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青屏

2、似曾相识

　　薛婷曾无数次想象过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该如何应对，结果连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这样平淡：“你认得我？”
　　这位青年显然非常惊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薛婷，目光冷淡而锐利，那种审判似的眼神让薛婷非常不舒服，她收拢了自己的笑容，她向来没有拿热脸蛋去贴别人冷屁股的习惯。薛婷也拿同样的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头顶到脚尖仔细检查了面前这位目前不明人士全身一遍，顺道扫描了身后那两位。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健壮而不显壮硕，有一种压迫感，皮肤微黑（像是晒得），眉目俊朗却略显刚硬，青色衣衫白玉冠黑长靴，全是高级货，再加上身侧的古朴长剑，外形堪比赵子龙。身后的两个随从，左边那个一脸漠然，右边那个一脸淡漠，长得还可以，一个挎刀一个配剑。
　　“薛姑娘不认识在下？”
　　有些淡淡的声音把薛婷的目光唤回他的脸上，薛婷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条件反射）：“不好意思，我前阵子丧失记忆了，请问您是哪位？”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不介意报一下姓名身份吧？”
　　剑眉皱了一下，青衣人研究了一下薛婷的神色，思索了一会，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在撒谎，最后拱手道：“在下左卫将军陈谭昭，薛姑娘别来无恙。”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薛婷注意到他身后的随从同时诧异地看了主人一眼，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笑着道：“有劳陈将军问候，我前阵子有恙，现在倒是无恙了。”
　　陈谭昭淡淡地笑了下：“那薛姑娘还请多保重了，在下告辞。”说完，不再看薛婷一眼，径直下山去了。
　　薛婷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本来还想问他跟薛婷的关系，现在看来也不必问了。
　　“小姐！”婉青从山间的梨花丛中轻盈地几个纵跃，跳在她的面前，落地无声，怀里一大束含苞欲放的梨花。
　　“婉青，有你真是太方便了。”薛婷感叹道，会飞，会跑，会跳，会读书，会写字，会弹琴……
　　咳！自己才是大家闺秀！
　　抽出一枝，边嗅边往山下走，“呆会儿我们吃完饭逛街去。”
　　“好啊。”婉青乐意得很。
　　薛婷住的小庄院位于青峰山下，庄园和附近的土地都是外公生前留给母亲的，她的父母兄弟都住在城内，只有她一人住在这里。到现在为止，薛婷除了在醒来后模糊地看过母亲一眼后，再未见过他们。庄园不远处就是澄湖，距陈国国都安平城不到半个时辰路程，薛婷匆匆忙忙扒拉了几口饭，不理婉青在旁边的养生之道，要留着肚子给街上的小吃呢。
　　换上方便行动的民间女子装束，带上婉青和秋萍，坐着张伯的马车兴冲冲地进了城。一路上，花香鸟语，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通往城内的大道干净平整，薛婷怀疑是不是有专人负责打扫，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各色行旅商人，里面甚至看得到异色发肤装束奇异的外国人，看来关于婉青说的陈国富庶开放的话应该不全是假的。
　　进了城，他们直奔吃喝穿用集中的商业街——长平街而去。在街口，薛婷让张伯停下车在附近等着她们，三人从街头开始逛。薛婷打算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地在安平城好好绕上几圈，熟悉熟悉，对安平城有个总体的概念。尽管婉青说走完整座城市起码要花上好几天，但是薛婷并不在意，反正她现在有的是大把时间去挥霍，又不愁吃穿。
　　街道两旁商铺林列，街上卖小吃的，玩杂耍的，吆喝着卖小玩意的，引得一群群人驻足。不到摩肩接踵的地步，大街上的人依然多得超乎薛婷的想象，有一种在现代城市繁华地段上逛街的味道，只不过赶不上现代人多的地步就是了。而最最让她满意的就是再也闻不到汽车的废气味了，她一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就恶心作呕，以致后来一想到要坐汽车她就开始紧张头晕犯恶心，典型的晕车症状。
　　旁边烤肉的香味引得薛婷口水直流，一口气买了十几串，三人边吃边挤在人堆里看杂耍。婉青和秋萍紧紧跟在她后面，生怕分散了，尤其是秋萍，年纪又小，人又单纯，很少出门进城，见什么都好奇得象小鹿一样瞅个不停。现在薛婷的袖子被秋萍一手紧紧揪在手里，一手拿着肉串，看场内的绿衫女子射飞刀看得目不转睛。
　　场内的绿衫女子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俏丽中不失英气，正对着靠在木板上呈大字形的人射飞刀。难得的是速度飞快，唰唰唰地，少说二三十把飞刀被她连口气也不喘地射在那人四肢耳边周围，连根头发丝儿也没碰到。周围人群发出轰然叫好声，那姑娘只是笑着冲四周拱拱手，神情那个潇洒，女侠啊！待她的同伴端着盆钵收钱时，薛婷想也不想连抓两把钱放进去，笑着对面前的中年胡子大叔大声称赞：“实在太棒了！”
　　中年胡子大叔眼睛里全是笑意：“多谢姑娘！”
　　薛婷拿手肘撞撞身后的婉青：“比你怎么样？”
　　婉青瞟了她一眼，吐出一句：“还可以。”
　　“切！”
　　绿衫女子和中年胡子大叔又开始表演，大叔手拖粗长的大棒，大棒上放着一碗水，绿衫女子拿刀去砍他，他在躲闪的时候不能撒落一滴水。薛婷正看得紧张万分，忽听一人朗声笑道：“这有何趣味！莫如在下来亲自尝试一下如何？”
　　薛婷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公子手摇折扇，大摇大摆走进场内，对绿衫女子拱手笑道：“在下观姑娘动作轻灵但不够快，想是两位平时演练已熟，可否容在下一试？”
　　绿衫女子和中年大叔皆神色凝重，薛婷心道：砸场子的来了！周围的人群早已不耐烦，纷纷起哄：“就是！就是！他们平时肯定都练惯了！”
　　“要是功夫好的话，谁上去都行！”
　　“快上啊！该不是怕了吧！”
　　人群已经叫成一片，白衣公子摇着扇子，一脸得意。绿衫女子和中年大叔对视了一眼，心知若不答应的话，今天的生意只怕做不下去了，最后只得应道：“请公子手下留情！”
　　白衣公子啪地合上折扇，笑容稍敛，出手如电，折扇疾点，向胡子大叔胸前肩膀连攻。趁胡子大叔躲闪之时，又攻向他的下盘，此人身法迅捷，纵跃腾挪，不给胡子大叔丝毫喘息之机。绿衫女子在旁明显有些焦急，神色担忧。虽说薛婷很不耻这白衣家伙的行为，又觉得的确比方才不知精彩多少倍，心下对胡子大叔是又担心又佩服。胡子大叔对白衣人的攻击没有丝毫还手，手上的大棍被他换着手扔来扔去，碗里的水仍未溅出一滴。薛婷看得气都喘不过来，周围的人群几乎每个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的两人，对比街上的热闹，诡异的安静。
　　白衣公子的额上渗出汗滴，神情焦躁起来，突然折扇向胡子大叔右手的棍子砸去，趁大叔躲闪之际，另一手攻了上去。只听得当地一声，什么东西被打落在地，接着大叔一掌打在白衣公子肩上。白衣公子直退出十几步才站定，他脸色铁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大叔好功夫，在下佩服！”说着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地上，不再多言，分开人群而去。
　　好一会儿，人群中才爆出如雷的喝彩声，铜钱落地声不绝于耳，薛婷和秋萍不停地使劲拍着手大声叫好，绿衫女子和胡子大叔笑着向人们拱手道谢。
　　人群散开后，薛婷她们刚要走，却见胡子大叔走过来对着婉青一揖：“多谢姑娘出手仗义相援。”
　　薛婷诧异地来回看着胡子大叔和婉青，婉青什么时候出手了？她怎么没看见？只见胡子大叔摊开手掌，上面是一截细木棍和一支小飞镖。薛婷探头仔细瞧才发现那截细木棍是穿肉串的木签上的，上面还留着烧烤的痕迹。
　　“哪里，我只是看不过那小子用这种卑鄙手段而已。”婉青撇撇嘴，显然那白衣公子让她非常鄙夷。
　　胡子大叔呵呵笑道：“那位公子其实也没存心伤人，大概只是想让老儿出出丑而已。”他递上那支飞镖，薛婷才发现那支镖是钝头的，不过打上去估计也挺疼的。
　　这时那绿衫女子也过来道谢，近看更觉她英姿飒爽，俏丽动人。
　　薛婷在旁忍不住夸奖胡子大叔的功夫：“但是大叔你实在太厉害了！那小子就是使阴招恐怕也难不倒您，他存心是来砸场子的，见你们功夫好，嫉妒！”
　　胡子大叔乐得呵呵大笑，眼睛都笑眯了：“咱走江湖卖艺的，能有啥本事！让姑娘见笑了！”
　　“哪有！您那么厉害，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啊。”
　　薛婷就这么跟胡子大叔一个吹捧，一个谦虚，愣是磨叽了半天。那边婉青和秋萍已经帮绿衫女子把地上的钱都捡完了，看起来有不少。
　　胡子大叔对婉青道：“不知这位姑娘贵姓，我父女好登门拜谢！”
　　“不必了……”婉青还没说完就被薛婷打断了，“这是我家婉青，拜谢就不用了，应该做的，不知大叔和姑娘怎生称呼？”
　　“小可姓张，这是小女明珠。”
　　“原来是张大叔”薛婷仔细打量绿衫女子，那姑娘也不惊讶，只是笑着任她看，薛婷不由越看越喜欢，“明珠，果然是明珠！”
　　明珠咯地一声笑出声来：“不敢当，姑娘贵姓？”
　　“我姓薛！张大叔，你们平常都在这里么？我们好过来捧场。”
　　“这个倒不一定，不过最常来的就是这附近，薛姑娘平时无事可常来，定能看到我们，只是别忘了带钱啊！”胡子大叔大笑了起来。
　　明珠有些无奈地看看父亲，摇摇头。不过他的话倒非常合薛婷的脾味，当下笑道：“放心！放心！每次一文钱，决少不了的！”
　　胡子大叔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要不是婉青拖着薛婷走掉，她大概能跟他们侃上一天。
　　薛婷觉得这父女俩非常有意思，父亲豪放而不拘小节，女儿沉稳文静，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哎！婉青，那个胡子大叔的功夫不错吧。”
　　婉青有些不情愿地开口：“深藏不露，应该是个高手。”
　　“哦——，难得听你夸别人呢，看来他很厉害是没错了。”
　　“小姐！小姐！您不是要买布料么？那边有绸缎庄。”小丫头秋萍扯着薛婷的袖子直往那边拖。
　　“知道了！知道了！别扯！衣服要烂了！”
　　薛婷看着眼前一匹匹上等绸缎绢纱，五颜六色，晃得人眼花缭乱。她摸一匹，摇摇头，捻一下，又摇摇头，看得掌柜在旁边干瞪眼：“我说，这位姑娘，这可都是本店上等绸缎，还有这绢纱，又轻又软，您有什么不满意？”
　　“我没说不好啊！只是不符合我的要求罢了。”
　　“那您到底要什么样的？”
　　“嗯——，掌柜的，你们这儿有没有非常柔软类似棉布的？”
　　“棉布？”掌柜翻了翻眼睛，手一指下层，“那些都是！”
　　薛婷叹了口气：“那些太硬了，又厚的要命，我要的是手感非常柔软，就像弹好的棉花一样那么轻软的，有没有？”
　　听了薛婷的描述，掌柜想了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种，姑娘你等一下。”
　　说完，掌柜吩咐一个伙计几句，那个伙计就到后面去了半天，拿了一匹白布出来。掌柜接过来拿给薛婷瞧，只见那匹布上落满了灰，用手一掸，灰尘四散飞扬，呛得众人直咳嗽，也不知放了多长时间。薛婷扯着一角一摸，好软！再摸，还是好软！顿时大喜过望，两手齐上，又揉又摸又捻，也不顾脏，直接拿脸感受。一句话！好舒服！
　　薛婷喜得眉开眼笑：“掌柜的，你这儿还有几匹这种布？有没有其它颜色？”
　　掌柜想了想道：“好像还有淡蓝色的，库里应该还有几匹。”
　　“我全要了！”
　　掌柜赶紧吩咐伙计去拿，心里直觉这个客人奇怪，这种布在库里摆了少说一两年了，根本卖不出去。富贵人家嫌它棉麻出身，用了失身份；小康穷人家嫌它太薄，洗不了几次就烂，结果落得个没人要的下场。要不是今天这位姑娘提起来，掌柜还真想不起来曾经进过这种布呢，他真是非常好奇，人人都嫌弃的布这位姑娘要它做什么呢？
　　伙计从库里翻出七八匹来，除了淡蓝和白色，居然还有粉红的，只不过上面全是尘土。伙计摒着气往柜台上一放，呼地一吹，白烟升腾，众人慌忙闪避。
　　薛婷道：“掌柜的，价钱怎么算？”
　　掌柜有些为难，布虽然卖不出去，进价可不低，抬高了价又怕薛婷甩手不要又得扔回仓库发霉，他在心里计算了下，报出一个价钱：“一匹五两，这里共有八匹，既然姑娘全要再给个折旧价，打个八折，一共三十二两。”
　　“三十二两？你抢劫啊？这么贵！就算绸缎也才十几两一匹！何况这只是棉的，掌柜的是不是看我们是女子，故意抬价！”
　　掌柜气的跳起来：“姑娘怎么这么说话！我们恒顺昌向来不欺瞒客人，这新老主顾都可以作证。”
　　薛婷一瞧掌柜气了，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不过这掌柜怎么这么不经惹，这么几句话就沉不住气，刚才的话不过是她讨价还价的前奏罢了。她把语气放软：“咳！我不是怀疑你们，我也知道恒顺昌做生意讲究信誉，要不然我怎么别家不去专来你们这儿呢？您说是不？”
　　掌柜听到她的话，心里的气顺了些，脸色好看了一点。
　　薛婷赶紧趁热打铁：“不过，这价也太高了点，掌柜的，再便宜点吧，您看我们像是那大富大贵人家的吗？三十二两啊，再怎么样我们也付不起啊。”
　　掌柜打量了一下她们三个，鉴貌辨色，知道她们绝对不穷，但是看样子的确不是大富贵人家，便道：“姑娘，不是我们不肯便宜，而是这布进价委实不便宜，虽然是旧了点，但这个布除了我们恒顺昌，其它地方恐怕见都没见过，价钱已经不高了，这样吧，取个整数，就三十两吧。”
　　“十五两！”薛婷禀行逛街杀价拦腰砍一半的例行原则。
　　“十…..十五两？”掌柜嘴角抽筋，“这……这也太低了，连进价都不够。不行，三十两不能少！”
　　“掌柜的，您看这上面的灰。”薛婷拿手指在上面一抹，一道灰，呼地一吹，“且不说质量问题，这布少说放了也有一年多了，没有长霉虫蛀已经万幸了，更不要说，这种布其实销量奇差，除了我，只怕没人再会来买了。不管进价再高，到这种地步，能卖出去就不错了！十五两！”
　　掌柜语塞，但，实在太低了！心下不甘：“好吧，我再便宜点，二十八两！”
　　“十六两！”
　　“二十六两！”
　　“十七两！”
　　“二十四两！”实在不能再低了。
　　“二十两！一口价，你不卖就再搬回仓库喂老鼠吧！”薛婷摆出一副决然的神情。
　　掌柜额上渗出冷汗，头一次杀价给杀这么低，真的连进价都不够了！最后心一横：“好！我卖了！”
　　话一出口，双方同时松了口气。薛婷赶紧从身上掏出荷包，把里面所有的碎银子铜钱都抖出来，数来数去只有十七两八十文。把婉青和秋萍身上也全都翻个遍，也只凑出十七两两百四十文钱。薛婷把钱高高地堆到掌柜跟前，眼巴巴地瞅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怎么办？只有这么多！
　　掌柜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缓了半天：“算了！就当做善事了！姑娘把布拿走吧。”
　　回程上，薛婷得意地道：“走！咱们先把东西放到马车上，到酒楼吃饭去！小姐我请客！”
　　“咦？小姐不是没钱了么？”秋萍疑惑地道。
　　“笨！谁说我没钱，再拿两个二十两都没问题！”
　　“可是刚才……”
　　“那叫商业策略！懂不懂？噢呵呵呵……”
　　一阵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