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墨望

7、第一章 重现

　　1．[重现]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斜月残灯，半明不灭
　　畅道是旧恨连绵
　　新愁郁结
　　别恨离愁
　　满肺腑难淘泻

　　阳春三月，京城里一片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红艳艳的灯笼布满了大街小巷，连平日里生意冷淡的几家客栈也全部客满。得月酒楼算是京城里的百年老号，此刻更是锦上添花，店堂里各种着装的人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直把小二忙得不亦乐乎。
　　“哎，听说了没，再过二个月，那萧家老爷就要做寿，这下可有热闹看咯！”一个鼠目寸眼的人顶着老大一个酒糟鼻，兴致昂扬地端着酒杯美滋滋地品酒，破缸罐似的声音惊动了邻桌好几个酒客。
　　其中一个看起来五短身材，一身青布短褂，背着老大一个包袱，闻言立即转身凑过来：“萧家老爷也是你叫得的？人家是堂堂兵部尚书大人！我说最近怎么满大街这么热闹，不过，萧家真有那么大谱？”
　　“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吧。”“酒糟鼻”眼见肚子里的八卦有地方搬，立刻浑身来了劲道，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脚在长椅上跷得老高，喝了口杯里的酒道：“如今这天子脚下，人人自危，你得罪了皇上或许还有救，你要得罪了萧家，哼哼，你就洗干净脖子晾着吧！”
　　“唉唉，这话可不能乱说，难道一个萧家还比皇上厉害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吧，皇上他老人家高高在上，你在这儿说一句话，他听不见，就算听见，也得十天半个月以后。”
　　“照你这么说，有人言出不恭，皇上也不管？”
　　“哪用得着皇上出马，京城上下，处处是萧府的眼线，你要状了胆子乱说一句话，下一秒脑袋就要搬家。”
　　那矮胖子顿时傻了眼，放低声音小心地问：“真有那么厉害？”
　　“可不是嘛！”“酒糟鼻”小心地环顾四周，凑到矮胖子耳根旁嘀咕：“昨儿个才弄了一个……就在菜市口那边儿……”
　　矮胖子显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脸色即刻白到可以刷墙：“听说是凌迟处死的？”
　　坐在矮胖子边上的中年壮汉听两人叨唠了半天，终于也忍不住凑上来：“凌迟再斩首！听说是个伶官，怪可怜的……”
　　“呸！那种人可怜个什么劲呐！谁让他得罪了萧家，你可怜他，下一个可怜的人就是你！”
　　“他怎生得罪萧家了？”
　　“酒糟鼻”喝干杯里的酒，又卖弄起肚子里的“货色”来：“我也是听人说的，你们可别到处说啊！”
　　众人听着好奇，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催他快点讲。
　　“那伶官可是京城第一角，早些年可红着呐！”
　　“京城第一角，莫非那‘南香竹青’的临清？”壮汉一口京城口音，显然是本地人。
　　“哈哈，这位大哥倒有些见识。人说男子汉大丈夫，皮粗肉厚也不算啥，可那临清偏偏天生一个美人胚子，比俏红院里的雪奴还要标致，出道没几年就坐足了花旦第一把交椅。”
　　“那‘南香竹青’可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要在里头混，可不简单咧！”
　　“可不是嘛，这美人谁不爱赏？京城里的公子少爷，暗地里全捧他的场，‘南香竹青’能有今天这排场，这临清可是功不可没呀！”
　　“那他怎么得罪萧家了？”说来说去，矮胖子倒是对这口最感兴趣。
　　“酒糟鼻”低下头，掐着嗓门道：“听说是得罪了萧家大公子……有人说是半夜里行刺萧大人……”
　　“呸，他一个戏子，又是唱花旦的，萧大人什么人，怎么行……”壮汉一激动，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嘘——别嚷嚷，我也是听人说的……”
　　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门外闯进几个黑衣的武士，腰下佩着明晃晃的大刀，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让开让开！今日这里萧府的包下了，要命的快点儿滚！”
　　刚才还热热闹闹打拳喝酒的众人顿时四散，偌大的店堂里只剩吓出几身冷汗的掌柜和僵在原地的小二。黑衣武士环顾一下四周，虎着脸对老板道：“好好收拾，今日公子要在这里看戏，这是赏你的脸面，要有丝毫不周，连人带店一起砸了！听见没有？”
　　到底是百年老号的掌柜，看着黑衣武士的排场早就心中有数，当下满脸堆欢地奉承：“多谢萧公子赏脸，小店定当服成妥贴，请几位爷坐下喝几盏酒，算是小店为爷接风的见面之礼。”一面低头拱手作揖，一面向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识趣，即刻进里堂端出一盘物事，用朱红色的绒布小心盖着，送到黑衣武士跟前。
　　掌柜轻轻用手一揭，露出几锭白花花的银两，笑道：“一点小礼，还望几位爷笑纳，萧公子那边……”
　　黑衣武士一见银子，虎着的脸顿时放开笑颜，“好说好说。”当下将一盘银两收入囊中。
　　几人坐下喝了几碗酒，门外忽然一阵锣鼓喧天，又一群黑衣武士闯进店门，为首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公子，面色苍白粉嫩，眉清目秀，一身白袍，腰间一根玉萧，丝毫不像是习武之人。黑衣武士甚是恭敬地禀告了一番，那公子点头一挥手，几个武士转身离开，只剩十来个围着屋子站了一圈。
　　白袍公子仔细打量着酒楼的装饰，眼眸动处英气逼人。掌柜静静在旁看着不敢作声。门外锣鼓声渐近，白袍公子微微一笑，对老板道：“家父寿辰在即，萧然今日请戏子在此排场，打扰刘掌柜生意，还望见谅。”
　　刘掌柜心想这翩翩公子定是萧家重要人物，忌惮萧家的来头不敢随意妄猜。哪知眼前这个儒雅倜傥的公子竟是赫赫有名的萧大公子，传说中行人处事狠毒异常，手下从不留人。眼前之人却是风度翩翩，谦逊万分，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呆立在原地。半晌，才想起忘了行礼，忙躬身一揖：“萧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荣幸之至，待小人将场子打点一二，先请萧公子上二楼雅阁歇息。”
　　萧然略微颔首，领着几个属下上楼。二楼的格局与大堂不同，几道木门隔出了几间小房，门下挂着青色的竹帘，想是招待贵宾之用。萧然捡了转角处的一间独自靠窗坐下，望着窗外锣鼓喧哗处自斟自饮起来。
　　不多时，一队衣着鲜艳的人马已来到得月楼下，锣鼓声停。属下进门报道：“公子，‘南香竹青’已到。”
　　萧然望着楼下的人马，喝干杯里的酒，径自下楼。
　　大堂内的大部分桌椅已被撤去，临时搭了个不小的舞台。
　　一群花花绿绿打扮的人站在店门前，引来不少人围观。领头的一个中年壮汉，国字脸，留着一口络腮胡，双目怒视前方，一副绿林好汉的模样。萧然向前行礼，那人也是躬身一揖，浑然喝道：“‘南香竹青’赵赫见过萧公子。”那嗓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只听得人浑身战栗。
　　萧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嘴角微扬：“赵班主客气了！家父寿辰在即，不知班内可有新折？”一面领赵赫进门，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除了新排的几出，以前的折子戏萧公子都是见过的。”赵赫在萧然面前坐下，不敢怠慢。
　　“不知赵班主新排了哪几出？”
　　“‘豪宴’、‘乞巧’、‘仙缘’、‘离魂’、‘游园’、‘惊梦’，还有……‘贵妃醉酒’等一些。”
　　萧然一听，眉间一蹙，叹一口气，面上已无半分神情，只痴痴地望着门外，良久才道：“临清已死，班内又有新人？”
　　赵赫见萧然脸色不对，只道是自己言语有误，更加不敢怠慢：“实不瞒萧公子，‘南香竹青’能有今日，承蒙公子抬爱，赵赫不敢辜负公子所望，生旦净末丑，班内可谓人才济济。”
　　“不知何人取代临清？”
　　“小徒卿衣，就在门外等候。”
　　萧然颔首示意，果见门外一道身影悠然步入，朝萧然轻轻一拱手，清风般的笑颜抚过众人额头，一把说不出滋味的嗓音柔柔道：“卿衣拜见萧公子。”深深一躬，方直起身来。目光到处，无人不骇然。
　　眼前男子身材小巧，比萧然矮过一头，身穿纯白长衫，系着天蓝色的腰带，连女子都要羡慕的纤细腰身现了出来，越发楚楚动人。
　　乌黑的眸子轻轻往四周一扫，屋内顿时响起一阵难以压抑的倒吸声。一双眼最后停在萧然处，唇角微扬，默默低头。
　　萧然早已看得如痴如醉，几次欲要张口，眼前之人却如鬼如魅般不肯离去。
　　像，太像了，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莫不是亲眼见到那绝色的身形在赤子城头留下一抹妖红，萧然定认为眼前之人是鬼魅复生。
　　“萧公子，这就是小徒卿衣。”
　　赵赫的声音猛然把萧然拉回现实，这才回复了心神，对赵赫点头示意：“赵班主收得好徒，可喜可贺。”
　　“卿衣比临清小些，日后还望萧公子多多捧场。”
　　“一定一定。”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立即奔入主题，萧然提议新排一出“百仙祝寿”的折子戏，另外老场也不能耽搁，待寿辰当日请萧老爷亲点曲目。萧家出马，酬金自然不少，赵赫自然满口答应，当下把众弟子领进门，热热闹闹排演起来。萧然则在一旁静静喝酒，目光始终不离台前的卿衣。
　　几个时辰下来，曲目已编排得差不多，天色已晚，戏子们忙着收拾台面，萧然把赵赫拉到一边道：“近日家母身子小恙，食不甘，夜不眠。能否请得班主一位弟子入府讨教，好让她老人家快快恢复。”
　　赵赫知道萧然有意于卿衣，若能说动萧然包养，成就“京城第一角”，也是早晚的事。当下俯首奉承：“小徒得蒙萧公子赏爱，自然是赵赫的福气，却不知萧夫人喜欢听什么戏？”
　　“家母素喜旦角，什么样的戏倒无所谓。”
　　赵赫一听，知道自己猜中了八九分，顿时顺水推舟：“既然如此，就让卿衣去吧，他虽出道不久，身家本领却与临清不相上下。”
　　萧然听着正合自己心意，面露笑意，吩咐下属送上银两若干，赵赫满脸欢喜地收下，领着众弟子打道回府，只剩卿衣独坐厅台。
　　美人如斯，不及言语。昨日种种，幻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