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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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修罗十三岁的时候，随大师姐海渚去中原办事。
当年，他被天众从江南沈家庄掳至鬼渊，直接从南方到北疆，是以从未踏足中原，可惜一路上并无半点赏景的心情。
有三件事沉甸甸地压在这半大少年的心头。
一则如何避开海渚打听沈家庄的消息，甚至向沈家庄传递讯息。二则该不该趁机冒险逃跑，彻底摆脱天众的控制。三则全因海渚。
八年过去了，海渚看起来仍是十八/九岁的少女，脸上长年带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越是如此，修罗越是怕她。
鬼渊之中，哪个是真正的人畜无害？
平时二人的住处相隔甚远，各做各的事，一年到头也不过见面两三次，眼下却不同，时时相对，被海渚笑容满面地看着，修罗直觉危险至极，恨不能远远地逃开。
海渚嫌骑马累，雇了辆马车，坐在车厢内，边品茶，边看外头的风景，偶尔笑眯眯地审视修罗。
修罗垂头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海渚无聊时，总会忍不住逗逗这位看似无比恭顺的小师弟：“你怕我？”
修罗强自镇定，摇头道：“没有，大师姐。”
海渚意味不明地笑笑，突然挨过来，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摩挲着他光滑的脸颊，语气暧昧：“等过两年，我的小师弟要成为鬼渊第一美少年了。万一哪天我忍不住想与你共度良宵，你不会怪我吧？”
“大师姐说笑了。”修罗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与她对视，似笑非笑道：“修罗哪比得上您养在后院的那些美人？”
海渚哈哈大笑，轻轻地蒙住他的眉眼，道：“记住大师姐的一句忠告：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要随便向女人笑，勾得人心痒痒。”
修罗拂开她的手掌，朝边上挪开一点，淡淡道：“多谢大师姐的提醒。”
海渚长叹一声，颇为惆怅道：“可惜，可惜了。”
多年以后，修罗在机缘巧合之下才知海渚修习的乃是采阳补阴之术，媚术正是她的克星，所以长久以来海渚都不敢占有他的身体，顶多言语撩拨几句，过过干瘾。
可当时的修罗并不知晓这些内情，当真骇得不轻，有段时间甚至夜夜噩梦。
（十八）
此次出行，天众并未交代修罗任何事情，海渚也未透露半分，遂走走停停，修罗也从不过问。
一日在某中原大镇留宿，晚饭后海渚照例与修罗打声招呼，出门去眠花宿柳。
修罗也照例不忙回屋休息，令小二整理饭桌，又要了壶茶，静静地坐在客栈大堂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也巧了，有不少武林中人谈及沈家庄两个月前的生辰宴。
一说现任沈庄主沈泓飞如何了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说沈庄主的五妹沈泓阳如何少年才俊，在十八岁的生辰宴上出尽了风头。
一说沈庄主的幺弟沈泓嘉如何聪明可爱，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借此攀上沈家庄的高枝。
又有人提到仙逝多年的老庄主妻夫，众人无不扼腕叹息，有关沈家庄的话题就此打住。
修罗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一颗心空落落地放不到实处，仿佛有鬼渊无尽崖上的寒风刮过，举目四望，是一片苍凉的荒芜。
他想嚎啕大哭，却不知为谁哭，临到头又想起眼泪那种无用的东西，自己早已抛弃多年，全然忘记如何哭泣。
（十九）
十三岁的少年已能够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海渚愣是没瞧出一丝端倪。
直到一个多月后，二人在攀越山崖时遭遇了一场埋伏。
原是海渚惹出的桃花债。
海渚喜欢青楼伎子的成熟风流，也喜欢良家公子的清纯羞涩，总三五不时地找机会勾搭人，这回好死不死地看上了当地郡守家的小公子，哄骗得十六岁的少年与她同床共枕几回，转身却逃之夭夭。
那边厢少年得了相思病，很快就东窗事发，其母雷霆一怒，花重金招揽了不少武林好手，誓要将此贼人抓回。
一行人追踪十几日，终于在此间截住海渚。
那领头人自报家门后，海渚摸一摸鼻子，好半晌才想起有这挡事，笑嘻嘻地道：“我们两情相悦，郡守大人又何苦如此费时费事？”
那领头人乃郡守嫡长女，闻言气急，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将此事拿到台面上与海渚理论，当下一挥手，示意诸人将海渚当场拿住。
敌方足有四五十人，海渚微觉棘手，转眼看见身侧的修罗，勾唇一笑，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十足的守护模样。
那领头人见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暗道果然是颗多情种子，当下喊道：“女的活捉，男的生死不论！”
众人高声答应。
修罗面无表情地挣脱海渚，转身欲走，被七八人团团围住。
侧身避开一人的鸳鸯刀，修罗抽出腰间软剑，手腕轻轻一抖，剑身挺直，一剑扫向对方的下盘，招招展露杀机，毫不留情。
（二十）
山路难行，海渚所过之处已躺下不少人，皆是一剑封喉。
海渚的兵器乃一柄细长的剑，出手必见血，行动间却像一只黑蝴蝶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这群人始知碰见了狠辣的主，已生退意，导致修罗那边的压力更大，渐渐不敌，一步步地逼至崖顶。
海渚只作不见，慢条斯理地抖落剑尖上的最后一滴血，见修罗不仅挂了彩，甚至已退无可退，方皱了皱眉，慢吞吞地走过去。
之后发生的变故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争斗间，修罗感觉脚下一松，整个人都腾空了，生死存亡之计，只来得及抓住前方一人的衣袖，双双跌下悬崖。
海渚有些傻眼，喃喃道：“麻烦了。”
（二十一）
修罗有时候会想，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他的福在哪儿？
他已一无所有，几乎连恨的力气都快消耗殆尽。
（二十二）
将修罗带回家疗伤的是位年逾半百的老人。
其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修罗的伤势稍缓，已能下床走动。
天气晴好时，修罗会拄着拐杖走出屋门，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怔怔地出神，一呆就是大半天，偶尔听到外头女女男男的欢声笑语。
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大家衣食等物都是自给自足，不问世事，更无纷争。
修罗从未出过院门，只是感觉心中安静极了，于是许多经年往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半大少年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而冷漠，偏偏微闭的双眸在阳光下泛出点点泪光，怎么瞧都教人心疼不已，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
救命恩人鲁老爹总在此时想尽办法引起修罗的注意力，或是捧上一碗自家粗制的点心，或是再搬把椅子坐在修罗的身侧，断断续续地讲些近来发生的趣事，也不管修罗从来是沉默以对，总能自得其乐。
一日，鲁老爹闲来无事，干脆站在修罗的身后替他绾发。
自受伤以来，修罗一直未束发，只是每天简单地梳理一番，隔几日清洗一回。
修罗毫无反应，感受着老人粗糙而温热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间，忽然低低地出声：“从前爹爹也是这样站在我后头，慢慢地替我绾发。”
鲁老爹一愣，笑道：“老头子都好几十年没有给人绾发了，手艺可比不上你爹爹。”
“不，爹爹的手艺并不好。”修罗声音飘忽：“五位姐姐都是仆人照顾长大，而我是爹爹的幺子，衣食住行都是他亲力亲为。”
鲁老爹随口道：“你爹爹福气真好，膝下儿女成群，不知你爹爹现在可好？”
修罗沉默片刻，淡淡道：“死了。”
一个简简单单的“死”字，没有半分孺慕之情，只剩下满腔的怨气和恨意。
鲁老爹方惊觉自己提了一个对于少年而言决不可触碰的话题，立时问：“孩子，想不想出门转转？老呆在这里，别闷坏了。”
却被修罗冷冰冰地拒绝，末了又补充道：“我不喜人多，这样就很好。”
真是既古怪又可怜的孩子。
鲁老爹默默地想，此事便不再提。
直到两个月后，修罗伤好了大半，自觉行动不受影响，便与鲁老爹辞行。
修罗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偏偏听话得不可思议，教鲁老爹打心眼里疼惜这孩子，自然万分不舍，百般挽留，最后甚至将村里的习俗都搬了出来，道：“过两日就是一年一次的上巳节，孩子，就再多住两日吧。”
鲁老爹言辞切切，修罗念及老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遂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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