:“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年轻人?”
来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等着莫索尔走出门来,“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莫索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多二十岁,将近六英尺高,身材匀称,身上的衣服虽然脏,料子却很好,做工也非常精细;他脱下一只手套,露出白皙柔软的手,那是从没干过重活的手,看来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了。他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会笑出来,表情活泼又友好。他的眼睛颜色很浅,这么一双眼睛让莫索尔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您是这里的主人吗?”年轻人又问了一遍。
“我住在这里。”
“里面在举行舞会吗?”
“您说什么?我不明白。”莫索尔冷冷的回答。
“化妆舞会,就像巴黎歌剧院举行的那种,我是说,您的假发,还有面具……”年轻人指了指莫索尔的脸。
“这不关您的事。”
“先生,我无意冒犯——”
“您提到巴黎歌剧院,难道您从法国来?”莫索尔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的,从里昂来。”
“那可是很远的路程,能让您做这样长途旅行的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原因吧?”
“我想来看看这座城堡,这是布莱特菲尔德(Brightfield)吧?”
“以前曾经用过这个名字。难道您不知道关于这城堡的传闻吗?”
“您是说那个什么魔法师?”年轻人笑了起来,“上帝作证,我可不信那些!”
莫索尔也笑了:“我也不信。能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
“德沃克,约瑟夫·德沃克。”他一边回答一边伸出没戴手套的右手。
莫索尔却一动也不动,“德沃克?这不是法国人的名字。”
约瑟夫尴尬地收回手,他不明白为何面前的人刚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却一下子变得声色俱厉。“我祖父是英国人,准确地说,就出生在埃塞克斯郡。”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拜伦·德沃克男爵,这座城堡的前主人,是您的亲戚吗?”
“这么说传闻都是真的?这里曾经属于我的曾祖父?”
莫索尔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双眼睛属于德沃克家啊!当自己用双手扼住拜伦·德沃克的脖子时,他就是用这么一双可怕的眼睛瞪着自己直到咽气。他怎么会忘呢!怎么忘得了呢!
没有得到回答,约瑟夫自顾自的激动地说着:“我的祖父是男爵的小儿子,皇家海军的军官,他有时会和我父亲说起布莱特菲尔德,说起男爵,还有一位叫玛德莱娜的女士,每次我追问时,他们就立刻闭上嘴。唉。您明白,他们总这么神秘不由得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种有人称之为‘法国式的好奇心’的东西,我一直都想弄明白在这座城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说起。您瞧,我一有了自己的财产,可以自由行动之后,便到这里来了。啊,先生,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八十三年。”
约瑟夫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开怀大笑起来,“噢,先生,虽然我不是个观察力很强的人,但任谁也能看出您并不比我更年长啊!您就是这么满足我的好奇心的吗?”
“您会为您那法国式的好奇心难过的。”莫索尔的嗓音神经质的颤抖着,乍听上去还带有一种金属般的丝丝声。
这挑衅的话使约瑟夫皱起了眉头,莫索尔的目光让他害怕,里面是赤裸裸的敌意。“当然,我无意向您刨根问底的打听什么,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请原谅。”他转身准备离开,才跨出一步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抓了回去重重地抛在地上,摔得头昏眼花。
约瑟夫从嗓子眼里呻吟了一声,挣扎想着要爬起来,但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喉咙,“呃——放手,咳咳,该死——你——你干什么!”
莫索尔的长发垂下来,盖住了约瑟夫的嘴和鼻子,使他更加呼吸困难,他也惊讶地发现这些紫色的头发并不是假发。
“我什么都知道,我也会满足您的好奇心,”莫索尔的脸扭曲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笑,面具后面的黑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您说不信那些关于魔法师的流言,我劝您还是信了吧,他就在您面前。您想知道城堡里的人——您的曾祖父,他的大儿子,还有女仆,马夫,为何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再没有人看见他们?是我,这么一个个地卡住他们的脖子,将他们全杀了!他们不配活在这世上!至于您,很快也会躺在这儿的泥土里,躺在您的亲人身边,亲爱的约瑟夫,要怪就怪你身体里德沃克家的血液吧,我用我的生命诅咒这个家族!”
莫索尔的双手更加用力,约瑟夫脸涨得通红,觉得肺快要炸了,他拼命挣扎着,却完全无法挣脱,他伸出手,但什么也够不到,只能扯住那一缕缕颜色诡异的头发。终于,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只能任由意识渐渐远去。
莫索尔看着约瑟夫的脸由红而紫,再转成苍白,他手下的皮肤变得冰凉并失去活人所具有的柔软,他不放手,男爵临死时的景象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痛苦再次充满了他的身体,使他无法解脱。他倾覆在记忆的风暴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从喉咙中迸发出的呼喊恐怖而又凄凉。
一道金色的光芒划破了莫索尔眼前的黑暗,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猛地惊醒过来,放开手,纵身向左边一跳,躲过了第二次攻击。背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伸手摸了一下,粘糊糊的全是血。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向攻击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人,不,他不能肯定那是人,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手中的长剑散发出灼人的光芒,就像夺目的阳光,令人无法逼视。不只是剑,执剑者也一样,那种纯粹的光明的感觉,普通人或许会觉得温暖和安全,他却觉得自己会被灼伤。
“日光之下,黑暗必然消退”。莫索尔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力量似乎连来源也枯竭了,感觉就像被蛇盯住了的青蛙,毫无反抗的能力。本能告诉他必须逃,他慢慢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脚后跟碰到了台阶。他明白如果在台阶上受到攻击那是没法躲的,但只有回到城堡中才能暂时安全。只能赌了,输了也不过是一条命吧!莫索尔豁出去想道,他用尽全力腾空一跃,稳稳地落在大门口,预想中的拦腰一剑并没有出现,他却没有时间庆幸,连忙紧跑几步进入房中,大门立刻“轰”的一声关紧了。
躲开了那可怕的光芒,莫索尔的力量又恢复了一些,他立刻招来浓雾将城堡裹得严严实实,在门窗上都下了咒语。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背部的疼痛如潮水袭来,一阵阵莫名的寒冷从伤口向身体的每一处蔓延,仿佛是在血管中游走,最开始只是肩背,然后是胸口,最后连指尖都变得冰凉,感觉就像是浸没在十一月英吉利海峡冰凉的海水中,几乎无法呼吸。莫索尔很害怕,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门外的人是否还在等着宰杀自己,八十三年来,他第一次不知所措。在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时,心想大概自己不会再醒过来了。
Chapter 3
拉斐尔没有追过去,他知道即使不补上一剑,那坠入魔道之人也绝无活路,自己造成的伤口不借助光明的力量决不会愈合,相反,它会吸取受伤者的力量,逐渐恶化,演变成致命的伤害。
他走到尸体前,变形的五官,痉挛的四肢,还有颈部青紫的指痕映入眼中,他短短的瞥了一眼那可怜的年轻人就不忍地别开了脸,方才令人发指的一幕不停的在眼前晃动,赶也赶不走。那双嗜血的眼睛有一种奇怪的强烈的情感,令人触目惊心。那就是恨吗?拉斐尔从没体验过这种感情,他只知道“恨”是上帝不赞同的东西。当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恨”,只要是和人类打交道,这就是避免不了的——摆脱不了“恨”,这也正是人类所有悲剧的根源。上帝说,爱你的敌人,拉斐尔不能保证自己能爱敌人,但起码是不恨的,只是会觉得愤怒,因为他们总是违背上帝的法律。
不过这次却令拉斐尔也吃惊,那种对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者的赤裸裸的残忍,让一向反感动武的他也毫不犹豫的拔剑相向。他杀死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呢?拉斐尔在感到厌恶的同时又觉得好奇。
草草将死者埋葬在树林深处,拉斐尔发现雾已经淡了很多,就像一层薄纱一样,城堡的轮廓清晰可辨。看来他快撑不住了吧?他很清楚此时的莫索尔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便决定去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推开沉重的大门,宽阔的大厅展现在拉斐尔眼前,光滑的大理石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灰,在有脚印的地方才露出了本来的暗红色,天花板大约有二十五英尺高,中间是一盏华丽的枝形吊灯,但挂满了蜘蛛网,墙上的帷幔已经朽了,破破烂烂的垂下来,遮住了壁上的画,当年举行舞会时一定非常富丽堂皇吧,他猜测道,可现在却只显得破败凄凉,很难想象有谁能在这里长住下去。
整个大厅没有窗户,非常暗,只有一束阳光从半开的大门射进来,不过这也足够拉斐尔看清地上的血迹。他顺着血迹望去,看见那杀人者俯卧在离大门不远的地上,一动不动。从他站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留下的那个可怕的伤口,鲜血还在不停的涌出来,在身体周围聚集成鲜红的一滩,还顺着大理石地砖之间的缝隙扩散开来。拉斐尔立刻后悔了,在心里责备自己不该多事,节外生枝的跑进来,应该像以前那样干干脆脆的一走了之,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就这样听任他死去——尽管不到两个小时前才亲眼目睹他极其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同胞,但是,他此刻流出的血和他杀害的人一样鲜红,他躺在那里,一样是那么可怜。拉斐尔摇了摇头,自己真的是在自找麻烦。他在那失去知觉的身体旁蹲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散落在地上被灰尘弄脏了的紫色发丝,冰凉光滑的触感使他忍不住将它们握在手中。
拉斐尔在地上坐下来,小心地将他翻了个身,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膝盖上,以便仔细地看清他的脸。黑色的面具遮住了他面部的大部分,只能看见紧闭的双眼,紫色的睫毛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一道浓重的阴影。拉斐尔轻轻取下了面具,不知为何双手竟有些颤抖。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的脸,非常普通的脸,让拉斐尔有点失望。他原以为这脸会和此人的所作所为一样令人吃惊,要么丑陋无比,要么美艳惊人,可是,在没有比这张脸更不像恶魔的了。除了颜色罕见的头发和睫毛,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男孩。从长相看不过十六七岁,鼻梁上还有几颗淡淡的雀斑,上唇很薄,微微翘起,下唇则显得丰满——这样的嘴唇如果属于女孩一定显得非常可爱温柔吧,拉斐尔想道,可是长在这男孩脸上却使这脸变得懦弱而优柔寡断。这样一个人怎么下得了手杀害另一个人啊!他觉得难以置信。
Chapter 4
莫索尔觉得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走着,寒风刮过他的脸,像刀割似的,雪水浸透了他的鞋,双脚早已麻木了,只有一阵阵钝痛证明这双脚还是自己的。风卷着雪片从领口灌进来,他想把衣服裹紧些,但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家在哪儿?
记忆渐渐从他的似乎也被冻住的大脑中浮出来,啊,玛德莱娜死了,小阿尔贝也死了,房子被烧掉了……泪水涌了出来,立刻被冻成了冰,牢牢的粘在脸上。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呢?难道还有什么活路吗?何必再这么苦苦挣扎呢?就这么躺下去就什么都好了,就一了百了了。他听任身体栽倒在雪地上,松软的雪贴着他的脸颊,疲倦浸透了他的四肢,他觉得这么躺着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莫索尔觉得身体温暖了起来,有一股力量使劲拽着自己,要把自己拖出包裹着他的那团混沌。他不想动,任由那力量牵引着自己。渐渐的,逝去的感觉都回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像六月的湖水一样碧蓝的双眸,宁静,充满善意,那目光如同温暖的阳光,使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你叫什么名字?”蓝眼睛的主人问道。
莫索尔晃了晃头,摆脱方才恍惚的状态,猛然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他一下子跳起来,使劲推开拉斐尔,后退了几步靠着墙站着,防备地盯着他。
拉斐尔想站起来,莫索尔立刻喝令他不要动,声音发抖,一听就知道心里很害怕,此刻不过是勉强绷着而已。
“我无意伤害你,孩子”,拉斐尔只好坐在原地,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对着这么一张孩子脸他无乱如何也生气不起来,“请相信我。”
“你当我是白痴吗?”刚才才砍了他一剑,现在竟然说自己没有敌意,是他把自己当成了傻瓜还是他傻到以为自己会相信这种蠢话?
“你背上的伤我已经治好了……”
莫索尔听他这么说才觉得背部真的不疼了,他伸手摸了摸,的确已经完全好了,连弄破的衣服也恢复了原状。这是怎样的力量啊,既能置人于死地又能救活将死之人!他更加不安,“你到底是什么人!”
拉斐尔不明白为何他发现自己的伤被治好后反而更加害怕,“我叫拉斐尔。”
“拉斐尔?”莫索尔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God has healed?施治愈之术的光辉使者?就是你?”
“是我。你不信?”拉斐尔身躯一抖,现出炽天使的本体,六支洁白的羽翼在背后伸展开来,整个空间都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啊!”莫索尔尖叫了一声,用手臂遮在被刺得剧痛的眼睛前,感觉像是有无数火热的利箭穿身而过。
拉斐尔立刻收起了翅膀,他忘了这孩子是属于黑暗的生物。“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杀人。”他的声音和蔼但无比威严,他从莫索尔的双眼中没找到残忍或贪婪,所以相信莫索尔的理由一定是可以原谅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懂什么!”
“我是上帝的使者,传播主的福音。把你的痛苦放在上帝的圣座前吧,有什么事是不能说出来的呢?”
莫索尔只是盯着他,仍然不开口。
拉斐尔叹了口气:“不说就算了。我是不会杀你的,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你胡作非为,你的力量将被封住,也不能踏出这个城堡一步。”
“混蛋!”莫索尔一跃而起想要攻击他,可拉斐尔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了门外。他追了出去,可在门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虔诚地祈祷,祈求上帝的原谅,这是你唯一能做的。”拉斐尔的声音在高处响起。
“混蛋,混蛋!”莫索尔大声叫着,向着天空挥舞拳头,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他自己的咒骂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回荡。他想使用魔法,却发现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又变回了普通人一样。
“我该怎么办?”他茫然地说道,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在手臂里无助地哭了起来。
Chapter 5
时间过得好慢,莫索尔望着光秃秃的树木发呆。秋天又到了。已经两年多了,他待在城堡里一步也出不去,整天就在这塔楼上看日出日落,看树叶一片片长出再落下,看鸟儿飞走又飞回。没有人到城堡附近来过,他猜测大概是拉斐尔在外围也布下了结界使人类无法靠近。他倒防得真严啊,莫索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在他眼里自己一定是杀人狂吧。说来他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八十三间年第一次杀人就被天使撞上了。
拉斐尔为何不杀他?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也想象得到向约瑟夫·德沃克下手时的自己有多么疯狂嗜血,就连普通人也一定觉得难以容忍,何况是天使——上帝的执法者!
或许他是要施以更严厉的惩罚吧,莫索尔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这两年他天天度日如年,白天还好一些,每当晚上躺在床上时就会想到这种绝对的安静会无限延长下去,无穷无尽,就觉得快要被这潭纹丝不动的死水淹没。有好几次他都实在忍不住将房子里的东西狠砸了一通,将让他坐卧不安的烦躁发泄掉一些,再把一片狼藉的房间慢慢收拾好,有时实在太累以至于躺在地上就睡着了,或许那可算他唯一可以有片刻解脱的时候。
这种无边的寂寞还要持续多久呢?他无法不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地问自己。从表面上看,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能去树林里散步,不能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去海边坐一会儿而已,但对莫索尔而言却起了本质性的变化。以前,他知道只要是自己愿意就可随意去爱去的地方,无聊时就走到靠近村子的地方,看小孩嬉戏,看姑娘们坐在草地上聊天,还有收获时的舞会,虽然他只能躲在隐蔽的地方远远地观看,但那欢乐的气氛也足够感染他了,仿佛他自己也搂着女孩子柔弱的纤腰,随着活泼的音乐旋转,感觉就像回到以前,他几乎要忘却人们的种种过错,想再次融入他们。那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很清楚应该做什么,将会发生什么。可是现在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是等待而已,而他连自己在等待些什么都不知道。关在牢房里的人还每天有人送饭,还可以等着释放或死亡,他却什么都没有。有时他真希望当时拉斐尔能杀了自己,用瞬间的痛苦换来永久的解脱倒也相当划算。侥幸活着,没有力量,没有自由,甚至无法杀死自己,真是生不如死啊。虽然只是两年,却几乎使他崩溃了,他确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发疯。哈哈,永恒地疯下去,莫索尔嘲讽地大笑起来。
蓦的,莫索尔感觉到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他回过头:“拉斐尔!”
“你好。”
是不是自己过于孤独而产生幻觉了?莫索尔闭上眼,再睁开,拉斐尔仍然站在他面前。他皱了皱眉,转身不理会这个不速之客。他是很无聊,但再无聊也不想见这个罪魁祸首。
“你不怕我了?”拉斐尔轻声问道,莫索尔觉得他的声音是自己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柔和又富有激情,极有感召力,这样的嗓音大概可以感化任何人吧。
“怕你?如果你打算杀了我,那我可得感谢你。”
“我从没这么想过。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莫索尔。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有我们两人,用不用名字都是一样的。”
拉斐尔笑了一下,也像莫索尔那样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和他挨得很近,“你瞧,我没有丝毫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你像朋友那样谈谈。”
从拉斐尔裸露的手臂传来的温热让莫索尔心烦意乱,太久没有人和他这样亲近过了,亲近得让他有些不自在。他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动了一下,拉开两人的距离。
拉斐尔感觉到了莫索尔的退缩,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头,又靠了过去。莫索尔没有再退,而是扭过头看着他,拉斐尔也一动不动地让他看。
莫索尔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比拉斐尔更美的人:无论是洁白光滑的前额,秀美挺直的鼻梁,还是丰润鲜艳的双唇,每一个部分都完美无缺,而那双眼睛,最晴朗的天空也不及它们澄澈,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双眼睛呢!
拉斐尔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也转过头来,正对上莫索尔的双眼,混合着赞叹,羡慕,无奈与落寞,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双混合了太多感情的眼睛。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莫索尔先移开了目光,低声说道:“你好漂亮。”
“所有的天使都是这样的。”
“‘以神的名义赐予永恒的快乐’,是吗?拉斐尔,拉斐尔……最受神宠爱的天使……”莫索尔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有永恒的快乐呢?”
“按照主的意志行事,专心一意地侍奉主,又怎么会有痛苦呢?”拉斐尔反问道。
这本是他的真心话,可在莫索尔听来却无比讽刺,他冷笑了一声,冷冷地问道:“你知道天使是什么吗?”
拉斐尔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么一个问题,而且语气也突然变得生硬,只得照实回答说:“天使受神祝福,传播主的福音。”
“哼,天使只是除了上帝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为什么这么说?”拉斐尔一点也没有生气。
莫索尔沉默了很久,终于讷讷的开口道:“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还是说说你自己吧。”
“我?”拉斐尔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身上,“我有什么好说的呢?你不是对圣经那么熟悉吗?”
“上帝长什么样?”
这个幼稚的问题让拉斐尔笑了起来,莫索尔恼怒地瞪着他,“这问题很好笑么!”
“不,不,”拉斐尔强压住笑意,心想莫索尔果然还是个孩子,“我没法回答你,我也没有见过上帝。”
莫索尔怀疑地望着他:“没见过?这怎么可能?你不是大天使吗?不见到上帝怎么能知道他的意旨呢?又怎么向人们传达呢?”
“和你们一样,我也祈祷啊,主就是在我祈祷时传达他的意旨,回答我的疑问的。”
“哦,”莫索尔的声音透着失望,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出生时呢?难道也没见过他吗?”
“出生?你是说我被创造之时吗?”拉斐尔又笑了,“我是首先有意识,而后才具有形体的。”
“先有意识?”
“是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从沉睡之中唤醒。主从光之中创造了我,我的意识,我的身体都来自于光的力量。我的意识起始于主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光明之中的时刻,感受到他那强大的精神力量的召唤,不由自主地回答,服从,当我脱离光的包裹,看见这个世界时,我就已经有了现在这个躯体。很奇妙,不是吗?”
莫索尔听得睁大了眼睛,“纯粹的光明啊?难怪当时我觉得你那么恐怖,下意识里感到排斥。”
“现在呢?”
他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我怕你不如说是来源于黑暗的力量畏惧你的来自于光明的力量,现在我的力量已经被你封住了,自然不会再怕你了。可是,拉斐尔,你并没有完全封住我的力量是不是?否则我的头发不会仍然是这该死的颜色!”
拉斐尔不以为然地将一缕紫色的发丝握在手中,轻轻揉搓着:“你为什么不喜欢它?我觉得这颜色很好看,我还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头发,就像被落日映照的乌云。”
“不,我不喜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的,我只封住了你力量中具有攻击性的那部分,并且使你不能使用魔法而已。如果完全切断了你的力量,莫索尔,你就会死去。”
“我猜也是,我已经超过了一个人应该活的年龄。可是无法归于本原,不也是违背你那上帝的意志的吗?就像他们常说的那样,应该‘尘归尘,土归土’啊。”
拉斐尔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方,天已经暗了下来,过不了多久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莫索尔再次问道。
“我得走了。”他突然说道,话音刚落人便消失了,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莫索尔气得直跺脚,“该死的!”
拉斐尔一离开,周围便显得安静的可怕,莫索尔又急又气,只觉得血直往头上涌,心里有什么翻腾个不停,让他一阵阵的恶心。这个深井般的监狱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死也比被关在这里强!他冲到楼下,向门外拼命撞过去。结界就像一堵坚实的墙,莫索尔只觉得撞得头昏眼花,肩部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显然是撞伤了,但此时的疼痛却让他觉得无比舒畅,感觉到主动权仿佛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爬起来再次向结界撞去,袭来的痛楚就像是一剂兴奋剂,使他亢奋起来,不顾一切得用身体冲撞着,温热的血从额头流到他的眼睛里,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Chapter 6
从门□□入的阳光照在莫索尔的身体上,他慢慢醒了过来,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痛,他茫然地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然后想起了之前的疯狂,看来确实离发疯不远了,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身上还有几根骨头是完好的,血块凝固在脸上,一阵阵的发痒。他想到小时候自己在树林里抓到了一只有火红羽毛的小鸟,就想把它养在笼子里,可父亲叫他放了,说那样的鸟在笼子里没法活,他不听,把它养在了以前养夜莺的笼子里;第二天早上他去喂食时却发现那鸟已经死了,笼子里到处都沾着羽毛,显然它拼命的想闯出笼子去,当时他很伤心,把死去的鸟埋在了屋后的菜园子里,却怎么也不明白它为何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笼子里。现在他明白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就那么躺着,有时睡着,有时醒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偶尔在半睡半醒之间他会出现幻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玛德莱娜温柔的叫着他的名字,把一片烤得金黄的面包递过来,“莫索尔,莫索尔……”,他伸手去接,面包却一下子消失了,他吃了一惊,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张比玛德莱娜漂亮得多的脸。
“为什么不杀我?”他问道,他才不怕拉斐尔又像上次一样消失掉,反正他是打算一直躺在这里了。
“我不想你死。”
“为什么不想我死?”
“你还只是个孩子。”
“你知道我不是,只不过有着孩子的外表而已,而且你看见我杀了人,你亲眼看见的。”
“我……”拉斐尔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可怜我?”
“不。”
“你怕我。”
“不。”
“你怕我,你确实怕我,否则上次为何要逃呢?”
“好吧,好吧,我承认,在你身边我感觉到某种威胁。”拉斐尔的声音带上了少有的急躁。
“那是什么威胁?”
拉斐尔注视着莫索尔的双眼,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什么威胁?”莫索尔并不打算放过他,他自己也很想知道拉斐尔是出于什么动机。
“我不知道。”
“问你的上帝啊,他什么都知道。”莫索尔毫不掩饰地讽刺道。
“不,我不能。”
“难道他不回答你的疑问吗?”
“我没法问。”拉斐尔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把你的痛苦放在上帝的圣座前吧,有什么事是不能说出来的呢’,这不是你对我说的吗?不过你又怎么会有痛苦呢,哈哈,永恒的——”莫索尔还没说完便被卡住了脖子,——“你还……还没这样杀……杀过人吧?”他断断续续地用肺里仅存的一点空气说道,“很好……很好的感觉……”
莫索尔的脸变得苍白,拉斐尔忽然松开了手,上帝啊,他在干些什么,自己这是怎么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一切都这么不对劲?他不愿意莫索尔死,可为什么刚才又想杀他?
拉斐尔伸手探了探莫索尔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昏过去了,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轻轻的把失去知觉的躯体抱起来,向楼上走去。走廊比楼下大厅更阴暗,勉强可以看见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好几幅肖像画,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拉斐尔猜测那一定是卧室,便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只有一张床以及床头的两个柜子,一把摇椅,一个衣橱,显得空荡荡的。他把莫索尔放在床上,环视着四周。东西摆得很随意,似乎以前并不是放在这里而是后来临时搬来的,。从彩绘玻璃窗和圣徒像看来这里以前曾是个祈祷室,他走到圣徒像前,拂去表面的薄尘,惊讶地发现那幅圣弗朗西斯竟然是苏巴朗的手笔,而圣塞巴斯蒂安也是曼坦尼亚所画。这样珍贵的收藏决不会属于普通人所有,拉斐尔虽然一开始就凭直觉猜到莫索尔并不是这个城堡的真正主人,因为他无论是举止还是气质都不像是贵族,但他从没想过真正的主人去了哪里,莫索尔又怎么会住在这里;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全在莫索尔身上,片刻也没有移开过。
到底他哪一点这么吸引自己呢,拉斐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到床边,俯下身仔细观察着,除了额头上多了道伤口,脸颊被血渍弄脏了,这样的脸在任何一个英格兰南方的农村都可以见到,纯朴,健康,稚气未脱,正处于一个男子最尴尬的年纪,不再是男孩,却还算不上是男人,是啊,再普通不过了。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着那道伤口,下方细细的眉毛,微翘的鼻子,最后停在了柔软的嘴唇上,那种奇妙的触感是他从没感受过的,仿佛唤起了他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几乎成了一种快感,一种满足,不是他祈祷时的那种满足,不是他捍卫正义时的那种满足,而是像一把楔子打入了他的精神和身体,却没有带来不适,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体里原本就有那么一个凹槽,有了这个楔子自己才变得完整。拉斐尔迷惑了,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将指尖移开,一股空虚感随之而来,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他只好又将手指放了回去。拉斐尔不安地意识到,以前他可以对那“凹槽”视而不见,现在,从他碰触到这嘴唇的一刻起,就再也做不到了,它在挣扎着,叫嚷着,要求得到满足。
紫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拉斐尔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躲得离床远远的,在壁炉旁的摇椅上坐了下来。
莫索尔睁开眼,看见了那个拖着一对大翅膀的天使像,发现自己回到了卧室里。他记得刚才好像看见了玛德莱娜,那肯定是幻觉,她已经死了,那拉斐尔呢,也是幻觉吗?忽然之间,他非常希望有人在身边,希望有个声音和自己说说话,他心里郁积了太多的情感,却找不到出口,憋得难受。
“拉斐尔?”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刚开口便在心里嘲笑自己,笑自己太软弱,终于还是向孤独低了头;笑自己可悲,在这种时刻竟然还以为有人可以帮他。
从房间那头传来一阵响动,莫索尔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床边,他转过头,看见了明亮的金发,像阳光一样耀眼。
“你叫我。”拉斐尔在床边坐了下来。
莫索尔没有开口,他撑起身体,怔怔的瞪着拉斐尔看了几秒钟,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前。
拉斐尔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想把他拉开,可是胸前传来的低低的抽泣声阻止了他,他僵硬地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见过许多人哭泣,但每次都能漠然地置身事外,不受任何影响,可是现在,那时高时低﹑断断续续的哭声,像一把锤子敲打在他的灵魂上,有力地,一下又一下,光滑坚硬的外壳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在压力下不断扩大,最终破裂开来,柔软鲜活的心灵暴露了出来,一阵颤抖掠过他的身体,他激动地用这颗新获得的心感受着,一切都不一样了起来,犹如盲人睁开了双眼,瘫患者迈开了双腿,死去的人获得了生命。他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就像抱住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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