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珍妮娅

4、第 4 章

　　也不知是不是鬼戎人来了一趟的关系，这天宋于晞在继晷殿中小憩，居然在睡梦中见到了宋洌。他依旧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但穿着鬼戎的服装，拿着鞭子在草原上驱赶着羊群。
　　宋洌在梦里笑得格外开怀，宋于晞却因此出了一身冷汗，在午后惊醒过来。
　　外头下着秋雨，粘在垂放下来的包银竹帘上。
　　宋于晞喝了药，披了一件衣服，手边正好是看到一半的昭告和奏疏。他没了心思，起身去凌霄宫。

　　他并不是来找凌宗璇，在经过偏殿时没有见到凌珊，知会侍从不必通报，他自己前往了寝殿。
　　室内昏暗，她点了一盏豆灯写字，姿势倒是比小时候端正了许多，皓白的颈项和纤细的手腕在灯光下莹莹发亮。
　　她写得格外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了进来。
　　宋于晞站在她旁边俯看了一阵子，发觉她写的并不是什么公文，不免好奇。

　　这时她写了半张纸，停下笔，稍稍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身边有人，抬头一看是他，大吃一惊，居然张开双臂盖在了宣纸上。
　　宋于晞愣了一下，险些笑出来。

　　凌珊整个人都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仿佛内心做了一番挣扎，才把手放开，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宋于晞挑了一下眉，绕过她的身后，拿起她写的东西来看，随意地说，“看来最近的诏书都是你修的。朕还想着佑枢最近是找了谁来代笔，字迹竟如此秀逸清健。”
　　凌珊仍然俯首在地上，“多谢圣上夸赞。”

　　宋于晞很快看完了上面的字，抓到了其中的几个字眼，一时忘记了把她叫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消掉了暖色，“你这写的是什么？”
　　凌珊回答，“是奴婢在鬼戎时候的见闻，关于鬼戎百姓的一些风俗习惯。”。
　　正是宋于晞事先想到的答案。他低头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女，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塌了一小块，让他忍不住皱起眉来。

　　“朕听太后说，你从前在鬼戎呆过一段时间？”想过之后，宋于晞开口，明知故问。
　　她始终低着头，声音不高不低，“是的，当年家父听闻逆贼有谋反叛乱之心，便请大哥的商友将奴婢送到鬼戎去避难。”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隐约让宋于晞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试图忽略，但又忍不住要证实，“你可曾见过洌儿？”
　　凌珊仍然没有抬头，“回皇上，奴婢见过高平王。”
　　“哦。你觉得，高平王是个怎样的人？”宋于晞问道。
　　她沉默了片刻，回答说：“殿下是个很英俊的人。”
　　宋于晞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松开了手，让那张白纸飘落到地上，“朕明白了。你且认真写吧，诏书，该让中书省的官员自己来折腾。”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头抬起来，“奴婢遵命。”

　　回到永乾宫后不久，太医前来向宋于晞说明了当日去向星充媛问诊的情况。
　　宋于晞漫不经心地听完，便让这太医回去，今后也继续照料好星充媛和她腹中的胎儿。他的手指划过茶盏的边缘，努力回想着星充媛是什么模样，但终究没有想起来。
　　“去把星荀叫来吧。”走到翠微堂的时候，宋于晞交代近旁的人。

　　星荀在翰林院当待诏，离永乾宫不远，很快便到了。
　　也许是因为翠微堂里面没有拜访棋盘，星荀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继而从从容容地行礼作揖，“微臣拜见吾皇陛下。”
　　一道这样的雨天，宋于晞就特别容易疲惫，他翻过手背压了压有些发热的额头，对已经坐下来的星荀说明了用意，“你的父亲一直有让你入朝为官的意思，待诏未免大材小用。你去舍人院吧，凌相现在过一天是一天，需要个帮手在身边。”
　　星荀怔了怔，遂即叩首，“微臣多谢陛下抬爱。”
　　“不必。”宋于晞挥了挥手，但见他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微笑问道，“怎么？”
　　星荀斟酌了一番言辞，说出的话却是直白的，“陛下为何会突然萌生这样的想法？”

　　他倒是少有的愿意直接开口问他的人，宋于晞落得轻松，说，“那天太后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盛夏昭告，要一女子经手，只恐令人耻笑我朝中无人。”
　　星荀眨了眨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宋于晞靠在隐几上，玩味地看着他，“或者你觉得朕另有他想？”
　　“臣不敢。”他拱手，想了想，说，“臣只是想起了一句古话，而今不知它究竟是对也不对。”
　　他好奇，“什么？”
　　“帝王无情，唯天知己。”星荀微笑回答。
　　宋于晞微微错愕，半晌，哑然失笑。
　　该是他的态度太过随意，星荀也斗胆继续说，“陛下，那天太后所提的事，如今是否已经有了答案了呢？”

　　也许。宋于晞不答反问，“你觉得，凌珊这人究竟如何？”
　　星荀思忖片刻，说，“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呵。”宋于晞听了便笑，瞧着星荀惊讶的表情，他勾起嘴角，态度不明地说，“她的确是不可多得，但好还是不好。朕就拿不定主意了。”
　　星荀不无遗憾地说道：“臣以为，陛下着臣去近侍凌相，为的也是让凌姑娘免去‘过问朝政’的流言，待到他日选后之时，多一些筹码。”
　　所以，他才会想起那句话，因为他对它有了怀疑。宋于晞了然点了点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猜想。

　　尔倾，宋于晞半开玩笑地问，“她若不是你的姨母，你还会希望她成为皇后？你应是喜欢她的。”
　　星荀惊疑，随口辩白道：“陛下应不是听些风闻就确定事实的人。”
　　“朕自然不是，朕说的是朕看到的事实。”宋于晞看着他。
　　星荀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消失了，神情变得肃宁，还有几分惶恐。他紧抿着嘴唇，没有作答。
　　宋于晞回答他心里的疑问，“看你提起她时候的模样，朕就知道。”

　　星荀瞳孔中的光圈缩了起来，吃力地咽了咽喉咙，匆忙拱起手来，语言却没有立即成功组织。
　　宋于晞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选后尽管是国家大事，但归根究底，也是我要选一个枕边人。”
　　“陛下……”他迟疑了片刻，才将双手垂放下来，很久以后才苦笑问，“陛下，帝王家的人，都是如此表达自己的爱意的吗？”
　　他皱眉，提醒道，“我不喜欢这个字眼。”
　　“臣失礼了。”星荀低头。
　　“这个字，或者说，这种感情，并不是坏事。”宋于晞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可是，却非常容易坏、事。”
　　星荀垂着眼帘说道，“可是陛下，因为这种理由而失去成为皇后的机会，不会太讽刺也太委屈了吗？”
　　宋于晞无声地笑了一笑，“她如果当上了皇后，就不讽刺也不委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