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三月雨下,碧玉屋檐俄红墙,断了的珠子在眼前不断的塔拉达拉,凉沁沁的软风直接绕过身子。
      几个女孩在厅里玩耍,吃了一半的荷叶雨饼搁在瓜菱形金漆盒里,人都在围着素红外褂淡红里袍的少女在帛布上描画。她们全是十几岁的年纪。算是天真烂漫,天真烂漫间又不乏人情事故,所以这时候的孩子最是可以交往。那些小小善恶而引来的惆怅,烦恼让成熟的人们开心莞尔。那种对纯洁狠命的追求,让高尚的人也会惭愧。可贵的是,他们有不乏有善解人意的狡猾。
      又两个孩子是那么的惹人注目。在一旁服侍的侍女也笑着看她们,只觉得赏心悦目。
      两姐妹是花一般。
      她们又穿着红色的轻袍子,是居家的服饰,一片纯颜色,分外静雅。
      素红外褂的少女画好了也先冲她们两人道:“还是不好!”
      其中年纪稍大的少女摇头道:“姐姐的技艺我们这儿没有人能够赶上了呢。”环视一下,众人无不点头称是。那作画的少女也笑了。
      雨还在下。
      雨中淅沥的声音中又夹杂了些人声,显得热闹了不少。
      雨中回来了一行人,有一个美丽的公子,他并非领头的人物,身着粉色服裙,后面优雅的拖着一幅半长的摆,于众人间这么一看,就知道是个尊贵的公子哥。
      人们的眼神很容易就在行列里找到了他。
      守门的小厮笑着对里面道:“公子回来了。”走到门旁。
      公子哥向他笑笑。手上撑的油纸伞竹骨似水,纸面如绸。他轻轻的弹掉伞上雨珠,把伞柄交给旁人。
      过了大门,他才加快两步,率先进了去。

      当时就有下人转入后堂去了通知了。
      苏柳首先笑着跑出来,抓上公子的手,问道:“又去看敏歌姨了?”
      少爷也牵起她的小手,道:“姨还给你们带了吃的来。”这个公子从来看见她就会很高兴。
      苏柳的小脸笑得腼腆起来,不再言语。牵着她手的那个公子叫做吴霄,是苏林王的儿子。看见女孩红着脸,他心里想到:“好可爱的人呢,就是比起敏歌也绝不逊色。”转而又看看站在冰裂纹雕花门外的苏惠,又牵带愁容地想到:“不知道由我这样子照料着,会不会变成父母那样子呢。”他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苏柳听不见他再说什么,自己就道:“你这次去了有三天呢!”虽然是在撒娇,公子也听出来了埋怨的意思。苏惠拿水瞳幽幽望了苏柳一眼,像是嗔怪。柳女的嘴就不屑的嘟起来。公子见到这些小动作,仿佛听见苏惠在私下里教导柳儿不许对自己的行为不满一样。
      于是又放心:她父母就不会这样的体贴,看来我是过分敏感了。口上解释道:“因为敏歌姨病了,上次你们病了我不是那里都不会去?”

      这时她们的奶母也知道公子回来了。忙出来相见。说到:“昨天晚上两人还很不肯睡,公子留下来的字帖已经写完了。很不错呢。”
      苏惠说道:“我去拿来。”转身回西苑的房子里去了。
      苏柳笑说:“当然是写得极好姐姐才这么积极。哎,下来又有什么要练呢?”她伏在公子的身上,把头抵在他的肩上,样子十分的亲密。吴霄闻见是沐浴味道,看见外面有枇杷树,叶子还很青,但是长得很坚强。刚才在敏歌那里并不快乐。父亲的专制的威胁又一次降临下来。那个红粉的女子还是那么的年轻,并不能好好的把握住这样的强权的威吓。想来这也正是她病倒的原因。
      苏惠已经拿着字帖回来了。吴霄看着,见里面有书房里的剑谱,笑问她道:“欢喜这个?”
      苏柳指着苏惠说道:“姐姐说你很厉害就是看了这个。”也不说完就嘻嘻的笑了。她定是因为公子冠绝当时的剑术高兴。
      苏惠不置可否。
      吴霄不由宽心想到:惠儿总是体贴些。
      上次从西城那儿回来时候两姐妹正是在院子里,想来自己满身的血污在夜里看来确实惊心。她应是在那个时候起了学剑的念头。
      想到那次受伤的事情并非正常,不由沉下脸来,点头道:“可以学学剑啊。我从前总想着有我庇护你们,也实在没有什么担心的。现在想想,仅仅是会着些轻功夫很不好,就是强身健体一门上也不是很合理。惠儿既然这样想,我是可以教你们。”
      苏惠道:“可是我总是挥不动你的剑。”
      公子想:原来她已经动过剑了。若是个男孩,必定练得小有成就时才会让我发觉。如此想来,便觉得女子实在是多了些限制。
      回答道:“让我先制两把适合你们的剑。就是今后年长了,你终是不适合我那把剑的。”
      苏柳缠上来道:“我不要剑,我要用本清姐姐那样的兵器!”
      公子知道本清用的是峨嵋刺。自己是不大喜欢峨嵋刺这种兵器,嫌它非是正统。正在思量间,应答就慢了半拍。
      苏惠接着说道:“也就依了妹子吧。”说话间她的神色转缓,流露出来很安详的态度。
      吴霄就不再说什么了。只答应今天就亲自预定这样的兵器。

      和苏柳斯摩半天,董中将远远的笑声传过来。
      吴霄还是觉得让董中将看见这个样子很难为情,又不想推开柳儿。惠儿一直坐在旁边和他说这话。此刻就起来拉苏柳道:“都是十四五岁的人了,你也就好生点。公子是和我们熟的,但是外人呢?”说着就要和苏柳进里屋去。
      恰巧董中将踩了进来,详装怒道:“我竟然就不知道谁是外人了。”
      这个董中将算是和公子相熟的人了。苏惠苏柳也并非没有见过。
      公子只是闭目假寐,苏惠正要进到内门,闻言,笑盈盈斜偏着头:“我们妇人才成为内人,难道董公子竟然也需要被称作内人?”
      这话说得当真是丝毫不客气。董中将咳咳干咳了两声,转而对吴霄公子笑道:“你调教得真是刁辣呢!”当然他并不是为这件事情就动了气,但这话还真是不好消受。
      吴霄却在心里越发喜欢起来了。

      董中将说道:“听说前两天你去敏歌那里了,你真是想冠发为红颜!”
      他这句话说得怪怪的,公子却并不在意。
      中将又说:“就是把她放过了也不是什么事,你这么做是得不偿失啊!”他可谓是谆谆告诫,用心良苦了。连公子都觉得再不答他实在不好意思。
      中将正因为公子始终低闭着眼睛而无趣。心里又在想:他闭着眼睛并没有原先那么好看,敏歌垂青于他和他的眼睛是有关系的!
      现在他几乎敢以身家性命来打赌,敏歌喜欢公子的眼睛。
      那双让名歌妓敏歌倾心的眼睛抬起。道:“我也并没有怎么样?”
      这个话实在是句可有可无的堂面话。
      董中将叹气道:“连我也信不过了?你有那么多的情人,也不是非这个女人不可。嘿,你这两天没有干什么吧,你若弄出来落红,更不好收场。”
      公子听他说得越来越深,只好打断道:“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现在要想的事情很多。”
      董中将急道:“还有什么好想的,你哪里能斗得过苏林王爷,嘿,就算他念着父子之情,那王妃也必然不许。”他也是一时情急间说出来这样的话。公子虽是王爷之子,又和平常得子女不同,母亲早逝,王爷是承认这个儿子,但却自小遣居在外。
      在这种情况下,王爷嫡子苏伦再次和吴霄争色,对方又是当世名媛。
      尽管一切看上去很难,哪里又想到这个敏歌真心的偏向霄公子呢。她也是为自己的感情很难啊。
      每念及此,都是让人很心烦,公子他撑了撑额头,疲惫之色使人望而生怜。想到董中将原就和他是熟络的,便告罪一声自己进去了。
      董中将也不责怪,坐了一会儿,不告而辞。

      前诗有云:“愁多暗损心。”
      这霄公子自小衣食无忧,但却常常对月伤怀。从前父亲还算不干预他的事情,那怀恨之心也就是慢慢独个儿消遣罢了,今趟,那苏林王特地从他手上来为嫡子夺美,他又怎能够不费神伤魂!
      如此一来,没有三两天,就得了头痛之症,整日里恶心,竟然连什么都吃不下。这据说不是小病,一府上下都很焦心。反而是公子不以为意道:“就是死了就好了。”这话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真是闻者落泪。那苏林王大约是没有听见这肺腑之戚。否则他为人之父,又当有如何感想?
      公子每天还就强撑起来,坐在临园子的窗子前,很愁苦的样子。众人都说:看啊,那人也怀恋人间呢。这的确让人很可怜。更何况是不沾尘埃般的片翩翩人物。
      苏氏两姐妹尤为伤心,寡言少语把悲哀都写到了脸上。她们没有任何的办法,仅仅能够整日整日相陪。
      个个是相聚不久的模样。
      正是四月的末,天气缓和下来。众人虽然是不忍,还是说:公子还是撑不了多久了!
      苏柳年纪小,纵然是生离死别也都来去的快。初阳临照时,她还在公子塌上蜷睡。公子依旧倚着窗,远远的看看柳儿又看看外面初阳。苏惠问:“你为什么这样?”她削着苹果,额前有很稀少的头发,髻发轻散。公子看着,心里想,好像苏伦哥。其实下人看来,又何尝不是说:“公子和两位小姐好像呢。”
      这些暗话他不知情的。
      但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和她们相像。也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了。那里有同父的兄妹不相像的?旁人都常常自诩聪明到,两位小姐和公子呆久了,自然染上了公子的行气,真是幸福的娃子。被公子这样的人收养了。若是不小心跌落在那红街坊里面,不要说这样的风度了。就是这样被好好伺候着的人,世间有能有几个呢?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两个女孩子的苦命呢。生生被人与父母隔离,不明身世。
      公子自然是最清楚这种感觉。看着两女快乐,常常也忘记了自己当年的作为。诚然,今天这样并非他原意,或许是想过伤害同父的妹子,也许是想过要挟父亲。
      毕竟,什么也没有做。
      如果苏林王偶尔来这儿一次,萧公子也没有要隐藏两个妹子。原本,隐瞒就与他的目的恰恰相反。
      当然,忙碌的苏林王爷没有来。也许是失女之痛让他更加的疲倦。

      公子乱七八糟的想着,苏惠的又话隐晦的很。理应是听不明白。
      但他明明明白了,他心中有愧。
      心念急转下,他想骗骗她,又怕被瞧不起。如此,反而呈现出一副错愕的表情。
      看来他还是有点怕她。这样,就只好什么也不说。气氛愈显得晦涩。
      苏惠叹道:“柳儿从来就不会好好睡觉,我晚上来看她,又想你大病着,未必能够照顾到她。”
      她削好苹果,问公子吃不吃。
      “当然我没有看见你。”她大约是想好了怎么表达,现在说来就能够用平静的语气。这样的确制造了她想要的效果。
      公子暗暗紧张起来。问:“那现在你怎么想呢?”他很怕苏惠说些泄气的话,但是又觉得现在自己的确很让人泄气。暗忖:“当初就不要瞒她好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是没有用的。
      他故意看着园子里的青竹,地面上鲜有绿草,很少的太阳花欣欣向上。颜色也很艳丽。其实就这样才是好看。公子强迫自己开始走神。
      苏惠咬着苹果。她们姐妹和公子太熟悉了。那些侍女也常常这样子教导她们,不应该与公子有任何的间隙。连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在说,要忠实于公子,因为再不会有人比公子对她们更好了。
      当年苏惠来到这儿时候,比苏柳还要小。
      苏惠已经开始担心起公子的命运,因为那也是自己和苏柳的命运。
      这和他到处寻欢不同。她一点也不介意公子有多少的敏歌。男人,就是这样子了。
      可是,如果公子不在了,却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一个人安平在世界上,和自己无形相隔,都是可以的。
      这个人却不可以不在!
      苏惠正是承受这样的痛苦。皱着眉,苦恼道:“我已经是情不自禁的担心了。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失血的嘴唇被使劲地咬在牙齿下。担心得几乎就要哭出来。如果眼泪并非哭泣哭泣的唯一标准,她现在正在伤心的哭泣,本来刀削般的肩头紧紧地抽动,公子根本就不忍心看过去。
      他终于用眼角望了望,苏惠一手持刀,一手擎着苹果。眼泪一落下来,她就用手背拭掉。吴霄看了一眼,又怜又痛,即对着窗口唱到:“梨花带雨玉生香。翠禽啼醒罗浮梦。”
      唱得最是凄冷。
      苏惠收了眼泪。道:“要是今后都能够这样子唱歌不是好的?你想要干什么啊?”她哭也哭完了。变得很无奈。多情的公子听见这贴心的话,竟然比海誓山盟的情话更动心。其实那里是情话不动听,而是每次女子深情款款的承诺他都当作和自己一样的调情话儿,正所谓将心比心。公子这边感叹“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女子那厢有苦“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其实若能相互交心,未必不是一场好结局。可见人事间还是多多修为,拼个缘分出来的好。
      又不知道多少的苦情女粉香和泪为情郎。这些都是世上未尽之事。
      又说这公子对待苏惠毕竟不同。就是平常的语言,也都是当作好话听进来。
      一时间就有些忘情,病容上恢复了些许颜色。想搂上这妹子,有觉得不甚方便,改为双手紧握,道:“哥很想答应你些什么,只是,我也并不清楚我自己那。”他好苦闷。现在连一句宽心的话也说不出来。言语上比较前些时候还要憔悴。
      哪知道苏惠脸色霎那间煞白,颤声道:“哥,哥。”语不成调。
      吴霄一惊,细细想有没有什么失当的话不小心说出来了。
      苏惠手脚转冷,低着头。几不可闻道:“你只要不把我嫁出去!”

      公子的病依旧是不见起色。
      宫里又接连失窃,上头急切的希望吴霄能够回去供职。公子担任着侍卫总督之职,可谓官位不小了。公正说来,以他的剑法,这个职务也不算皇恩浩荡。
      来看望的人无不感叹公子一身软硬功夫,竟然会这么久病。公子也说,世无常数。未免个个叹息一番。竟都认为已是不治之症。
      原来这吴霄公子也是恨长埋于心,生生几日不进饮食。那面容苍白无力。再加上习武之人,控筋引血,更比常人易装病。连府中下人也是连连摇头。苏柳每日红肿秀目,夜里也偎着公子睡。苏惠见公子并不阻止于苏柳共处一塌,哪里想得到好多,只以为吴霄预备留苏柳常伴身旁,自己则是外人而已。她现在想到外人两字,竟是如此伤人,又引出对董中将的歉意来。
      女子的心思好生繁复。
      现在她又不在害怕公子又什么不测,反而在想,“他若是死了,我也就陪着去就是。何必再此间受种种闲气。”说到底,她终是没有完全对公子身边莺燕众多而释然。“到底是没有多少人像我这样愿意和他死的,就是有,这样的烈女也配得上他了。”这样一想,就静静的等待公子的落难了。她似乎有足够的预感,并且自己深信不疑。
      到底是在欺瞒天下人,就是再好的本事,谁又能与天下为敌呢。

      公子每日凌晨方归,都没有引起苏柳的注意。
      他那冠绝天下的轻功倒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苏柳总会在不甚清醒时候问起苏惠,公子心头有鬼,也不去看望。苏惠更是心下安平,每日静静。
      全府上下都等着公子的大限,更期待是上天垂怜。毕竟公子是多么可亲的主子。

      宫中有时有失窃,今次被盗的是传世名剑沉影。此剑是归附子依照承影剑制造。虽然没有办法和承影剑相较量,但是也是不可多得之物,比之承影,更为精巧灵活,所以也并不是完全遵照承影而来,如此更多了一份独立性。
      传世以来都向来是被女子更为倾慕。
      这次,看望的人中终于来了苏林王爷。
      是罕见的亲临。公子听闻后,强撑着身子来外间等候。他虽然痛恨父亲无情,还是不肯失了礼术。这又多么让人赞叹啊。
      老王爷看上去慈爱可亲。公子远远望见就禁不住要拜下去。
      王爷急急前来,道:“孩子,这是没有必要的啊!”他说这些话,就要老泪纵横了。公子也很难过。想起了母亲,他现在只记得母亲很美。究竟是美在哪里他又忘言了。天下的母亲不都是美丽的吗。所以无论怎样,公子所剩不多的记忆是肯定没有错。
      老王爷的音质很浑圆,听之生信。他勉强笑道:“长得象你娘啊!好,好,儿子像娘有福气!”
      于是公子知道母亲有一双坠人的美目。太美丽的东西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时宜的妖气,像是魅惑人的盅术一样。公子向来很懂得运用。他现在想来,也许王妃对母亲的敌意不是空穴来风。这是不是就是红颜祸水呢。
      王爷招来身后的太医,嘱咐道:“好生给霄儿看看。”说罢,拍拍公子的肩膀,意味深长。

      公子通医术。
      仅仅是通一点。就是旁门左道那一点。这次装病自然是稍稍作了些功夫。
      姓王的太医他认识。老人了。
      王太医慈祥安逸的笑着上来,恭敬道:“老夫想借内室一用,王爷可否在外稍微一等。”他面色平和,苏林王爷信任道:“犬子有劳了。”
      公子也请辞退下,和太医去了。

      内室里门窗都同大堂一般打造,现在挂上了深沉稳重颜色的帘子。花梨小桌放在窗户一旁,上树着青青的盆花。这真是十分少见的装饰。
      两人就坐在那花栽旁边。
      老太医把脉道:“你看是什么病哪?”
      公子虚弱的笑道:“您老来说更好吧。”他笑得真的很好看。王太医也觉得很舒服。他虚弱得更像是不沾人间污泥。
      太医道:“我想公子已经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何须老夫白白跑一趟呢?”他在玩笑。
      公子想了想,故作愁道:“我看我是命不长也,只怕过不了下月呢。”
      太医竟然也是故作奇道:“公子为何如此悲观!”
      两人个个心知肚明又含含糊糊言语着,却是很有趣。公子笑答道:“如何是悲观呢?浮生长恨欢愉少。我要过另一个人生去了。我并不悲伤啊。”
      王太医黯然半天,扶着花白的长须:“看来你小子并不是我们一路人。依我这大夫也看你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了。”说罢,竟然哈哈笑起来。“小娃子,老父羡慕你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只是,老夫担心公子友复生之想啊!”
      公子听见此言,心中感激,明白老太医又放他一马之意。立马正色道:“王公此言差矣,牵挂通行,舍了就一样了。我既有此想必有此心。今次一死,必当不负愧天下了。”这话意在消除老太医的后虑。公子深为理解,如果此事泄露,绝不简单。他还是对老太医感激涕零。
      老太医默捻胡须,深作思虑。道:“公子是否过不了下月了?”
      公子大喜道:“怕真如王公所言呢!”他此时长身而起,半点不见颓态。
      那王太医谦然道:“老夫竟然忘了,公子已经撑了好久了。”
      两人相视而笑,结成了他们的无言承诺。公子眼中当然如释重负。

      王爷遣人不断送灵芝孢子粉,高丽参,虫草等等补品过来。也不管是否公子需要。
      究竟是亲生儿子,临到这时候还是禁不住愧悔起来。
      公子接到东西,有时感动一番,有时冷哼一声。那苏柳陪在旁边,隐隐约约很是不安。
      也有锦绢纷沓而来,那些牵挂的女子,无不是心中插上了翅膀。可恨公子只知道想着:“若是挂念我,为何都不亲来。在这等生离死别的境地了。还想着什么呢?”
      他总是不允许她们又自己的私心,却又没有去想自己装病可是害了多少的人伤心。他并不是心胸狭隘的小人,也不为此痛恨相好过的女人。那些感情却都淡下来了。想来的确可惜,那些女子均不是泛泛之辈。机缘巧合之下,愿意和公子双飞者绝不是在少数。那些真挚的爱恋就要在瞬间结束,听闻者能不可惜吗?
      只有那个自由的歌伎敏歌可以来看看。
      她乘着高顶的棚车,拥着春衣直冲进来。那红红的凤目当是说尽一切相思挂牵了。公子被遗弃的心情方能好上些。
      当初其父苏林王爷极力阻碍两人,都是因为苏伦之故,现如今,公子生命将尽,还有什么偏心好说呢。那苏伦也是大家子弟。听见吴霄行将就木。心下恻然。也说,就算公子过世他也不会寻敏歌了。
      那美丽的女子一下赴进公子怀中,伤心哭泣。反是公子笑了:“其实是不用哭的。”他很想就此把装病的事情告诉给这个可人儿。
      敏歌怎能就此罢住!
      那顽劣的公子哥万心突发,问道:“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吗?”
      他当然是双关语了。可是感情的坚固程度是不能够考验的。考验的结果很多时候并非真实,却很要人伤心。
      敏歌还是哭泣。她对公子是真的很爱恋啊!
      是否公子同样垂青自己,她却不能够肯定。
      但她还是不相信公子会要她死。难道眼前这个人竟然像这样来对待自己。
      她不是不愿意同公子赴死,却很难以接受公子亲口道来。
      又一种悲伤从心中来。让她在情人将去之时又添上对自己的悲哀。

      苏柳站在旁边。她早已经哭了,道:“你上哪里?我也要去!”她隐隐约约明白不是到美好的地方去。她甚至已经意识到是死亡。可是公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要忠实于他.这样算来,就并不能单纯的说苏柳对公子的感情超越敏歌。
      敏歌还有自己的生活,相对于苏柳来看,吴霄公子并没有代表她的生活。这个女人的做法确实是情有可原。
      公子早就知道苏柳会这样做,他心里在想,究竟还是她会不离弃我。宽慰和蔼地说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一人呆在这里啊。”语气温柔得敏歌都起了妒嫉。
      敏歌俯在公子的身子上,公子身上是桂花香。显然是苏柳的气息。
      调整了呼吸,她又觉得是公子喜欢她,要拉她共赴另一个世界。女人总是善变的,可是并非因为狡猾,仅仅是心情罢了。
      吴霄当然听不见她心里的话,站起来就要走掉。谁又听得见谁的心声?否则世间的多少美丽的惆怅由哪里来?
      公子想:也许是要求太过分了。毕竟是露水情缘。他轻轻推开敏歌手。
      敏歌恍恍惚惚,拖着公子的袖摆:“你去哪里?”
      吴霄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去哪里?”他内心并没有这样的冷酷,话到嘴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语调。公子自己也很不知所措。
      敏歌是个骄傲的女人。公子冷嘲热讽尤其听来刺耳。
      她放了手,幽幽道:“我不怕死!”语气是好诚恳。公子原本对她就有情,也软下来。其实他早已经退步了。
      公子问道:“哦,那你怕什么?”他很多情,同时又很傲慢。就算现在心里爱护之情已生,还是不在言语上面让步。敏歌没有勇气直迎上他的眼光,否则还用说什么呢?她低声下气解释道:“人在这儿过上一生不是有责任的吗,我的确是放不下心。”
      公子道:“有什么是你这样的人放不下心的?”他的话有些刻薄了。所以马上就后悔。眼前人像是个落落梨花萎缩在地上,举袖拂脸,泣不成音。
      敏歌是个可怜的人,这点公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也是他认为这个人能够交心的原因之一。大有一股同时天涯人的悲怆。
      “我这样的人,吴霄!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声音高了起来。“我放不下的全是与我无亲无故的人。却都是与我有恩。我,我要怎么伤他们的心才行!”公子知道她指的是服侍了她的几个年老家仆。像这样的家里落败时总是有些忠心的人,抑或是无路可去的人始终紧紧跟随。敏歌后来成为名妓想来也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惊喜。
      吴霄淡淡道:“那你就回去吧。”
      敏歌泪眼婆娑,又惊又喜道:“你不怪我么?”
      吴霄道:“我们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敏歌很悲戚。那苏柳泪湿在旁,心下很不忍,俯下身来,抱着敏歌柔肩,以示安慰。
      敏歌撒了些断肠泪,捧出一镶金雨花纸来,哽咽道:“这是华霞姐托我交给你的。”上面应是无尽潸然泪滴的话语。
      公子还沉浸在与敏歌的感情叹息中间,没有关切到华霞,只是想:“人都来了的况且如此而已,何况是托信而已的。”心下也就懒懒的了。
      敏歌求道:“好歹也回封信啊。”
      公子顿在那里,神秘笑着癫狂道:“乃明万物情,皆逐人心移。古今尽如此,相对有何为?”边走边唱,绝尘而去。模样就是跌落的仙人,寂寞在京都繁华中,已经憔悴。
      敏歌泪眼瞧见他身负白袍而去,闻见这因为自己而改编了来的诗句,知道伤了公子心,想:这人原本就是孤单的,现在病成这样了,又在我这里受了气,若因为这样有什么不幸,我也就随他!
      她因为几近狂乱的生死离别间,什么就忘记。心中仅剩下这个念头出门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