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李笑

4、第四章 心伤

　　杨建给李一蒙来信了，他说他们军训期间不休息，可是周日上午拉练，下午会有半天假，他希望李一蒙能去看他，他怕上午拉练，下午他会累得跑不动去找她。
　　杨建他们大一的学生在他们学校的北院，远离市区，据说原来那儿是他们学校的一个农场，后来学生太多了，才把一二年级大部分的专业搬到那儿去了。
　　杨建特意给李一蒙画了个示意图，从图上可以看出来，那儿离最近的公交站牌还有一条长长的路，杨建说听同学说有差不多三四里远，还是堆满垃圾的土路。
　　他怎么能这样！明明知道自己刚来不熟悉路，还让自己去郊区找他！明明知道自己体力不好，还让自己走那么远的路！明明知道自己最怕脏，还让自己去走堆满垃圾的土路！
　　不去了！就不去找他！凭什么呀，他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还怕累，让她来回走两趟土路，她就不会累啦！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点也不心疼她！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难过。
　　李一蒙边想边吃，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直到老大“当当”地敲着她的饭盒，她才回过神来。
　　“别吃了！你饿死鬼托生啊？以前也没见你吃这么多，把你的晚上加餐都吃了，还想吃我的啊。”
　　李一蒙失神的看着眼前一片狼籍，也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吃掉了两份菜、一份豆腐脑、7毛钱的米饭、一块炸馒头、一个煮玉米，老大买的煮花生也被她吃掉一大半吧。她的“贼手”正伸向老大面前的一个烤面包。
　　李一蒙心情很不好！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好象只有不停的塞住自己的嘴巴，她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慌。
　　是的，她心慌，不止是难过，更重要的是没有安全感。她不能确定杨建对自己的态度。
　　他对自己有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还是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好朋友，甚至是同在异乡的同学。
　　有吗？他从来没有过言语的表示，也没有过什么体贴的行动。他好象以为她无所不能，不需要他的关心，不需要他的呵护。
　　没有吗？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他明确的表示希望自己报J城的学校；他一遍遍的跑学校，打听她的通知书来了没有；他给她写信。

　　李一蒙思量再三，还是去了。不过不是自己，是和宿舍的老七一起。老七正好也想去找她一个高中同学。
　　李一蒙和老七趴在床上研究了一阵，李一蒙发现了另外一条通往S师北院的路。她用尺子量了一下，和那条土路差不多长，图标上是一个村子的名字和一个化工厂，化工厂前有一条小路的路标。既然这样，就一定会有路，那就试试吧，说不定比那条土路要强。而且，从那条路走，最近的公交站牌旁边是个服装城，这也是李一蒙感兴趣的，正好随便去踩踩点。
　　那天早上李一蒙七点就起来了，破天荒的星期天没睡懒觉。吃完早饭就开始打扮，她没有犹豫就选了那件浅粉色一字领的长袖收腰T恤，配了一条浅灰的百折裙。究竟是穿那双带绣花的运动鞋，还是穿那双有两厘米鞋跟的浅口白皮鞋，她没了主意。照理说走那么远的路，应该穿运动鞋，她穿上试了试，也挺好看的。
　　不过这双白皮鞋和百折裙可是姑姑刚送给她的礼物，杨建没有见她穿过，再说她还是第一次穿真正的皮鞋呢。当时为了这双皮鞋，她还磨了姑姑半天呢，姑姑说白色的不好打理，要给她买那双深棕色系带的，又说那双黑色的丁字鞋也不错。可是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双带个小蝴蝶的白皮鞋，坚持买了这双。
　　今天李一蒙没有编辫子，她想把头发披着，她知道自己披着头发更好看。
　　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很少有留披肩发的，李一蒙不是编一条大辫子就是编两条麻花辫，不是梳一个大把子就是梳两个小把子。只有刚洗过头发，她才让头发披着，她喜欢自己披着头发的样子，感觉很飘逸。
　　李一蒙从两边轻轻挑起了一些头发，用一条浅粉的丝带绑住，在头顶上打了个花，让丝带的两头垂下来，正好搭到和披着的头发相同的长度。
　　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李一蒙在老七嬉笑的催促声中终于动身了。
　　李一蒙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虽然她一向很注意仪表，从来没有蓬头垢面乱穿衣的时候，可也没这么罗嗦过。在杨建面前她也没这么注意过自己的形象，在意他的看法。

　　那天下午快三点了，李一蒙才找到杨建的宿舍。
　　倒了两次车，用了一个多小时，李一蒙和老七才走到那个服装城。看看时间还早，才10点多点，两个人决定先去服装城逛逛。李一蒙给两个妹妹一人买了一件小毛衣，带卡通图案的，很可爱。老七挑挑拣拣，试了这个试那个，从来没有自己单独买过衣服的她就是拿不住主意，还不舍得走。11点半了，李一蒙急了，说好了12点到的，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两个人走进那个村子才傻了眼，这个村子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路，只有斜斜歪歪的小胡同。更可怕的村子里的人没有知道什么S师大北院的。可是明明地图上S师大北院离这个村子不远嘛。
　　老七愁得快哭了。
　　李一蒙也有些蒙了。
　　怎么办？
　　回去再走杨建说的路好象不可能了，那得多长时间，再说那条路也不定容易找到。
　　还是继续走吧，按照地图的方位，看见往东的路就走，再一路打听。

　　这路走得太艰难了！
　　刚才在服装城的时候，李一蒙就觉得皮鞋有点磨脚，可是不太严重，她又光顾得催老七快走了，没有感觉到太难熬。现在又走了一段路，她的脚钻心的疼起来，每走一步都是一种煎熬。李一蒙看了一下脚踝，丝袜已经被磨破了，脚被磨破了一块皮，殷殷的血丝渗出来。
　　真不想继续往前走了，忍不住一瘸一拐的李一蒙难过的想。
　　当啷着手里的两个装着毛衣的塑料袋，李一蒙都想把鞋子脱了，把脚丫包到两个毛衣里，再套上塑料袋走路。
　　总算看到一个小卖部，还没有卖创可贴的，李一蒙只好买了一卷卫生纸，撕了一块叠好了垫到脚踝和鞋子中间，继续往前走。
　　总算是不用瘸着腿走路了，有点疼但还可以忍受着继续走路。
　　村子里的小胡同坑坑洼洼，经常还走进去发现是个死胡同，只好继续往回倒。
　　走了很长时间，她们终于发现走出了那个村子，再往前走，看见了化工厂的大牌子。
　　总算没走错路，她们两个都大大舒了口气。
　　肚子已经很饿了，脚又疼。耳边听着老七不停的喊累和叽里咕噜的吃饭经，李一蒙忽然觉得很烦躁，甚至有点头晕。想买点吃的，化工厂前的路上除了风沙和风中飘摇的树枝及杂草，她们就没有看到一点能动的东西，更别说是活着的人，还是卖饭的人。
　　杨建一定给自己买好饭了吧？说不定还有一堆零食。
　　想到这里，李一蒙觉得自己又有劲了，赶紧催促着老七，加快了脚步。

　　可是她却没吃上饭。
　　看到她，杨建很高兴，一脸的紧张接着松弛下来。看到他的表情，李一蒙很欣慰。他是在意自己的，他在担心自己。
　　询问完李一蒙她们的长途跋涉，杨建开始给李一蒙讲他们学校的趣事。
　　看着杨建一张一合的嘴，李一蒙走神了，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没有问自己脚怎么了，他没有看到自己脚上贴着的那块厚厚的卫生纸吗？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从没梳过的发型吗？
　　他为什么不问自己吃饭了没有？
　　他知道自己跋涉的过程，为什么没有想到她根本就不会有地方吃东西？
　　甚至，他都没有想起来给自己倒杯水，他走了长路不会渴吗？

　　李一蒙很伤心，伤心到了她放弃了给杨建要点东西吃，或者提出到学校小商店买个面包的念头。
　　她是个非常自尊的人，经常自尊到了沉默的地步，她不想杨建看到自己的难过，不想提醒他来对自己好，她只想要他主动的、自然的呵护她。要求来的她不稀罕。

　　回去的路上，和老七走在两边堆满垃圾，到处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土路上，李一蒙难以掩饰恶心的感觉。已经饿过了劲的她不再感觉到饥饿，可是肚子空空的事实却让她恶心的感觉更重，也更加的心慌。她不禁轻蹙着眉头，怃上了前胸。
　　“三姐，你忍着点，可别把姐夫给你弄的好吃的吐出来，姐夫该伤心了”，不明就里的老七嘿嘿的取笑着李一蒙。
　　“什么姐夫，别胡说！”想也没想的李一蒙就笑着开口轻喝老七。这几日，听说李一蒙要去找一个男生玩，宿舍里就经常给她开玩笑，她还真一点没介意过。可是这会儿她忽然想撇清这种关系。
　　我李一蒙又不是没人喜欢，干吗非得那么在意你杨建。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也不主动和杨建联系了，我不稀罕~~不稀罕~~，李一蒙咬牙切齿的想。
　　老七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在自己的女同学那里吃的炸带鱼、豆腐卷、土豆丝、花生糖、芝麻卷。
　　李一蒙的心更加烦躁起来，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她并没有流一滴泪，眼角也没有湿润。
　　李一蒙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久得她都不知道有多少年。
　　李一蒙长的非常象奶奶，都是宽宽的额头、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微塌的鼻子、有点厚的嘴唇、瘦瘦的身材。
　　李一蒙的性格也和奶奶很象，外柔内刚，遇到再难的事也不会哭天抢地，总是能压在心里，慢慢的消化掉。
　　奶奶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在自己家的师塾读过书，解放后还教过小学。可是自从爷爷被错划成□□，在减轻城市负担的口号中，奶奶带着除了已经读医专的大姑之外的四个子女只好回到了农村。不会农耕的奶奶有一手漂亮的裁剪针线活和剪纸的手艺，奶奶谦虚谨慎日夜劳作的，帮着这家裁衣那家缝补，村里娶媳嫁女都少不了奶奶去帮忙剪窗花盆花什么的。时间长了，大家终于接受了这家地主资本家的后代，奶奶即使被拉去陪斗，也会不断的有人或明或暗的保护奶奶。
　　奶奶一直很乐观，每次挨斗前，她都会把头发梳的光光的，换件干净衣服。回到家都会没事人似的哼一阵歌，拿出家中仅有的一点面啊什么的，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她还把面饼擀成小鸭子大苹果等各种各样的形状。
　　在那样看不到光明在哪里的岁月中，奶奶依然相信生活不会永远这样。她把她漂亮的发网、簪子什么的收藏到墙洞里，希望将来有天还能用上；她鼓励考上了高中却没能去上的二姑和爸爸，别忘了读书。她种了满院子的花花草草。

　　回去好好的吃一顿，再睡它一大觉，明天就好了，李一蒙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