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个怪物》雅悯

4、Ⅳ.

　　亲爱的，我休学了。

　　我走在路上。太阳很刺眼，照在公路上，反射的光到我眼里，像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被石油、被煤、被排出来的黑色液体污染，街上的车、街上的人、街上的垃圾挣扎着在痛苦的漩涡里翻滚。我只是，我只是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么平静，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没有终于不再被困住的感觉。没有。

　　怎么逃都逃不出，亲爱的，我怎么可能可以逃离这个世界。我们永远都在它的控制之下，直至完全消散。毁灭世界的唯一办法就是毁灭自己。我一直都知道。

　　收拾好东西，要了足够的钱，安妈妈帮我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包括在Edith音乐学院入学的名额。我跟她说，我要去另一个国度，学习足够干净的音乐。Edith。我说。我想要创作出最最干净的音乐，和你画出的最最干净的画，一起跳舞，跳世界上最最干净的舞蹈。永不停歇。我只是想象而已，我只是这么告诉她而已。

　　安妈妈，我喜欢这么叫她，带上一个安字，带上她的姓氏，我和她共同的姓氏。不是纯粹的母亲，不是纯粹的妈妈，我只是觉得，这么叫她，远远比那亲切。我不知道那个生下我并抛弃我的人是谁，这不重要了，她早已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小小的世界里，装不下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把我生下来，更多的，却是把我抛弃。

　　我们所有人、所有的灵魂，都是地球母亲排出来的粪便，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只是都一样，它没有责任，把我们每一个都当成宝贝疼爱。谁会疼爱自己的粪便呢。我们是最肮脏的东西，从最肮脏的地方出来。

　　飞机起飞的时候，亲爱的，我把整个脸紧紧贴在玻璃上，鼻子很痛，眼睛也很痛，像是放在了冰柜里冻住，然后被残忍的、硬生生的切下来。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在了这里，会怎么样？可是不行，我想要全世界的人像记住你那样，记住我。这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需要通过另一种方式，比如说，杀了你。

　　但，我最最最最亲爱的人呵，我怎么舍得。

　　它开始起跑，绕着场地，一圈，又一圈，极其缓慢、极其吃力地一点点升起来。一只被母亲赶下悬崖、为了学习飞翔的小鹰，肚子里有太多太多恐惧化成的负担阻碍它，令它忘记最初、最原始的自由。

　　我们疯狂的滋生着，在大地上，连天空都不放过，侵蚀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角落落，毫无知觉。自以为是主人，自以为是领袖，自以为是最高等、最高等的存在。我们、他们，只是可怜兮兮的喘着气，试图用一切方法让自己活得更久。

　　毫无知觉，毫无用处，亲爱的、可怜的我们。

　　上帝爱我们吗？你说，上帝爱我们吗？不，我不这么觉得，不知道恨，怎么会有资格说爱。他谁也不爱、谁也不恨，我谁也不爱、谁也不恨。只是活着、活下去。那是生命的形式，没有任何意义的形式。死亡，新生。如此重复。麻木，阴暗。

　　逃离，离开，去另一个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壳，把自己埋起来，浓稠的浆液在皮肤上停留。我想把自己藏起来，不抱怨，不祈求。是我自己选择成为这样。

　　亲爱的Darcy，亲爱的宁莫，你们都是我身体里的天使，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天使，但我依旧毫无保留的爱你们，把我仅有的感情完完全全的给你们，只求付出，不求回报，所以，我只能把它们，给你们。

　　私人飞机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可以把Darcy带上来。人多，或者人少，其实都一样，不是么。或许人少更加可怕，他们会在这段时间里盯着你，一秒也不肯放松。好像在看自己最爱的人，多看一秒，就会活过来，无知的朝他们笑。哦，如果是我的话，应该正好相反吧，亲爱的。冷淡、冷淡、冷淡，没有关切。

　　毒蛇缠在我的脖子上，紧紧地，没用缝隙地。曼妙纤长的身躯从最下面游走到最上面，一路留下猩红的痕迹。夸张的大张着深渊般的嘴。欲望疯狂地在皮肤下、血液里、内脏之间涌动，肚子被剖开，拖着长长的肠子。他们的目光是死去的东西，是某种死去的东西的尸体上才会出现的死去的东西。本能让它们攻击，毫无休止的攻击。没有特定的原因，没有特定的目标。

　　下飞机的时候，那几个人依旧跟着我，亲爱的，为什么总是这样。有资格管我的人不屑于这么做，没资格管我的人却想牢牢管住我。安妈妈，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每次都朝我笑得那么柔和。我只是，我只是不值得、不习惯他们、有些人，对我好。

　　“安妈妈，你让他们走。”
　　“小雅，总得有人照顾你。”
　　“是来监视我的吧？你还不如说是来监视我的呢！”
　　“小雅，别这样。”
　　“我不会逃，我又不会逃。即使我真的要逃，你觉得你管得住我么？再说我又逃不出，这个世界那么小，我怎么可能逃得出。我不认识那些人，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小雅，我只是担心你。”
　　“安妈妈，你别这样，我会没事的，真的，我很好，真的。你让他们走吧。”
　　“……嗯。”

　　她对我那么好、那么好，好到让我觉得，我只要对她发脾气或者骂她，都是罪恶的。亲爱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想这样。我不愿被你、Darcy之外的人控制住感情，我讨厌被明明应该无关紧要的人控制住、死死控制住我的思想，让我变得不像我，失去了原本真正存在的那个我。

　　我坐在新家柔软的地毯上，Darcy在我的怀里拼命扭动着身子，急着去熟悉每一个角落，用湿漉漉的小鼻子、小舌头亲吻一切，能触到的、不能触到的，所有的一切。我紧紧搂住他，不愿放开他。这里那么冷、它们那么冷漠，我亲爱的小宝贝会受伤的，他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可以乖乖的让我抱一会儿呢。我拉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站在我的腿上。

　　“Darcy，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你说，他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不然，怎么就拼命躲避我的触碰呢？他不回答我，他当然不会回答我，他只是看着我，用他黑色的杏眼无声的看着我。

　　我的怀抱太脏、太冷、太恶心了。