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提葡萄》》阿塔[danheta]

11、第 11 章

　　《青提葡萄》

　　阿塔

　　十一、土雨

　　乃诚哥去了医院，他嘱咐我在家里待着，不要外出。

　　我答应了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镜头里面全是攒动的人头哭哭闹闹地纠缠着，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钢琴疯子……

　　我知道这种叫法。

　　我记得有一次他和朋友吵架，那个人就是那么骂他的。

　　那人好不容易从国内出来，特地转道来德国看他，还送他一套心爱的老唱片。只是两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话不投机，他就把那人从客厅里赶了出去，还说了许多极其难听的话来。那个人气极，在我们家公寓门口拎着琴盒语无伦次的骂道：苏仲洋，怪不得敏文他们叫你钢琴疯子！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然后一言不发地伸手一推，竟然把花盆推了下去。那人吓得脸色发白，慌慌张张夹起琴盒没命的跑了。

　　那时我正在做功课，被那声音一惊，便抬起头来看他，他立刻暴怒地甩了我一巴掌，问我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自然说不出什么。可是他急红了眼，根本不听我解释，于是在暴怒中，他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半夜他睡着以后，我偷偷起来，轻轻地打开了浴室的灯，小心地脱掉了睡衣，背朝着镜子静静地站着。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后背上那些青紫色的痕迹像虫子一样在浴室的镜子里拼命的扭曲着，直到我疼得流下了眼泪。

　　我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反手关掉了灯，默默地回到了我的床上。

　　那一夜，我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本来是和汉尼约好了要一起去游泳的，可是那个样子根本没法去。

　　汉尼很生气，他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这我知道。可是我实在编不出什么理由，最后就把真话说了出来。他听了以后很好笑，说他在家经常被教训，那样的伤游泳也没什么。结果他亲自动手把我的衣服强行拉掉，非要我换游泳裤不可。

　　可是看到我背后的伤以后，他吃惊地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咬牙切齿地骂道：“苏！你爸爸是个疯子！”他骂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口音。那时他们家从巴登搬过来还不到半年。

　　他说，“你可以告他！”

　　我说没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半天才说道，“苏？你也疯了吗？”

　　那天他也没有下水，我们逛到了海外博物馆，一直在那儿待到闭馆的时候。

　　分开的时候汉尼对我说：“苏，你可以一点一点的反抗，先告诉你爸爸你不喜欢弹琴！”

　　我点点头，他进一步鼓励我道：“你可以游泳！苏！我记得你游得很棒！”

　　我又点了点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我点头，还想要继续劝说，我把手表举到他的眼前，示意他回家的时间到了。

　　他吐吐舌头不再多说，向北拼命的跑去。

　　我也转身，慢慢地走回家去。

　　不用弹琴吗？

　　街心公园的喷泉朝天空喷洒着晶莹的水珠，我的书包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我弯腰想要拣起书包，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睛疼得厉害，很想要哭，最后就很好笑地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我头一次哭得那么费力，直到最后，哽咽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才慢吞吞地抹掉眼泪，拣起了书包走回家去。

　　不用弹琴吗？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知道，那才是爸爸唯一不肯让步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乃诚哥还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家的人好像都很有音乐天赋。”

　　我相信他说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我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那种嘲讽的笑容。

　　可是，我没有。没有那种天赋。

　　爸爸说我没有天赋。

　　他总是这么说，似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是他不愿意放弃我，他说勤能补拙，所以就一直逼着我弹了下去。小的时候我每次弹琴他的表情都极其痛苦，但越是这样他的要求就越是严格。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他的耳朵和眼睛都敏锐得令我难以相信。

　　他说，你没有天赋！可是你可以用时间来补偿。

　　可是我为什么要弹琴，为什么非要补偿我所欠缺的天赋？……

　　这样的问题永远得不到回答，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且毋庸置疑的，继续问下去只会让他生气，只会让我自己不好受而已，所以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恨他。

　　可是我一直没有反抗过，除了那次把钢琴弹到走音。

　　到了后来，弹琴好像成了一种习惯，而我也知道，他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高兴起来。小时候那种强烈的恨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我对于钢琴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我以为我已经不介意了。

　　可是，乃诚哥提起钢琴的时候我还是失了控，竟然对着他大声地喊了起来，说我恨钢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